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對不起。”他忽然低聲喃喃地道。 辛阮怔了一下,幾乎以為自己耳朵出現了幻聽。她抬起眼來看著徐立方,良久,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對不起什么?” 徐立方語塞。 對不起的太多了。 可是,他是真的愛辛阮的,他的愛不比裴釗陽的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愛她,只是可能……用錯了方式。 “好了,現在就別說這些了,趕緊走吧。”辛阮疲憊地道,雙手撐在地上想要起來,可手一軟,居然滑倒在了地上。 徐立方慌忙上前想要把她扶起來,辛阮手腳并用后退著爬了兩步,神情警惕地看著他。 徐立方的手僵住了,不自然地縮了回來,抬手看了看手表:“都一點多了,我們應該跑了很遠了,你靠著歇個十分鐘吧,不礙事。” 剛才一路狂奔,有一口氣撐著倒還好,現在歇了一會兒渾身上下既酸又痛,起來也跑不了多遠。 辛阮只好同意了,靠在樹干上閉上了眼睛。 昭南市雖然四季如春,但山里的夜晚還是有點涼,辛阮雙手環抱著肩膀蜷縮著,這兩晚幾乎都沒怎么合眼,此刻睡意難以抗拒地襲來。 “小阮……” 裴釗陽低沉醇厚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辛阮睜開眼一看,裴釗陽站在前方定定地看著她,眼里溫柔繾綣。 “釗陽!”她興奮地朝他飛奔而去,一邊笑卻又一邊哭了起來,“你怎么才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裴釗陽摟住了她,那懷抱一如既往得溫暖寬厚,讓人安心。 “對不起,沒能保護好你。”耳邊響起了一聲低嘆,像是心疼,又像是歉疚。 辛阮困惑地抬起眼來。 此刻裴釗陽應該做的,難道不是應該用guntang的熱吻來驅散她心中的恐懼嗎?難道不應該用最熾烈的甜言蜜語來撫慰她被綁架了一天兩夜的痛苦嗎? 那張熟悉的臉龐依然剛硬俊朗,辛阮剛要抬手去摸,猛地一下,細密的龜裂紋路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分布在了裴釗陽的臉上,她驚恐地大叫了起來,徒勞地想要去將那裂紋合攏。 然而,那是不以以意志為轉移的,幾秒之間,裴釗陽便四分五裂,變成了一堆粉末,消失在了空氣中。 溫暖的懷抱瞬間冰冷,辛阮維持著抱的姿勢茫然而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 一陣得意的狂笑傳來,卜莎巴嬌媚地朝她走來:“裴釗陽已經死了,我替我的情人報了仇,什么特種兵,也不過如此……” “不——” 辛阮凄厲地大叫了起來,一下子從噩夢中驚醒,渾身上下冷汗涔涔。 “小阮,你怎么了?”徐立方半跪在她面前,焦急地呼喚著。 辛阮呆滯了片刻,猛然捂住了臉,淚水從指縫中滲了出來。 她一直不敢去細想,一直盼著裴釗陽來救她,此刻,這噩夢把她心底最深的恐懼都展現在了她面前。 裴釗陽會不會早就有了危險?會不會已經被卜莎巴……殺死了? “別哭了,你剛才都沒哭,現在哭什么,”徐立方被她哭得心慌,趕緊安慰,“走吧,趕緊跑出去,警察應該已經來了,等會兒我們就安全了。” 現在的確不是矯情的時候,辛阮抹了一把眼淚問。 “兩點多了。” 辛阮愣了一下:“不是過十分鐘叫我嗎?怎么過了這么久?” “我剛才又打了兩個電話,接警的告訴我警察已經在半個小時前就出警,那幾個人說不定都已經抓到了,你別慌。” 辛阮的潛意識覺得,那個何哱羅不可能這么輕易就能伏法。 她掙扎著站了起來,急促地道:“還是別大意,走吧,能跑多遠是多遠。” “好——”徐立方話音未落,一股尖銳的破空聲襲來,他本能地推了一把辛阮,“撲”的一聲,一支被改造過的尖銳木枝插在了他的肩頭,頓時,鮮血從肩膀流了下來,浸濕了他的衣服。 辛阮“蹬蹬”后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轉頭一看,只見何哱羅站在十幾米開外,表情猙獰、眼神可怖,一步步地朝他們走來。 “好,很好,”他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來,“居然敢騙我!” 他和兩個兄弟一路狂奔去追辛阮,追了小半個小時才察覺出不對勁來,多疑的他讓兩個兄弟繼續往前,而他則回頭摸回了小樓,剛好撞到了一群來搜捕的人,差點把他給逮了。 活了三十多年、當雇傭兵將近十年幾乎從來沒有失手過的何哱羅氣得發狂,扭頭就進了山,發誓一定要把那兩個人殺了。 徐立方疼得臉色慘白,踉蹌著后退了兩步顫聲道:“卜莎巴……給你多少錢?你放過我們倆,要多少錢……我都給你!” “錢?”何哱羅古怪地笑了一聲,“我接了一單生意,就不能反水接第二單,這是職業道德。” “錚”的一聲,他抽出一把匕首,閃著寒光的刀刃倒映著血色,寒意逼人。 辛阮驚恐地尖叫了起來:“救命!救命啊!” 撲棱棱的飛鳥被驚起,從樹梢掠過,旋即又沒入了樹林中不見了。 退無可退,已經是死路一條了。徐立方順手cao起了一根碗口大的樹干,咬牙沖了上去,然而他弱雞似的身板根本就不是何哱羅的對手,何哱羅輕松地一閃身,一腳就踹在了他的心口,力道之大,徐立方一下子就直飛了出去,撞在了樹干上,“咔嚓”一聲,樹干半歪了了,肩膀上插著的木枝再次插入,他暈了過去。 何哱羅幾步就到了辛阮面前,一把就掐住了她的脖子,猙獰地笑道:“漂亮的女人真是相信不得,我本來還想給你留個全尸,現在看來,還是越血腥越好,讓你的家里人都好好瞧瞧,你這個——” 鮮血噴濺了出來,一枚鐵釘扎進了他的眼里。 他“嗷”地叫了一聲,匕首掉在了地上,捂住了眼睛仿佛瘋狗一樣抽搐了起來。 辛阮恐懼得全身都在發抖,手腳并用爬到了離他幾米遠的地方,再次尖叫了起來。 何哱羅雖然疼痛難忍,卻沒有倒下,他甩了甩頭,用剩下的獨眼搜尋著辛阮的位置,怒吼著再次朝她走來。 此時此刻,何哱羅的腦中是幾近瘋狂的怒火,這怒火幾乎超越了傷口的劇痛。 萬萬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嬌怯乖巧的女人居然會這樣膽大,身經百戰刀口舔血的他,陰溝里翻船,被這個女人給暗算了!他要擰了這個女人的腦袋當球踢! 死神即將來臨,原本打擺子一樣的身體忽然不抖了,辛阮整個人都平靜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或許,這就是命中注定,她和裴釗陽注定無法白頭。 何哱羅的十指如鉤,一手抓住了她的脖子,一手擰著她的腦袋,剛要用勁,只聽得“砰”的一聲,他整個人抽搐了一下,撲倒在了辛阮的腳下。 脖子上的力量驟然間消失了。 辛阮呆滯了片刻,猛地睜開眼一看,在一片血色中,一個熟悉的身影飛奔而來,一腳踢開了何哱羅,一下子把她摟進了懷里。 “小阮……小阮……”裴釗陽的聲音驚恐得完全失了章法,只是循著本能地一聲聲低啞地呼喚。 從地獄直接到了天堂,辛阮的胸口一陣氣血翻涌,暈了過去。 第77章 谷雨(九) 鳥鳴聲唧唧啾啾的, 夾雜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在耳邊響起。 辛阮睜開了眼睛, 入目而來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鉆入了鼻翼, 按照常識判斷,她現在應該是在醫院里。 背上、腿部、手臂……無一不酸痛難忍,可她一動都不敢動,深怕這只是自己的一場幻覺。 旁邊有輕淺的呼吸聲傳來, 辛阮僵硬著脖子聽了片刻,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的腰:疼, 是真的疼。 呼吸聲立刻停頓了, 幾秒之后, 一個溫熱的身軀撲在了床邊,手被拉住了, 裴釗陽急促的聲音鉆入耳膜:“小阮你怎么樣?大夫幫你處理了一下身上的傷, 具體要等今天做一下全身的儀器檢查,你哪里疼嗎?告訴我, 千萬別忍……” 辛阮猝然轉過頭來, 定定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裴釗陽顯然瘦了很多, 形容憔悴, 下巴上的胡子很長了, 看起來像個落拓的流浪漢。 辛阮扯了扯嘴角,想要給他一個安慰的笑容, 可是, 弧度還沒形成, 眼底的淚水卻不受控制地留了下來。 “別哭,”裴釗陽慌忙去替她擦眼淚,“好了,現在都已經安全了,卜莎巴死了,何哱羅也死了。都是我不好,居然沒有事先查出卜莎巴的來歷,疏忽大意牽連了你,我……” 他說不下去了。 看到辛阮滿身是傷毫無聲息地躺在泥地上時,鋪天蓋地的痛悔席卷而來。 這是他發誓要默默守候的戀人,更是他發誓要讓她幸福一輩子的妻子,卻因為他遭受了這樣的可怕磨難,他難以原諒自己。 要是最后一刻他沒有趕到,兩人就要從此天人永隔。 這個念頭一起,就算他再擁有堅硬如鐵的神經,也恐懼得發抖。 “小阮,”他猝然抱住了辛阮,手臂用力,仿佛這樣就可以將自己嵌入辛阮的身體里,永遠守護著她,“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辛阮嗚咽著,把臉埋進了他寬厚的胸膛:“釗陽……我真的很害怕……一直強迫自己別放棄……我想回到你身邊……不想一個人孤零零的……死去……” “你很好,我都已經知道了,那個雇傭兵本來計劃好零點要殺你的,你能從他手里逃脫,還能重傷了他堅持到最后,很了不起。”裴釗陽心痛如絞,一下下地親吻著她的發梢、一下下地輕撫著她的后背,試圖緩解她幾近崩潰的情緒。 辛阮失聲痛哭。 那寬厚的手掌帶來了溫熱的觸感,令人安心,這一天兩夜的恐懼在這一刻終于得到了徹底的釋放。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辛阮哭得累了,抽噎著抬起眼來,再次貪婪地盯著裴釗陽。 抬起手來,在他的胡渣上輕撫了一下,胡渣粗糙,扎著手心;臉上還有幾道血痕,臉頰這里瘦削了下去…… 她在綁匪手里害怕恐懼的時候,這個男人一定也夜不能寐了吧。 “釗陽,”她一邊抽噎一邊斷斷續續地道,“你還好吧……我回來了……” 裴釗陽屏住了呼吸,任憑她的手在臉上一點一點地移動著,享受著那溫柔的撫摸。 這撫摸是如此得珍貴,只有經歷過生死的人才能了解。 差點要失去摯愛的恐懼和失而復得的狂喜,從看到辛阮的那一刻起就盤踞在心口,此刻終于洶涌而來,這樣的撫摸已經滿足不了他,他猝然捧住了辛阮的臉,吻住了那柔軟的唇瓣。 比任何一次都要熾烈,比任何一次都要忘我。 兩個人唇舌交纏,用力吸吮著彼此的甘美,在呼吸將要殆盡的一刻,感受著對方存在的氣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氣喘吁吁地分開,辛阮的臉頰因為缺氧而泛起了潮紅。 “快躺下休息,”裴釗陽戀戀不舍地道,“你有點發燒,身體也很虛弱,別嚴重了。” 辛阮乖巧地點了點頭,剛要躺下去,手指尖碰觸到了什么,她怔了一下,快速地擼起了裴釗陽的衣袖頓時呆住了:手臂上是一道道的傷口,只是用碘酒稍稍處理了一下,此刻剛剛凝住了血跡。 “這……這是怎么了……”她顫聲問。 裴釗陽身上也有其他傷口,應該是打斗時受的傷,可這幾道傷口整齊地排列在手臂上,顯然是刻意劃下的。 裴釗陽不自然地想把手臂抽出來:“沒什么,一點刀傷而已。” 辛阮抬起淚眼,固執地看著他,不肯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