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本王翹首以盼,總算將教主等來了。” 女瑤笑著回了燕王幾句話。兩人心照不宣,幽暗的眼神都在打量對方,刺探對方。雖然他們是第一次見面,但在這之前,私下里,女瑤和燕王已經打交道了不少次。只是以前燕王念著魔教的名聲,不敢與女瑤正大光明地往來;眼下,燕王倒是終于把他們的關系擺到明面上了。 女瑤和燕王互相試探,燕王探尋的目光經常落在程勿身上。燕王笑瞇瞇:“這位程少俠,教主不介紹一下么?聽說是教主的愛寵?” 女瑤皺了眉。 她知道燕王對程勿的好身手產生了興趣,但她并不想讓燕王太感興趣。女瑤向前一步,哈哈一聲擋了燕王的目光:“就算是愛寵,那也是第一個啊。第一個,都有些情懷在。希望殿下理解。” 燕王眸子一閃:“唔。” 是告誡他不能動程勿?女瑤這么在乎這個少俠?是在乎少俠這個人,還是這位程少俠的身份另有說法? 身處權力漩渦的人總是想的很多,燕王他若有所思,為防在此時惹惱女瑤,他將落在程勿身上的目光移了回來。 女瑤低頭對身后受傷的程勿說:“還跟著我干什么?回去處理下傷口,好好歇息。我和燕王殿下有些事要談。” 程勿眉頭緊擰,欲言又止。這位燕王殿下眼神過黑過亮,看他和女瑤的眼神都透著nongnong興趣,讓他心中不喜。程勿本想跟著女瑤,可他一則手臂上的傷拖不得,二則要給女瑤面子……程勿與女瑤對視了一下,用眼神說:那你小心。 女瑤不在意地笑了笑。 程勿與他們告別后,燕王手一請,女瑤隨他而去。 中午時,女瑤未曾回來用膳。燕王府上的將士離去后,女瑤和燕王殿下在書房又坐了兩個時辰,午膳都是在一起吃的。程勿坐立不安,想要闖入書房刺探,又不斷暗示自己這是王爺府邸,不能胡來。 程勿轉圈:“怎么辦怎么辦,他為什么要和小腰說那么久……” 白落櫻托著腮幫,坐在椅子上打盹,被程少俠念叨得眼皮一跳一跳。張茂人不在,自來了洛陽后,他在人前出現了一會兒,就蹤跡難尋了。白落櫻好不容易尋到他,夜神給出的理由是他一直在,他只是不習慣出現在這么多人面前。 人多,夜神很不自在。 抗拒人群,這是殺手的本能。 白姑娘只好無奈接受。可她的情郎神神秘秘也罷,為何程少俠也這么神神叨叨?看程勿耷拉著一只手臂還在亂轉,白落櫻鼓腮幫:“不會有事啦,燕王請我們教主來自然是有重要事務商談。時間久,說明他們談的好啊。該高興才是。” 程勿反駁:“可是小腰那么漂亮,萬一燕王起了齷齪之心,這可是在燕王府上啊!” 白落櫻跳下椅子,繞他走一圈,瞪大眼地上下不停看他:“……” 程勿:“……?” 白落櫻:“我第一次見到有人看到女瑤,想的不是她很可怕、大家快逃,而是她好漂亮……女瑤是第一次被人夸漂亮吧?” 程勿漲紅了臉:“……” 他大聲:“當然不是了!她……” “砰——!”門被推開,女瑤出現在了門口。 女瑤說:“燕王殿下要去狩地冬獵,所有人都去,我們也去。立刻啟程,明早即到狩地!” 白落櫻立刻:“是!” 女瑤遲疑一下看向程勿的手臂:“小勿你……” 程勿立即:“我沒事!我也去,小腰你力道不大,白姑娘已經幫我做了最好的處理,過兩日我就沒事了。我也能去狩獵的,你別留我一個人啊。” 女瑤與程勿對視,他目光堅決地看著他。半晌,女瑤打個響指:“行,那你也來吧。只是注意保護自己,別再傷了。” 女瑤心中頗有些愧疚,惱自己太過心狠,竟在這個時候弄傷了程勿。她選錯了時機,洛陽非她主場,她弄傷程勿,若是出了事……怪她太過心焦,太想讓程勿的武功快速長進,太想讓他早日成為天下第一。 女瑤心里自嘲笑:我也有今日。 我也有這種與時間賽跑的今日。 心中愧疚,女瑤口上卻從來不說,她只是默默地對程勿好,照顧程勿。她用自己的輕言細語、悉心包扎來訴說自己的歉意,恰恰程少俠最喜歡她照顧他。尤其是跟隨燕王人馬出行,女瑤竟與他同騎。不說驚呆了的燕王府侍從,就連騎上馬跟上他們的斬教教眾,都回望了好幾眼。 燕王殿下更是一有時間,就擰著眉,用復雜的、不贊同的眼神看女瑤和程勿。 程勿看燕王那種眼神,心中卻哼一聲,吃了蜜一般甜——反正女瑤姊姊對他最好!老男人,離他的女瑤姊姊遠一些! 皇城冬日有狩獵活動,他們下午出行,披星載月,次日便趕到了狩獵地,乃是一處被包起來的山。山中大雪皚皚,眾人下了馬,便見已經來了不少人。燕王與其他皇子去見皇帝陛下,女瑤等人則在森林中的雪地上閑逛。程勿新奇地看一座座帳篷搭起,宮中侍衛、京中侍衛一重重,黑云壓頂般,這邊人越來越多。之后,因閑然無事,程勿被女瑤押回帳篷中休息養傷,白落櫻則積極地陪女瑤出去巡察情況。 夜神重新出現了。他一身漆黑,默不作聲地走在斬教教眾中。腳踩蓬雪,青年低著頭,似心事重重,時而警惕抬眼,向四方的可疑人士望一兩眼,再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他的目光微亂,看了許多侍衛之類的,最后才落到斬教教徒最前方的姑娘身上—— 白落櫻比女瑤落后一步,幾與女瑤貼耳,小聲跟女瑤介紹周圍的人:“那邊幾個白衣服的,是真陽派留在洛陽的人。他們經常進宮,經常去幾個王爺府邸,但好像和哪個王爺走得都不近。” “那幾個竊竊私語、偷偷看咱們的,是朝劍門弟子。洛陽中的朝劍門留守弟子最多,在幾個王爺中周旋最多的,就是他們。” “唔,那幾個用恐懼仇恨眼神盯著咱們的,是藥宗弟子。哼,羅起秀那個女宗主不行啊,太年輕了,留守洛陽的弟子竟然情緒這么外露。” “那邊是羅象門的弟子。蠢蠢欲動,想殺咱們又不敢吧!膽小,嗤。” 白落櫻總結:“北地大雪封山,交通已斷,又趕上年關時節。所以,洛陽這些四大門派的弟子們,即使知道教主你到了洛陽,但他們想把消息傳出去,傳回他們的門派,就要不少時間了。等四大門派知道你來到洛陽,我們要做的事早就結束了。” “綜上,請教主放心,跳梁小丑,不足為懼。” 女瑤良久未出聲,目光向上,穿過雪山迷霧,落到半空中飄虛的地方。 白落櫻:“怎么?哪里不妥么教主?” 樹枝上的雪颯颯飛落,白光如水般浮動。人影幢幢中,女瑤望著遠處藏在云后的青山,輕聲:“消息傳遞不便呀……不光是他們不便,我們也不便。若是在這時候,小玉樓出了什么事、落雁山出了什么事……我都只能被動挨打。” 白落櫻眸子一縮。 她勉強笑道:“能有什么事?四大門派最忌諱的就是你,你人都不在,如今又要過年了,他們哪有精力鬧事?再說,小玉樓山上有十二影,落雁山上有二老……四大門派又心不齊,他們去年吃了那么大虧,今年不會合作的。” 女瑤壓著眉頭,手按向自己跳動劇烈的脈搏。她那不好的預感——但愿她只是想多了。 女瑤低聲堅定:“總之,用最快速度結束洛陽這邊事……我始終不放心。” 白落櫻正要開口,“咚”,天地間的鼓聲響徹,所有人都齊齊扭頭,向聲源處看去。他們聽到鼓聲震天,侍者聲音高亮,宣布——“請諸位王爺入席,共祭天地!” 女瑤負手淡聲:“冬獵開始了。” ☆、第78章 1 冬日獵場旌旗高聳,駿馬奔騰。被圈起的獵物都被放置于林中, 女瑤和白落櫻入場時, 已聽得鼓聲不絕。女瑤被女宦領去高位, 白落櫻則去查看斬教教眾情況。身為斬教教主, 女瑤被領去和幾位位高權重的王爺見面。 秦王、幽王、楚王,聽得女瑤大名,都起身與女瑤寒暄兩句。他們神色怪異地看這位嬌小玲瓏的小姑娘,經身后四大門派的弟子提醒,得知這個姑娘的外表和她本人的可怕完全不同,王爺們不可小瞧女瑤。 幾位王爺目光閃爍, 心中嗤笑:可怕?不過是江湖上以訛傳訛罷了。我皇室有四大門派照看, 聽說斬教昔年是被打出關的。這有何懼?也就燕王殿下可笑, 堂堂王爺,居然把魔教教主請來了。與邪門歪道同行!來日, 定要在父皇面前參燕王一本! 燕王殿下最初不在。老皇帝病重,他殷勤地去侍疾。等燕王和老皇帝一起出來看獵場狩獵時,狩獵已經進行了一半。老皇帝一登場, 所有入場選手如吃了大補丸一半。各位王爺讓自己門下的人盡力再盡力, 方才已顯出疲態的狩地, 重新被注入了生氣。 老皇帝大笑:“好!大好兒郎當如是!傳召下去,誰得了第一,朕賜黃金百兩!” 一時間, 圍獵的壯士們呼喝聲加大, 傳遍寰宇。幾位想在老皇帝面前出頭的年輕王爺眼睛緊盯著狩獵場, 心中狂跳,忍不住跟著激動起來。幾位王爺看眼身后的江湖門派的弟子們,道:“爾等也下去與我方豪杰一同比試!” 四大門派弟子面面相覷,定睛一看,見斬教教徒們下去了。他們心中一橫,也跟著下場比試——女瑤在上方坐著又如何?女瑤又不可能跟他們下場打。而這些魔門弟子,只要女瑤不出手,不足為懼。 程勿睡了半天,被帳篷外震天的鼓聲和萬馬奔騰聲吵醒。他出了帳篷過來這邊,遠遠看到燕王殿下入座,燕王身后稍退一個肩膀位置的,坐著的正是女瑤。看到他兩人坐在高處,男人冷峻,女子沉著,二人不時對望一眼,程勿的瞌睡蟲一下子趕跑,他清醒了過來。 旁的王爺身后坐的,都是自家王妃,自家女眷。但是燕王府上沒有王妃,小妾也不夠格參加這種活動。燕王身后的女子,只有一個女瑤。乍一看,像是女瑤是燕王殿下的女眷一般。 寒風拂頂,程勿被折的手臂突得一陣刺痛,疼得他臉色發白。程勿定了一下神,才緩緩向通報的宦者處走去,告知了自己的身份。宦者打量了他一下,就放行了:“哦,女瑤教主提過程少俠的。程少俠睡醒了,過去便是。” 程勿心里微微舒服了。 他沿著石階向上,從角落里走,不影響諸人觀看賽事的興致。離女瑤身邊近了,站到女瑤身后,程勿聽到燕王殿下正和女瑤說些閑話—— 女瑤:“皇帝陛下身體可好?殿下也不必太憂心,陛下讓殿下侍疾,可見是看中殿下的。” 燕王淡聲:“看不看中,那已經不重要了。” 兩人交換一個眼色,心知肚明下,女瑤唇角笑意加深。但她并不動,幽深的眼睛還是盯著場下的比試。 再是燕王殿下道:“四大門派都在壓著斬教打,想先把斬教弟子排出場外啊。可見教主平時可沒少惹四大門派的眾怒。” 女瑤:“彼此彼此。我坐在這里,短短一刻鐘,殿下你已經接收到不知多少白眼了。我惡名昭彰,殿下你也是勇氣頗嘉。” 燕王一哂笑,舉盞喝酒,淡道:“咱們二哥不嫌大哥。” 女瑤自然陪酒。燕王殿下在朝中的處境不太順,這才是他不得不選擇女瑤合作的緣故。魔教名聲不好聽,但燕王顯然也是沒有別的更好合作方了。四大門派聽著好聽,然而……四大門派在朝中根基太深,他動不了啊。燕王是軍人,他深知想成大事者,勢必要兵行險招,賭他一賭。 兩人不動聲色的幾句交談,聲音極輕,藏在鼓聲中,更是除了站在女瑤身后的程勿,也無人聽到了。正這時,場下傳來一陣極大的歡呼喧騰聲。女瑤和燕王不覺向下方看去,女瑤眸子瞇了下,看到下方一個藥宗弟子從馬上跨下,高聲道:“斬教所有上場教徒五人,盡數出局,敗得最快!哈哈哈!” 其他三大門派弟子都露喜色。 有皇子們看著,陛下坐鎮,獵場生死有命,哪怕女瑤在上面坐著,他們也敢高聲呼喊。 一位皇子殿下高喝一聲“好”,道:“賞!” 燕王看向女瑤,高位上的諸位王爺,都神色各異地看向女瑤。女瑤教主在此,但她所領的斬教教徒最先出局,這實在不太好看。自然,下場的人,高位上的人,都看得出下場的四大門派的弟子聯手了。其他人去狩獵,這四大門派的弟子下場后,卻是聯手先將斬教教徒送出局!規則上又沒說不得聯手……斬教弟子氣得臉色發青,恨不得沖上去揍人,硬生生憋住。 憋得臉青一道紫一道。 弟子們一同抬頭,目光灼灼地看向身處高位的女瑤教主:教主,怎么辦? 難道我們就讓那四大門派壓著打么?聯手欺負我們算什么本事?我魔門十二派若是都在洛陽,你們也囂張不了! 燕王怔了下:“四大門派居然聯手了?” 女瑤漫不經心:“四大門派關系最是復雜。太大的事不肯聯手,太小的事又都自詡身份不肯動作,反是這種不大不小的、能搓我士氣的事,他們聯手的最多。” 例如當日攻打落雁山,四大門派根本沒有孤注一擲的打算,卻還是派人攻打;名器大會時,真陽派的掌教根本連面都不露,就派了個武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謝微。小事不肯浪費時間,大事上不能齊心……有利有弊,這也是女瑤敢與他們對著干的一個重要原因。 但心里知道怎么回事,明面上被四大門派的弟子們叫囂,女瑤心中就不夠愉快了。 下面其他人狩獵,四大門派的弟子們幸災樂禍: “女瑤孤身來洛陽,就是錯的!像今天這樣,她手下根本沒有能用的人,她跑來干什么?” “女瑤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嘛。洛陽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她沒法說打就打。” “咱們就把魔教的弟子全都送出局!第一我們不要,也不能讓魔教人得到。” 女瑤臉沉下。 她擰眉,旁邊有一個燕王看著。她要給燕王信心,自然也不能在這種場合拉燕王的面子。只是她此來洛陽,本來就不是為了對付四大門派。這次行動考慮的是團體作戰,她不需要讓武功高強的精英過來。斬教五使十二影,一個都沒跟來。跟來的,只有一個武力可忽略不計的圣女白落櫻…… 程勿說:“我去。” 燕王眼中精光一閃。 女瑤回頭,看向程勿的手臂。她遲疑了一下,此來洛陽,雖有鍛煉程勿的意思。程勿其他時候還好,但是現在是拉弓打獵的時候,他的手臂偏偏受傷……程勿說:“我不拉弓,也能射出箭。小腰,你看我的吧。” 他道:“我一定會給你拿到那個第一。” 女瑤:“……保護自己最重要。你知道,第一不第一我不在乎,你受傷了,我才在乎。” 程勿冷冽的眉眼間神色軟化,他笑了一下,點點頭。女瑤肯這么說,他已經很高興。看一眼那位皺著眉的燕王殿下,程勿轉身向下方獵場走去了。燕王盯著少俠清瘦的、衣袍寬揚的背影,踟躕:“他這樣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