第34節(jié)
到了墨香齋,怡君和徐巖相繼下了馬車,攜手走進鋪子。 掌柜的見到怡君,熟絡地打招呼,得知她推薦徐巖過來買畫筆、顏料,喜笑顏開。程詢的吩咐,言猶在耳,由此,把程詢這些年常用的畫筆、顏料拿給兩個女孩子看。 徐巖喜滋滋的,像是守著一堆寶物一般,央著怡君傳授經(jīng)驗。 怡君對挑選畫筆很有心得,對顏料的經(jīng)驗之談就相對少一些,如實告知后,又道:“起初經(jīng)常買到不好的,到如今,也時不時走眼。但在這兒沒事,掌柜的推薦的,定然都是很好的。” “對對對。”掌柜的笑道,“拿給二位的這些顏料,可是作畫高手常用的,放心,錯不了。” “那我就放心了。”徐巖請掌柜的給自己多拿一些畫筆、顏料,“最近迷上了作畫,要多多的存在家中一些,不然心里不踏實。” “這好說。”掌柜的喚伙計去取。 “嗯……”徐巖長長的睫毛忽閃著,“再就是顏料盒、鎮(zhèn)紙……都要新的。”又問怡君,“我想讓你也幫我一道將每樣多選一些,耽不耽擱你?” 多選一些,怡君留意到這種措辭,覺得眼前的女孩很是有趣,“不會的,樂意之至。” “我就說,你這個人特別好。”徐巖笑著搖了搖怡君的手臂,輕聲道,“真是的,我怎么才認識你啊?” 怡君由衷地道:“我亦是相見恨晚。” 掌柜的拿出幾個顏料盒的時候,道:“這種物件兒,可以定做。二位小姐若是有適合畫在顏料盒上的花鳥、山水等圖,拿到我這兒,選個樣式,余下的就不用管了,過十天半個月就能拿到成品。” “是么?”兩個女孩異口同聲。 掌柜的笑著點頭,又問怡君:“二小姐上次過來的時候,有沒有留意到那個青花山水煙雨的顏料盒?那是程解元定做的,您瞧著還成吧?” 程詢定做的?怡君一喜,面上笑盈盈搭話,心里卻生疑惑:她看了這些天,怎么都沒瞧出顏料盒上的圖是他的手法? “這個倒很是有趣。”徐巖對怡君道,“往后,我就指望著你能送我一幅相宜的花鳥了,小貓也好,我最喜歡貓。” “好啊,我得空就盡力幫你畫幾個圖樣子,你若瞧著還成,就選一幅用。”畫花鳥貓狗之類,怡君比較有把握。 說話間,有人緩步走進門來。 掌柜的笑臉相迎,“黎王爺來了?您要的那套文具,我準備好了——這可是我壓箱底的好東西,您要是再瞧不上,我可真就沒轍了。” “壓箱底?”黎兆先冷峻的面容上浮現(xiàn)笑意,“您這可不成,開門做生意的,哪兒能把好東西藏起來?” 怡君和徐巖聽了,連忙齊齊轉(zhuǎn)身行禮,報上家門。 聽到一個是廖家二小姐——程家請了首輔夫人、監(jiān)察御史提親的人,一個則是才貌雙全的名聲在外的徐家大小姐。這兩個女孩子,以前或現(xiàn)在是程府學堂里的人,因為與程詢已算熟稔,他先入為主地添了三分欣賞。黎兆先笑一笑,抬手示意免禮 伙計小心翼翼地取來一大堆小巧精致的文具,放到黎兆先近前,笑容可掬地請他看看滿不滿意,“都是小孩子能用的,而且手工精致,便是如今定做,一時間怕也做不出比這些更好的。” 黎兆先逐次審視、把玩,唇畔現(xiàn)出一抹清淺的笑,“的確不錯,都要了。”修衡見了,應該會很喜歡吧?親眼瞧著伙計把文房四寶、小銅剪、小裁紙刀、小小的五子棋棋具放入別致的匣子、紙袋期間,他留意到了那邊兩個女孩的動靜: 徐巖選了三個顏料盒、三個鎮(zhèn)紙,尺寸不同的畫紙各一大摞。 他沒見過這么買東西的。畫紙也罷了,存多少都可以,但顏料盒、鎮(zhèn)紙這一類,多買不免多余。 他踱步過去,拿起一個白玉小兔子鎮(zhèn)紙,瞥一眼徐巖手里的白玉小貓鎮(zhèn)紙,不知為何,想笑,“幾個人用?” “一個人。”徐巖微笑著解釋,“多準備一些,總不會出錯。” 黎兆先又看看她近前的三個顏料盒,少見的生出了好奇心,“這類物件兒,新樣式層出不窮,得空來轉(zhuǎn)轉(zhuǎn)就是,何苦一次買這么多?”語畢,對掌柜的笑了笑,“我可不是耽誤您的買賣,好奇而已。” 掌柜的笑著以示理解。 徐巖辯解道:“有備無患啊。萬一都趕在一兩日摔碎、丟掉該怎么辦?”頓一頓,語聲低下去,很有些自知理虧的樣子,“有一次,一下午就摔碎了兩個鎮(zhèn)紙。” “……”黎兆先多看了說話的人兩眼,片刻后,輕輕地笑起來,末了,一本正經(jīng)地頷首,“說的對,考慮得很周全。”心里則在想:這丫頭該是有多毛手毛腳? 徐巖察覺到他在正兒八經(jīng)地揶揄自己,美麗的大眼睛認真地看住他,微微蹙眉,抿了抿唇,很有點兒敢怒不敢言的意思。 黎兆先笑意更濃,“在跟姜先生學畫?——前幾日,我去拜望過老人家。” “是。”徐巖道,“今日畫筆、顏料都出錯,這才告了假,請廖二小姐來幫忙添置。” 黎兆先再度生出好奇心:“程府應該有備用的吧?” “……別人家的東西,用著別扭。”徐巖輕聲說。 是夠別扭的——這些年從沒見過這么別扭的人。黎兆先再度笑起來,斂目看著已經(jīng)選好的畫筆、顏料,隨后對怡君頷首一笑,“廖二小姐的眼力實在很好。” “王爺謬贊了。”怡君微笑道,“也只能幫徐大小姐挑選這些,鎮(zhèn)紙、顏料盒之類,就眼力不濟,幫不上忙。” “我?guī)湍銈兦魄啤!崩枵紫鹊溃安粫治叶嗍掳桑俊?/br> 怎么會呢,高興還來不及。兩個女孩雖然沒說話,神色卻都是這個意思。 黎兆先掂了掂手里的鎮(zhèn)紙,對掌柜的道:“您受累,再取一些壓箱底的好東西出來,成么?” 掌柜的哈哈地笑起來,“成,成。” 怡君隱約察覺到了點兒苗頭,“我去看看古籍,能找到姑母喜歡的就太好了。” “好啊,只管去忙你的,別陪我耗著。”徐巖誠實地小聲道,“我就是這樣的,添置東西總要磨煩好一陣。” 怡君對黎兆先欠一欠身,帶著身后的夏荷、款冬轉(zhuǎn)到放著古籍的書架前。 徐巖則意識到一件事,對黎兆先道:“王爺,我……沒帶多少銀子,要是太貴的物件兒,定是買不起的。” 黎兆先又一次笑了。他意識到,這女孩和修衡一樣,很輕易就能讓他滿心愉悅。“偌大的徐府,總不可能連這點兒銀子都拿不出。——倒不是不能幫你買下,問題是你用著定是別扭。” “對啊。”徐巖轉(zhuǎn)過彎兒來,笑道,“實在不行,讓伙計跟著到家中取銀錢就行。”語畢看向黎兆先,對上他俊美的容顏、春風般的笑容,有片刻的恍惚。 . 怡君在墨香齋與徐巖話別,轉(zhuǎn)到多寶閣。 姑姑喜歡別致的花瓶、果盤,一套珍珠頭面遺落了一個耳墜,都是她想幫忙置辦的。 在多寶閣一樓挑選花瓶的時候,掌柜的走下樓梯,問明原委,笑著對她行禮,“二樓存著不少很精美的花瓶,廖二小姐若是得空,隨小的上去瞧瞧?” “那自然好。”怡君帶著夏荷、款冬、阿初隨掌柜的來到二樓。 然而事實證明,掌柜的對她撒了謊:花瓶沒見到,俊朗得足夠資格做花瓶的男子倒是有一個。 ——程詢坐在花梨木太師椅上,笑微微地看著她。 掌柜的告罪之后,見她并無責怪的意思,悄然退下去。 夏荷等三人見這情形,再想到程府請人說項一節(jié),俱是識趣地退到了門外。 怡君款步走過去,“怎么會這么巧?” 程詢起身示意她落座,一面斟茶一面道:“哪兒有那么多巧合。我專程過來見你。” “是嗎?”怡君落座,心念一轉(zhuǎn),笑了,“是不是有要緊的事,要用印章?” 程詢笑著凝視她一眼,把一杯茶送到她面前,“這話說的,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你專程過來,我可不就要多想了。”怡君笑道,“有別的事么?”語聲落地,心懸起來,怕定親一事生變。 “有事。想看看你。”他語聲輕而柔,目光溫柔繾綣。 “……”怡君心下赧然,斂目看著顏色清亮的茶湯。 “還有這個。”程詢?nèi)〕鲆粋€荷包,“我做的。好歹放一邊兒,是我一點兒心意。”他對她,無形中熟絡親近很多,說話的時候,便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 怡君接到手里,很鄭重的手勢。看著荷包上精美的繡樣,心里想著,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針線的天賦。總要盡力去學的,不管怎樣,來日定要親手給jiejie和他做衣服。 “我拿回家再看。”她輕聲說。 “嗯。”程詢轉(zhuǎn)而問道,“你呢?有沒有給我準備信物?” “啊?”怡君意外,沒想到他會這樣直接地問自己,繼而就有些抱歉,“沒有呢。” “嗯?”程詢逗她,“只我一頭熱可不成。要我每日擔心你會反悔么?這可就不是淘氣的事兒了。” “哪有。”怡君小聲辯解,“只是還沒想好……”她連女孩子適合送男子什么都不清楚,手里的物件兒又大多是長輩賞賜——都有來歷,在賬冊上記著,若要送人,定要稟明母親。如此,她可不就犯難了。 “玩笑話而已。”程詢笑道,“這事兒不急,你只管先欠著,過幾年再還賬也不遲。” 這樣也行么?怡君笑著看住他。 他神色特別愉悅,而且溫柔之至。 怡君誠摯地道:“反正,我會用心準備的,幾時能送你,真說不好。”停一停,問道,“你怎么會知道我的行蹤?” “不應該么?”程詢喝了一口茶,繼續(xù)道,“這一陣,是我最提心吊膽的光景。你那邊但凡有個風吹草動,我心里都要哆嗦一下。” 怡君忍不住笑了,心說胡扯什么呢?母親的樣子才真是提心吊膽——要出于必要的過場矜持些,卻又怕程府會變卦。 啜了一口茶,她說起他送的那個顏料盒,“怎么都看不出是你的手法,但若是你請別人畫的,也不大可能,技巧跟你差了好些。怎么回事啊?” 程詢笑道:“那我是該高興,還是沮喪?” 怡君琢磨一下,視線掃過他的左手,靈機一動,“哦,你是說……” “對。”程詢左手抬起,“字能勉強入眼,畫的確是差了一截。” “那也夠好的了。”怡君幾乎有些嫉妒他了,“你適可而止吧,不然啊,我瞧見你就會自慚形穢。” 程詢低低地笑起來,“我當這是夸我了。”他站起來,示意她隨自己到北面的博古架前,“要選個擺件兒作為壽禮,幫我瞧瞧?” 怡君道:“你若作一幅畫當壽禮,憑誰都會很高興的。” “不成。要送給舒老太爺——年節(jié)時,老人家要做壽。”程詢把舒明達一事說給她聽。 怡君莞爾,“怪不得。” 并肩站在一起,程詢側(cè)頭打量,見她身高剛到自己的肩,故意道:“你還會再長高么?”答案其實就在心里。 “……”怡君嘴角差點兒抽筋兒,“我怎么知道。” 他笑說:“最好不會。這樣剛剛好。” “……這可是個難題。”她說了不算,斜睇著他道,“你這個人吧,越是熟稔,就越喜歡出難題。” “不準我說點兒心里話啊?” 怡君皺了皺鼻子,拿他沒轍。 程詢拿過一個翡翠擺件兒,一面賞看,一面柔聲問她:“這兩日在家中還好么?” “還好。”怡君一笑,“和以前大同小異。” “我會命程安程福陸續(xù)把你們用得到的書、摘記送過去。”他對她眨一眨眼,“但愿送到第三次的時候,令尊令堂已經(jīng)應允親事。如此,我去見你的時候,有冠冕堂皇的借口。” 怡君斂目微笑,過一會兒,輕聲問他:“你喜歡喝什么茶?” . 當晚,碧君、怡君跟父母扯了個謊,被允許去狀元樓用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