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程詢呷了一口茶,“有話就說,無事退下。” 程祿笑問道:“小的是不明白,您為何要派人盯著商、周、凌三人?”這兩男一女,都是跟自家大少爺八竿子打不著的人。要非讓他說出點兒淵源,不外乎是大少爺橫豎都瞧不上兩個男子,別說來往了,見都懶得見。 為何?因為前世的商陸是負心人,害得廖碧君最終自盡,加之一些事情趕到了一處,又害得怡君代替廖碧君嫁給了周文泰。 周文泰如今是榮國公世子。周府是好幾個混帳湊成了一家,周文泰是混帳堆兒里拔尖兒的貨色,看中并為之犯渾半生的女子,是凌婉兒。 至于凌婉兒,前世曾位及后宮德妃,陰毒下作,生的兒子比她還不是東西,沒少禍害薇瓏及其雙親。真得逞的話,修衡與薇瓏那段良緣就無從談起。 與他息息相關,亦與修衡、薇瓏直接或間接有牽扯的三個人,想到就膈應得厲害,不防患于未然怎么成。 其實,商陸一事,讓他一直連帶的有點兒厭煩廖碧君。 前世的商陸,做了負心人離開京城之后,都隱姓埋名了,絕沒能力做出讓廖碧君或至親蒙羞受辱的事——她并沒到絕境,只是感情被背叛了而已,怎么就能自盡?怎么就不想想為你付出慘重代價的胞妹? 瞧那點兒出息。 人活一世,除了常年被心疾糾纏無法控制自己,親情、知己、意中人、抱負、信仰之中,最少該有兩樣是值得付出為之變得堅強的。若做不到,未免太悲哀。 前世的廖碧君是死了,得了清凈,怡君卻被她害得一度萬念俱灰,認為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是白費功夫。的確,是太傷人的事實,換了誰都會懷疑一切。 “我想過自盡。”怡君對他說過,“最終讓我活下來的,是一雙兒女。還有你。” 煩歸煩,他心里也清楚,廖碧君定有過人之處,且對胞妹常年如一日的寵愛照顧。優點不讓人動容的話,怡君也不會對她那樣在意。 退一萬步講,那到底是怡君的胞姐,她看重,他便不能冷漠待之。 ——她幾時在言行間流露出對他雙親的輕蔑鄙視?他沒看到過,但她心中一定有。這種事,想法要埋在心里,處事絕不能顯露,他會像前世一般,不在她面前對廖碧君做任何評價。 這上下,程詢只希望,商陸與廖碧君還未結緣。若已結緣……起碼得控制事態,不成為他和怡君今生緣阻礙的根底。 那些過往在心頭飛逝而過,程詢笑微微地看向程祿:“聽到一些事,我就看他們不順眼了,不行?” “行,當然行!”程祿唇畔逸出大大的笑容,“您這不是有段日子沒跟人較勁了么?要沒這事兒,小的真以為您被老爺說的改心性了呢。得嘞,有您這句話就行,小的更明白怎么安排了?!闭f完匆匆行禮,快步出門。 程詢望著他的身影,笑了。程祿有忠心,腦瓜靈,反應快,為人處世還圓滑,種種相加,前世在他入閣之后,成了管家。 想到程祿提及的跟人起爭端,他回想一番,還真是。入秋之后,父親生怕他下場考試出岔子,把他拘在家里,說你可千萬老實點兒、積點兒德,不然再聰明也會名落孫山,我可丟不起那臉。 門都出不了,哪還有與人不和的機會? 現在,到他實心交友、引動風波的時候了。 . 廖家姐妹巳時下課回家。 葉先生循例分別給二人布置了功課,隨后回了居處。 廖碧君從丫鬟手里接過斗篷,給怡君披上,系緞帶的時候輕聲問:“程解元那幅畫是不是特別出彩?你這小妮子,回來的時候可是特別高興的樣子?!?/br> 高興到底是為畫,還是為那人,怡君分不清,就只是道:“的確特別出彩。你該留意到了吧?先生也特別高興?!?/br> “是呢?!绷伪叹⑿?,“很久沒見你們倆這樣了,我瞧著也歡喜。”說著話,系上了緞帶,撫一撫斗篷,“我們走吧?!?/br> “好啊。”怡君攜了jiejie的手,踩著輕快的腳步離開學堂。jiejie的樣貌艷麗嫵媚,說妖艷也不為過,性子單純善良柔婉,婉轉拒絕一個人的請求的時候,定是遇到了了不得的大事。 跟她完全相反。 她的樣貌與jiejie不同,性子也是。要讓母親和哥哥說,就是脾氣不是好、不是壞,是怪。平日在親友面前,很活潑;在外人面前,遵循著那些累人的規矩;被誰無意間踩到尾巴的時候,脾氣就不歸自己管了。 母親偶爾會對著她犯愁,“你能不能給我列出個單子,把你看不慣的事兒都讓我知道?這樣,也能讓我避免你跟別家閨秀起沖突,小小年紀落得個特立獨行的名聲。一直如此,倒貼嫁妝都嫁不出去?!?/br> 從哪兒說起呢?她自己都不知道。這世間的無趣之處,不就在于有些人總在人前做出不可想象的事兒么?偏生看客們還自持身份為著名聲不予計較,甚至還有逢迎的時候。 她沒顯赫的出身,也不在乎勞什子的端莊賢淑敦厚的名聲,為什么要隨大流? 別說她這樣兒的了,就算是在閨中跋扈、囂張、驕矜的名聲在外的女子,不也有不少遇到錦繡良緣了? 遇到了,就珍惜;沒那福氣,就想法子不嫁。 今日,她遇到了么? 廖碧君不知meimei心念數轉,笑道:“爹爹要是不允我們前來,便沒你今日這般歡悅。眼下我們好生想想,晚間下廚做幾道菜,好不好?” “好啊。”怡君立刻點頭,“做我們兩個都拿手的。” “嗯!” 姐妹兩個說笑著回到家中,進到垂花門,便聽得怡君房里的管事mama來稟:“城北的大小姐早就來了,大太太/安排了席面。大太太臨時有客至,方才傳了話,讓二位小姐代她好生款待城北大小姐。” 廖碧君面露訝然。 怡君則問:“此刻人在何處?”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么么噠! 第7章 風波引 風波引(二) “在內宅待客的暖閣?!边@管事吳mama既打理著怡君房里諸事,還是她的奶娘,這會兒上前兩步,壓低聲音,“辰正就到了,跟大太太請教了半晌女紅。” 怡君頷首,和廖碧君相形去了暖閣見客。 見姐妹兩個進門,廖芝蘭連忙起身,盈盈上前見禮,“碧君jiejie、怡君meimei,登門叨擾,還望海涵?!?/br> 她比廖碧君小一歲,比怡君大一歲,生的不高不矮,身段窈窕,半月形眼睛,長眉入鬢,笑起來很甜美。 姐妹二人還禮,廖碧君客氣地道:“哪里的話,你便是不來,我們過些日子也要去看你的?!?/br> 怡君點頭表示贊同,心里卻嘀咕道:誰要去看她這種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 三人落座,閑話片刻,廖碧君吩咐丫鬟擺飯。 席間,怡君問道:“芝蘭jiejie今日前來,沒什么事吧?” 廖碧君聞言暗暗失笑,正常情形,該問人家有沒有事,怡君卻反著說。 廖芝蘭從容笑道:“沒事。許久沒見嬸嬸和你們兩個,就想過來看看。便是你們不得空,也能向嬸嬸請教一番女工?!?/br> 廖大太太做得一手好針線,繡品人見人夸。廖芝蘭的女工尚可,每次過來都會投其所好,認認真真請教。 怡君只是漫應一聲。她一聽便知,廖芝蘭這次又把母親哄得很高興,不然不會自己出門還安排下席面——全然不見外的做派。 廖芝蘭則順著這話題往下說:“問起葉先生去了程府的事,嬸嬸說她也不清楚。你們今日去程府,還習慣吧?”自家已知曉這件事的梗概,她并不遮掩。 “習慣?!扁⒉幌胩峒霸诔谈囊娐劊溃澳睦锏膶W堂都是大同小異,我們只是追著葉先生走,對著的也只有她,跟在家一樣?!?/br> 廖碧君聞音知雅,頷首一笑,“的確。” “碧君jiejie的書法,我倒是不難看到?!绷沃ヌm誠懇地恭維,“jiejie的字實在是好,不要說我了,便是我兩個哥哥都自愧不如?!?/br> 廖碧君笑道:“meimei謬贊了。” 廖芝蘭轉向怡君,“只你最愁人,畫作從不示人,針法亂七八糟的繡品我倒是見過兩回。哪有藏著才情、顯露不足之處的人?” 怡君笑起來,“我的畫,比繡品還差。要是出色的話,以我這種性子,怎么可能不顯擺一番?!?/br> 廖芝蘭將信將疑。廖怡君這個人,她是真捉摸不透:自幼好學,五歲那年就纏著長輩給自己啟蒙找坐館先生,每隔三兩年就換一種學問研讀,但學的到底怎樣,只有教過她的人清楚。 教官家子女的先生,嘴巴哪有不嚴的?若學生沒有揚名的心愿,自是隨著學生的做派說話。 可廖怡君又明明不是低調的做派,這幾年可沒少干開罪人的事兒。 是天生性格矛盾又復雜,還是真沒有資質學成哪件事? 沒辦法下定論。 怡君岔開話題,從丫鬟手里接過布菜的筷子,給廖芝蘭夾了一塊糖醋排骨,“這道菜,是廚子的拿手菜,芝蘭jiejie快嘗嘗。” 廖芝蘭笑著道謝。 一餐飯下來,三個女孩東拉西扯地談及不少話題。飯后,喝完一盞茶,廖芝蘭道辭離開。 廖碧君思來想去,也琢磨不出廖芝蘭的來意,不免嘀咕:“真就是閑得沒事來串門的?” “怎么可能?!扁Φ?,“她應該是學會我那個路數了。以前我想跟誰探聽什么事,不也是這樣么?把自己想問的摻在雜七雜八的家常話里,就算沒完全達到目的,心里也能估算出七/八分?!?/br> “是么?”廖碧君不由皺眉,“那你該早些提醒我留神啊?!?/br> “怎么提醒?”怡君笑意更濃,“同一桌坐著,我要是給你遞眼色,她一定會留意到。再者,她說起什么,我也不能總搶在你前頭接話,會讓你沒面子。把心放下,沒事。她要探聽的只是門外事,除了關于程府的,我們告訴她也無妨。” “那還好?!绷伪叹裏o奈地道,“這次沒法子了,往后再見到她,我一定留心?!闭摮歉?,她比不了廖芝蘭,更比不了meimei。 “這樣想就對了。”怡君攜了jiejie的手,“我們回房做功課?!?/br> . 午膳時,程夫人派人喚程詢回到內宅。 這是程詢和程譯逐年養成的一個習慣,早中晚只要在家里,且手邊無事,就會陪母親用飯。 論起來,他和程譯做了很多年孝順母親的兒子。 處處與母親擰著來的那些年,起因是母親硬著心腸要他娶廖芝蘭,任他長跪不起都不改口,死心塌地配合父親。再往后,母親對他的失望心寒越來越重,為人處世方面,一步一步,不自覺地被父親和廖芝蘭、林姨娘帶溝里去了,他又是心冷齒冷的狀態,什么事都懶得解釋。 重新來過,他希望把母慈子孝的情形常年維持下去,這對誰都不會有壞處。平心而論,不論怎樣的兒媳婦進門,母親都不會做惡婆婆。前世程謹的婚事,父親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定了,母親私心里一百個不樂意,等到新人進門,照樣兒經營出了婆媳融洽的情形。 用飯的時候,程夫人閑閑地說起上午內宅的迎來送往:“徐夫人昨日下了帖子,上午帶著女兒過來了一趟。徐家那位千金單字一個巖,生得委實標致,言行得當,真是少見的招人疼愛?!?/br> 徐巖日后要成為平南王妃,會生下薇瓏那樣年紀輕輕揚名四方的女造園家。程詢笑道:“您要是打心底喜歡,就跟徐夫人常來常往,看能不能認個干女兒。這樣一來,我們兄弟三個也能多個meimei。” 程夫人失笑,抬手戳了戳他的臉,“胡扯。”另一方面,聽出程詢對徐巖有些了解,認可甚至是欣賞的,但僅此而已。稍有一點兒別的心思,也說不出這種話——不管是怎樣的形式,做了兄妹的人,絕沒有談婚論嫁的道理。思及此,她索性直言道:“我自己的兒子,我最了解,來年必能高中。由此就總想,到你金榜題名那一日,得個雙喜臨門的好彩頭。成親是趕不及了,到時定親也是好的?!?/br> 程詢想一想,“我自己張羅成不成?”他另有打算。 “成啊,怎么不成?”程夫人打心底高興起來,“快跟我說說,可有意中人了?” 程詢只是道:“等有了眉目,您一定會及時知曉?!?/br> 程夫人連聲說好,沒仔細琢磨兒子用的字眼兒。 飯后,程詢到外院處理一些雜物,問過小廝,得知姜先生午睡還沒醒,便回了自己的光霽堂。 程福來稟:“城北廖家大少爺、大小姐一同前來,說新作了一篇制藝,請您或姜先生過目,看看有哪些可取之處,又有哪些弊端。”停一停,補充道,“管家已經把人請到暖閣了,說老爺曾吩咐過,不要怠慢城北廖家?!?/br> 廖文詠和廖芝蘭想來就來了,管家還是這個態度——這種事不時發生,針對的是私底下與父親有貓膩的門第。程詢想一想,笑微微地看著程福。 程福心生預感,“大少爺,該不會又想讓小的幫您氣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