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哇——”曹云章吐血。 “哐——”謝望撞飛了出去。 趙琛手里的劍和女瑤手中的鞭卷到一起,女瑤凌空飛起,與他貼面,扣著他手臂將他往外一翻,撞上身后躍來的羅起秀。同時移位,鞭影如電,劈上羅起秀的后背。羅起秀一個戰栗,跌倒在地,捂著心臟,眼前陣陣發黑。 女瑤仰天大笑:“再來!” 她當真殺紅了眼,雙目發赤,滿面陰冷。“聽風崖”上冷風陣陣,包裹著他們。四個人皆有些戰栗,看向這個女魔頭。曹云章武力最高,最先提起氣,大喝一聲:“謝望!” 謝掌門咬牙跟上。 二人重新攻上! 他們四人的攻勢基本分為兩派,曹云章和謝望是主要的戰力,羅起秀和趙琛在后方補漏。當曹云章和謝望真氣不足時,羅起秀和趙琛便頂上去。他們有四人,可分批而戰,然女瑤只有一人。縱武力高深,卻拖也能拖死她! 羅起秀最讓四人意外,本以為這位藥宗的年輕女宗主會是四人里武功最弱的,打斗時她會拖累到幾人。但是現在真正開打后,他們驚疑地發現羅起秀明明才二十多歲,戰力卻幾乎可追的上謝望。面對幾人的疑惑,羅起秀淡聲:“用了些藥。” 于是武功最弱的,居然成了趙掌門。 而女瑤也是奇怪,她并不針對武功最弱的那個,她針對的戰力最強的那個。最多的時候,她寧可拖著身上的傷,手里的鞭子也要落到曹云章身上。她的眼睛一直盯著曹云章,一直跟著曹云章走。四大門派中,她最恨的還是朝劍門。因一切陰謀的最開始,起于這個門派。 “噗——” 曹云章和女瑤雙雙向兩邊摔去,謝望和羅起秀飛身,從兩道方向,一起殺向女瑤。他們手中的武器刺中女瑤的心口,女瑤神情變都不變,鞭影就纏上了二人,把二人拖到了她跟前。 趙琛咬著牙,沖上去。 四方云動,星辰流光。四個人圍著女瑤,一次次地壓倒她。看她身上的傷越來越重,看她臉上的血痕越來越多。四人跌跌撞撞,血吐了再吐,不斷地受傷再爬起來,沖向女瑤…… 星光在天上似飛,如云一般游走。 整整兩個時辰,天幕濃黑到極致,進入后半夜時,女瑤的戰力已經跟不上了。她撞飛在地上,滿是血的手抓著石頭,鮮血累累。這一次痙攣,竟再難像之前那樣爬起來。曹云章當即尋到機會,一劍刺出,卻不防女瑤又驀地睜開眼,在他沖到她三步內時,她躍起來,一把扣住他。 他手中的劍刺入了她的胸肺,但她手里的鞭,也纏住了他的脖頸。 呼吸越來越急促,曹云章眼前開始發黑,他喃聲:“救、救……” 趙琛從后攻來,攻向女瑤的背后,想救出曹掌門。羅起秀趴在地上喘氣,謝望也半天起不來。女瑤扣著曹云章,根本不管自己身上加諸的刀劍,她拖著這兩人,一點點往后退……曹云章喘氣:“你瘋了么!放、放……” 女瑤冰雪一樣的眼眸神情不變,鞭扣喉嚨的力道緊縮。她頂著后背趙琛的攻打,看眼前的老頭子先被她拖死。然后反手一掌,劈到趙琛頭上。山崖下江流滾滾,曹云章的身體被九轉伏神鞭卷起向下拋去。趙琛將女瑤打得摔下去,她抓著鞭子爬上來,全力攻向趙琛。羅起秀和謝望咬緊牙關,把口里的血咽下去。 鞭影重重,包裹趙琛,金色光華看,趙琛的身影幾乎看不見。羅起秀和謝望的攻招在后,砸在女瑤身上。 砰、砰、砰。 噗、噗、噗。 一道道血印,骨骼一寸寸斷。 身子被吊在半空中的趙琛死命抓著,血痕一道道掐在手臂上。女瑤跪倒在地,正中的,胸肺上再挨一劍。她甩鞭將謝望和羅起秀震飛,但她跪在山崖前,半個身子被趙琛向下拖去,手指輕微顫抖。她閉著眼,胸前插了三把劍,她渾身驟冷驟熱,動彈不得。 趙琛咬著牙:“女魔頭,跟我一起死吧!” 女瑤拼力地抬起手臂,想把抓著她不放的趙琛推下去。然她只是僵硬地趴在地上,一絲力氣都使不出來。五丈開外,她眼睜睜看著謝望和羅起秀還有氣在。她殺了曹云章,趙琛拖著她的生命,但她已經無力,已經感覺到生命在從體內流逝而走。 完全爆發的隱患,如洪流般沖刷著她的體內。體內如爆炸般,寸寸骨血斷開,砰然幾聲,震碎聲已不知是何。她全身都在流血,她知道再不能了。她的頭顱低下,手臂上斷裂聲刺刺傳來。趙琛將女瑤的大半個身拖出山崖,女瑤俯眼看著山崖下的墨黑江海。好像突然想起當日,她與程勿在這里習武,她看著那個少俠,劍氣如虹,劈開日月星辰…… 唇角噙上一抹溫柔笑意。天地間,星光大亮,空氣忽然變得極為安靜。 …… “轟——”程勿一掌拍出,將與他手臂相挨的玉寒長老推出去。他周身爆發出浩瀚的內功,催得周圍殺紅了眼的正道弟子們全都掀開。玉寒長老跌倒在地上,口里吐血不住,生命已走到盡頭。 他趴在地上,眼睜睜看程勿沖了出去。玉寒長老攔不住,只伸出手臂,模模糊糊地伸出手向外。他奮力地睜開眼,想追上什么……他喃喃張口,好像想喊:“師父……” “師兄……” 記憶回到了很久以前的落雁山上,師父領回來一個十歲的小孩子,說這便是他的師弟了。在落雁山上待了很多年,和師弟一起習武,一起學字。然后最后因為嫉妒,偷走了本來屬于師弟的東西……那回不去的過去,再也見不到的落雁山。他茫茫然地回頭,好像還能看到當年,師父將師弟領過來: “來,見見你師弟。” “以后,你們就是一家人了。你們兩個,一生要互相扶持,共振斬教。” 玉寒長老張嘴,嘀咕著,想說什么,淚水渾濁,他的話,無人聽到。 “師父!” “師父!” 陶華三人抱著他冰冷的身體大哭,臉挨到他唇邊,隱隱的,聽到迷迷的低吟…… …… “若是乘風,若是采月。 若是你聞,若是我去。 若是不誤,若是已故。” …… 天上星光搖落,千萬道光華扭曲后,迸發出更亮的光。然后如雨般,它們劃破長空,拖出一條條雪白的長尾巴,向地上落下。 被雙方打斗包圍的小玉樓山上,突然間,聽到了山下傳來的馬蹄聲。軍隊已到,援兵乍現。山上戰斗的雙方,迎來了新的勢力加入。最先趕到的魔門勢力和山下的朝廷兵馬匯合,一道上山,包圍住眾人—— “四大門派出列,你們已輸了!” …… 星光成飛雨,程勿在星海下奔跑。他奔速極快,追趕那個即將離開的人。 秦霜河和三四個還活著的弟子坐在地上;天鼎閣的殺手死了一半,張茂渾身浴血,疲憊地抱著白落櫻往后退; 他們齊齊抬頭,看到天上星落如雨。 …… “若是乘風,若是采月。 若是你聞,若是我去。 若是不誤,若是已故。” …… “女瑤——”程勿大喊出聲。 他終于追到“聽風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兩道似死一般的男女身影,看到女瑤的身體向崖外摔去。他吼聲催出,將重新站起的謝望和羅起秀震倒。他縱步沖去崖邊,女瑤緩緩地回頭,目光似與他在半空中擦過,他的手碰不到她的衣角。那一眼千言萬語……她張口,人卻跌了下去。 “女瑤——!” 程勿撲跪在地,膝蓋磕在碎石上,他趴在山崖上向下,什么都看不到。他伸手,卻只抓到從下方扔上來的一道長鞭。 “不要離開我!”他扔了鞭,發瘋似地去找她。風大如灌,程勿跪在山崖風口,怔望著下方的墨水。他跳下水,這一次卻再尋不到人。他在江水中撲騰掙扎,滿身是水,到處尋找,再抓不到那個人影。 忽然想到她說過的“我不會水”,程勿發著呆。落落疏星終究沒了,程勿泡在墨水里,忽然全身失力,失聲痛哭:“女瑤!女瑤!我恨你,我恨你一輩子——” 一輩子這么短,她離開了他的世界……好似他生命的乍然開始和驟然終結,星墜如雨。 ☆、第95章 2 正道四大門派和魔門十二門的那場大戰, 在有朝廷兵馬相助下,四大門派慘敗,朝廷也不承認所謂的斬教是魔教。不管江湖人如何認為,朝廷明擺要將斬教洗白,更直接奉之為“國教”。 四大門派得言,顏色枯槁。幾位掌門中,曹云章和趙琛死, 謝望和羅起秀重傷, 他們還要因之前洛陽發生的事遭朝廷問罪……落雁山上,朝廷兵馬兵伏千里, 四大門派的弟子仿佛已經能看到未來等待自己的門派凋零的命運。 只是斬教也不如何開心。 白落櫻等人拖著病體殘軀, 默默立在聽風崖上。他們等了程勿三天,到最后一天,程勿跪在崖口, 望著下方滾滾黑水出神。他一動不動地跪了一整夜, 衣袍從潮濕到蒸干。身后眾人沒人打擾他,白落櫻盯著他,都怕他一個想不開,就那般跳下去追隨女瑤而去。 天亮時,白落櫻含著淚, 從后走上:“程勿, 女瑤已經死了。我也很難過, 但是……人死不能復生, 就這樣吧?” 戰斗結束后多花了三天時間, 他們也沒找到女瑤的尸體。程勿一直不死心,白落櫻不忍心……她立在他身后,看著他清瘦的肩膀,冷玉般的側臉。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不忍心猜他在想些什么。 程勿跪在崖口,輕聲:“以前我就在這里練武。她總恨我不肯每時每刻地練武,怪我沒有習武人的意識。現在我每時每刻地練武,我變成她期待的樣子……但是她再看不到了。” 白落櫻低頭,目中淚意淋淋。她微微發抖,一陣難過時,渾身血淋淋的張茂從后走來,將她擁入懷中。白落櫻鼻尖酸楚,在情郎懷里落淚,見程勿回過頭來,漆黑的眼睛看著他們。白落櫻一頓,想自己和張茂恩愛的樣子會刺激到程勿,她慌神地想躲開,卻聽程勿安靜道: “張大哥,白姑娘。你們不要再冷戰,吵架了。人生惶惶幾十年,在一起的日子今天有,明天沒。很沒意思。” 夜神本就口拙,碰上程勿這般似正常似不正常的樣子,他根本不知該說什么。只覺得心情低沉,張茂點了點頭。 再后方,陶華三個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踟躕一二后,他們不知該跟誰說,誰的話在這時候頂用。陶華帶頭含糊道:“師父死了,我們無處可去。發生了這么多事,我們想回斬教,幫師父贖罪。” 白落櫻不開口,死了一半的五使也沒人說話。半晌后,程勿道:“嗯。理應如此。” 程淮站在最邊緣的地方,同樣一身血。他也參與了戰斗,最后關頭,他甚至是幫著魔教這邊。他受了點傷,本就未好的內傷加重。程淮回頭看到滿山魔門的隊伍,朝廷的隊伍,再扭頭看程勿。他用復雜的、全新的眼神看程勿——這個少年,已經不一樣了。 他雖然跪在懸崖邊,白衣凜冽,被風吹得鼓起。但他周身的氣場已完全不同……沒人開口,他竟然已經能代替斬教說話了。他和死去的斬教教主女瑤的關系,得到了斬教的默認,得到了魔門的認同。日后、日后……程勿再不是當年程家那個挨打挨罵后視之為理所當然的羸弱孩子了。 他學了女瑤的武功,繼承了《淬陽訣》,還得到了玉寒長老的內功……他曾經反抗不了加諸于身的命運。但他今日對命運的反抗,當如星如河,撼之山搖地動,程家已經留不住他了。 程淮站了出來。兄弟二人,如陌路般。程淮沉默了半天,平靜道:“我內傷加重,現在比武是我吃虧。我打不過你。我不打算在江湖上待了,沒什么意思。我想家了,我想回家去。等我傷好了,再和你重新比武。之前說的話還算數,我不和你死斗了。以輸贏論就好。春姨你也不必擔心,我回去就解了封,讓她好起來。” 程勿淡淡點了點頭。 程淮再默了一下,抬起頭,目光清清地,隔著人山人海,與程勿對望:“程勿,江湖一點也不好玩,壞人好人分不清,為了一點利益爾虞我詐。我要走了,這個江湖,我再不會來了……你跟我一起回家么?雁北,就沒有他們這么多事。” 程勿搖頭。 他說:“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這個江湖,我已經走不了了。” 程淮不再開口,他最后望程勿一眼,轉過身,不再看身后所有人。正道的,魔門的,程少主全都不看。他走下山,身形挺拔,望向雁北的方向。那里白雪皚皚,人口凋零。程家人除了習武,什么也不干。練武總是很累,累得他想逃,累得他一有機會就去追程勿到江湖上玩。他來江湖走一遭,現在他覺得,每天除了練武還是練武,每天累得手指頭都動不了,不想說話不想做事滿心暴躁,好像也沒有那么糟。 最糟的是人心。 白落櫻淚落如雨,埋在張茂懷中——程勿,程勿!昔日女瑤在時,清朗干凈如琉璃般的程勿,在一瞬間,他好像就長大了。 十七歲的程勿離他遠去,他被拔苗助長,在江湖中快速成長。成長所付出的代價,是這般慘痛。 四大門派人數寥寥地下山,回去割地賠款去。羅起秀讓人來問,四大門派傷亡慘重的救不了的弟子,可否交給她帶走。藥宗要不停試藥,需要這些人。四大門派早就沒了心情,胡亂點了頭。死了半座山的正道人,基本都交給了羅起秀,沒人有心思爭辯。 謝微背起自己的兄長,走回真陽派的隊伍。山下時,他遇到羅象門的隊伍。中州這里曾是羅象門的地盤,以后可能羅象門的話就不是那么算數了。最少在小玉樓山,這塊地盤,以后就是斬教的了。 真陽派和羅象門的兩支隊伍相逢,領隊人默默無語。謝微和蔣聲各自走出,兩人形容都不怎么樣好。造化弄人,謝微他還是門派中的長老;但不過幾天,他昔日的好友蔣聲,這時候已經成了羅象門的新任掌門。舊掌門死了,羅象門的規矩,一向是大弟子是掌門候選人。蔣聲當了掌門,不服氣的弟子恐怕還有不少,回去后蔣聲還得使些手段。 謝微和蔣聲走出隊伍,站在一起,四目相對,良久無言。 好一會兒,謝微才聲音沙啞道:“這次的事……多謝你了。” 蔣聲冷冷道:“走吧。我已經后悔了。” 謝微點下頭,也是沒什么心情。但他轉身時,聽到身后蔣聲問:“難道你就不曾后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