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 “商陸離開程府之后,先回了住處,隨后去了湘菜館、王記。”傍晚,程祿向程詢稟明后續,“廖家護衛阿初一直留在那條街上,等商陸與湘菜館伙計、王記老板敘談離開之后,使銀錢打聽了一番,末了,又去了商陸的住處附近。” 這阿初辦事倒是細致周到。程詢不需問就能確定,是怡君在家中外院的眼線。 程祿繼續道:“今日,傳話的小廝先去了商陸住處,遞帖子求見,詢問去向之后才又追到王記——是打著姜先生的名號,不管怎樣,他都不會起疑心。” 程詢頷首。 “小的已經吩咐下去:商陸每日抵達程府之前、離開之后,仍需留神,不得大意。” 程詢滿意地笑了笑。 同一時間的廖家,阿初來到怡君房里,稟明打聽到的消息:“那位公子姓商,單字一個陸。商公子回去了一趟,向伙計打聽大小姐何時離開的。后來在王記,跟老板多說了幾句,小人估摸著是真話。” 怡君點頭,“那就說來聽聽。” “商公子跟老板說,匆匆忙忙地離開,是有貴人遣了小廝傳話,要他到程府相見。為此,他才片刻都沒敢耽擱。” 貴人,到程府相見。 怡君皺了皺眉,就算傳話的人催的急,也不至于片刻都等不得,容不得他進門跟jiejie交待一聲。 走的那樣匆忙,分明是把那所謂的貴人看得太重,起碼在當時,勞什子的貴人比jiejie的分量重。 再者,那廝是不是做賊心虛?根本就怕人知道他與jiejie私底下來往的事情吧?至于原由,是不是怕人嗤笑他攀高枝? 思及此,怡君搖了搖頭。雖然商陸爽約,但自己也不該先入為主,凡事都往壞處揣摩。 阿初又道:“小人打聽到商公子的住處,過去轉了轉,瞧著里面的幾個下人進進出出地忙碌,但很是歡喜。有個小書童去巷口的酒坊打酒,小人就打聽了幾句。小書童說,明日起,他家公子要到程府求學,由姜先生親自教導。” 怡君訝然,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強打起精神,賞了阿初二兩銀子,隨后起身,“跟我去jiejie房里一趟,把這些告訴她。” 商陸是jiejie今日要見的人,亦是害得jiejie百般愁悶的禍根。既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沒有瞞著jiejie的道理。 jiejie把阿初打聽到的消息仔細琢磨一番,總會更為慎重地看待商陸這個人吧? . 翌日辰時,商陸準時來到程府學堂。 姜道成笑呵呵地對他道:“我先前坐館收學生的章程,你聽說了吧?” 商陸稱是,“自然已經聽說。” 姜道成溫和地道:“今日,有十來個孩子前來應試,我手頭有不少事情。這樣,今日我也隨意給你出一道題,你作一篇制藝給我看看,如何?” 商陸自然沒有不樂意的,恭聲稱是。 安排了商陸,姜道成命書童請來程詢,“題都出好沒有?” “自然。”程詢取出一個信封,“您隨意發下去就行。” “我隨意發下去?”姜道成瞪著他,“發下試題之后,是不是還要監考?我一把年紀了,哪里坐得住?” “那怎么辦?”程詢笑微微的,“您坐館收學生,可不關我的事。”這老爺子,難道還想讓他給他監考不成? “是啊,那可怎么辦啊。”姜道成把手背在身后,“要不然就算了吧。”擺出了打算撂挑子不干的樣子。 程詢失笑,“我替您看著的話,人們難免心里不舒坦——我真不夠分量。這樣吧,請葉先生過來幫您,如何?” “行是行。可她兩個學生怎么安排?今日總不能白來這一趟吧?” 程詢和聲道:“今日廖大小姐不舒坦,告假了。至于廖二小姐,我去給她出道題,讓她做一幅畫。您看如何?” 姜道成大手一揮,“隨你安排就是,只要別折騰我就行。” . 葉先生去東院之前,笑著跟怡君交代了一番。 怡君聽了,欣然稱是。坐在座位上,等待程詢過來的時候,瞥見jiejie的座位,不由暗暗嘆氣。 昨晚,jiejie聽阿初說完所知的原委,面色越來越差,踉蹌著回到寢室,便又哭了起來,沒用晚膳就胡亂歇下了。到今早,不肯起身,說要歇息兩日。 她要留在家中作伴,jiejie說不行,犯不著為這么件事一起請假耽誤功課。 母親則以為jiejie反過頭來跟長輩慪氣,特別生氣,卻又怕jiejie真的病倒,當即命人去請大夫。看她站在一旁,氣惱地說別在這兒礙事,記著給你jiejie告幾日假。 就這樣,她獨自來到程府。葉先生也沒多問jiejie的事,說天寒地凍的,是容易不舒坦,讓她好生將養。 胡思亂想間,程詢走進門來。 他披著玄色鶴氅,穿一襲凈藍錦袍,唇角噙著一抹笑,步調顯得特別悠閑。 進門后,他把鶴氅取下,隨手掛起來,坐在先生的位置。 怡君上前去,行禮后,把昨日的功課交上去,“先生說解元替她半日。”先生沒時間看她的功課,索性也讓程詢代自己看看。 “的確。”程詢道,“給你出道題。” 怡君稱是,以為他還有別的事要忙,出完題就走。 程詢起身,動手磨墨。 他這代替先生的倒是好,一點兒架子也無。“解元,”怡君上前一步,指一指硯臺,“我來吧。”說完,沒來由地想笑。 “也好。”程詢看著她眼中含笑,也笑了。 她磨墨的時候,他看她交上來的功課。是臨摹的他所作的小幅山水。看得出,她很用心。 “我寫幾句前人的詩詞,你用心揣摩,作一幅畫。”程詢鋪開紙張,提筆時對怡君說,“怎樣?” “我可以么?”怡君有些犯怵,“萬一是不熟悉的詞,只布局怕就要琢磨兩個時辰。”琢磨出頭緒了,也該回家了。 程詢輕輕地笑起來,“沒事,我幫你。” 第17章 暗香襲 說話間,程安、程福先后進門來,前者捧著幾本畫譜,后者捧著一摞賬冊。 程安徑自把畫譜送到怡君的書桌前,夏荷忙屈膝行禮,他笑了笑,輕聲道:“大少爺要我給你家二小姐找出來的,應該用得著。”夏荷一笑,輕聲道謝。 程福把賬冊放到程詢跟前,安置在案頭,看一眼正在磨墨的怡君,念及“有事,弟子服其勞”,便沒上前去幫忙。雖說自家大少爺只是暫時代勞,在今日,便算是廖二小姐的師長,臨時的學生幫他點小忙,在情理之中。 程詢鋪開一張宣紙,提起筆,飽蘸了墨,一面書寫一面問程福:“誰送來的?” 程福回道:“上面三本帳是劉管事交上來的,說您知曉原由;其余的是夫人命紅翡送來的。” 程夫人忙于迎來送往的時候,就懶得看內宅的賬冊,又擔心手里的丫鬟管事出紕漏,索性讓長子分憂。幾年來都如此。 程詢嗯了一聲。 怡君想著,他要是在這里一面翻賬冊一面打算盤……那可就太熱鬧了。 程詢給她寫了兩道題,待墨跡將干,遞給她,“看看,隨意選一題。” “是。”怡君接到手里細看。 他寫的是行書,筆力雄勁,筆勢遒美。 第一道題,是蘇東坡所作的《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第二道題,是李清照的《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春江晚景》有珠玉在前,《如夢令》取后兩句作圖便可——看起來都非難題。但是,有珠玉在前的,她反倒想不出更好的畫面,至于溪亭日暮,難處是布局。 怡君斟酌片刻,選了第二題。 程詢一笑,“桌上的畫譜,你仔細看看。” 怡君稱是。 . 大夫給廖碧君診脈,開了個清心去火的方子。 小廝按方子抓藥回來,廖大太太吩咐紫云去煎藥:“仔細些,讓她快些好起來。” 紫云瞧著大太太那個不耐煩的樣子,心里也跟著不耐煩起來,想著兩位小姐真是命苦,怎么攤上了這樣一個娘?面上卻是不敢流露分毫,脆生生稱是,轉去小廚房煎藥。 廖大太太撩簾子走進寢室,忍著火氣道:“做半日樣子就起來吧,省得老爺問起來,我沒法兒回話。” “……”廖碧君倚著床頭,望著半掩的水紅色床帳,不吱聲。 廖大太太走到床前,伸手戳著長女的臉頰,“你這是唱哪出呢?昨日到底是誰氣著了誰?” 廖碧君垂了眼瞼,不為所動。 “……真是喪氣!”廖大太太瞪了她一會兒,甩一甩帕子,走了。 廖碧君轉頭望一眼晃動的門簾子,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再緩緩吁出。 她只是想躲三兩日的清閑,好生想想商陸與自己的來日。 旁觀者清。她知道,在怡君、紫云、阿初眼里,商陸根本沒把她當回事,只為著去程府,便能把她晾在一旁。 單這一節,的確已讓她顏面掃地。 可就算這樣,她仍是理解他的。 她知道,今秋的名落孫山,于他是莫大的打擊。那樣在乎功名,今日得了進入高門拜望名士的機會,他無論如何都要抓住。 他沒錯。 可她又有什么過錯? 上次道別時,他算是把話挑明了。 可憐她為了昨日的相見,歡喜得整夜未眠,生出了百般憧憬,事實卻是冷水澆頭。 到這上下,他都不曾派書童來給她傳句話。 那么,相識那么久,對于他來說,她到底算什么? 怎么想都憋悶得厲害。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心情平復后,她還是要去程府上學。憑什么不去呢?憑什么要躲著他?又不是她虧欠他。 早間,怡君問她:“jiejie,那個人到底有多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