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象門觀禮臺所處四周山崖，密密麻麻如蟻，無數(shù)黑影攀著高峰，掛在半空中，他們攀著山石向上。名器大會中武器的介紹聲離他們越來越近，他們逼近羅象門也越來越快。領(lǐng)頭的人，正是斬教圣女白落櫻，和跟在她身邊保護的夜神張茂。

    黑云涌如潮——

    上方展示的武器贏得眾人喝彩，大堂中坐的各位大人物開始不安，看臺下的人群中，程勿一步步后退，這一步步后退，讓女瑤心中巨怒翻天，謝微苦苦勸說她離開。天上轟雷炸裂，電光蛇龍般游走天穹，此處半邊天被照得紫光凜凜。

    女瑤看著謝微，冷冷說：“走？已經(jīng)晚了。”

    她話音一落，天地間，忽然響起清亮如春的笛聲。笛聲悅耳，從所有人的后方響起，如絲如縷，如切如磋。笛聲如山川般，如海浪般游動，它在黑下來的天宇下方行走，它貫穿整片山林。它這般清越，像是冰山破春聽到的第一聲，像是宇宙洪荒的第一道光……它拂去雷聲電光給人心帶來的不安感，它讓人如沐春風(fēng)。

    所有人都閉上眼，沉浸于這般美妙的樂聲中。他們的心神跟隨笛聲走，他們體內(nèi)的氣血被調(diào)動起來。

    隨著笛聲緩緩，四方樹木、房頂上，一個個陌生人從上跳下，云梯如裁，助他們襲向整個大會現(xiàn)場！

    大堂中砰然一擊，原是羅象門的掌門拍碎了一張桌子，巨大聲音將堂中諸人喚醒。羅象門的掌門趙琛大喝：“諸位清醒！堵住耳朵不要聽這魔音，它會擾亂心智！魔門攻上了山，絕不能讓魔門jian計得逞！“

    眾人被掌門大喝，紛紛驚醒。大堂中坐的各位長老還好，醒過神后就不會再被笛聲影響。但場中那些內(nèi)力低微的、心防弱的，羅象門掌門的喝聲悶雷一樣在心頭炸開，與他們心中早就侵入的笛聲相撞……看臺下，多少人“哇”的一聲，口吐鮮血，倒了下去。

    人群開始慌亂：“妖女！妖女來了！”

    他們抬頭看，見墻頭上方，站立著白衣翩躚的姑娘。那姑娘秀美如畫，氣質(zhì)優(yōu)雅絕倫，她立在墻上，橫笛于唇邊。女子垂眼，笛聲從她口中悠悠瀉出，持之以恒地充盈這方天地。她笛聲所灌之處，人們紛紛吐血。

    眾人先是一震：這姑娘好生貌美……不類魔教人，反倒像是他們正道該有的樣子。

    然后回神：御笛而戰(zhàn)，這位是斬教的圣女，白落櫻！

    眾人色變。

    羅象門的掌門趙琛色變，他當(dāng)即看向自己的師兄蔣沂南。堂中長老功力深厚，在笛聲侵襲的第一時間醒來，立刻投入堂下，和各方涌來的魔教人馬大戰(zhàn)。蔣聲早等著這個時候，唇角滲冷笑，讓自己布置的羅象門弟子從四方角落里冒出，出其不意地迎上攻山的人。

    蔣聲冷笑：“我讓你們有來無回！”

    但不經(jīng)意的，趙琛的目光、蔣聲的余光，都落在蔣沂南身上。笛聲如醉，輕柔似拂，他們心跳如鼓，他們心里微慌，他們心知肚明！他們看到，那以懶散之態(tài)坐在堂中觀禮的蔣沂南，他沒有被笛聲所侵；當(dāng)眾人都大怒下場而戰(zhàn)時，蔣沂南仍坐在堂中，慢慢地抬頭，看向那站立在墻上的姑娘。

    姑娘美如畫，立在墻上，她低眸吹笛，目中含情，驚鴻一般動人。

    白落櫻啊。

    羅象門的趙琛緊張地看著坐在堂中的蔣沂南，他手心時握時松，他在心里發(fā)抖：不，師兄！什么也不要做！不要去幫魔教！我好不容易讓你被放了出來，你被關(guān)了這么多年，還沒被關(guān)夠么？你千萬不要亂做什么！這是你能證明自己立場的唯一機會！你要珍惜！

    哪怕白落櫻……哪怕白落櫻是你從未逢過面的女兒。

    趙琛的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他昔日的師兄蔣沂南仍然穩(wěn)穩(wěn)坐著，沒有動。周圍皆是大戰(zhàn)，蔣沂南安靜地坐著，手撐著下巴，微笑著看那墻頭少女。蔣沂南優(yōu)雅慵懶，他沉靜地看著，看多少人想隔斷笛聲，奮力去攻那姑娘；但姑娘只垂眼御敵，任何人攀上墻頭，一道黑影無情襲殺，血氣縱橫！

    高大的青年鬼魅般圍著白落櫻出沒，眾人發(fā)瘋：“夜神！夜神也在！”

    “夜神居然和魔教妖女混到一起了！快，分開他們！”

    白落櫻御笛攻人心，夜神神出鬼沒地殺人。他二人這片地方，竟一時被攻不下。

    趙琛看著蔣沂南唇角微微露出笑，繼續(xù)興致盎然地看著。趙琛輕微松口氣：無妨，只要師兄不去幫斬教，不去幫他女兒，他就算在這里坐到名器大會結(jié)束，坐到天荒地老，我也認(rèn)了！

    蔣沂南回頭，對趙琛一笑：“哎，我女兒好像武功挺弱的？”

    趙琛：“……”

    他一口血卡在喉嚨，緊張得眼前發(fā)黑。蔣沂南這語氣，含滿笑意，評價白落櫻……他似自豪，又似揶揄，讓趙琛猜不出這位師兄在想什么。好在、好在蔣沂南真的只是看著，他沒有起身。

    讓趙琛松口氣。

    也讓外面戰(zhàn)斗中的蔣聲松口氣。蔣聲凝目——他最怕，最怕父親再給家族蒙羞，讓家族在羅象門的地位雪上添霜！

    人群中，謝微和女瑤對立而戰(zhàn)。

    當(dāng)女瑤輕聲“來不及了”時，她忽然躍身跳起，縱向謝微。謝微心隨意動，當(dāng)即身如劍般起來，他身子急向后退。女瑤追得卻遠(yuǎn)比他快，謝微縮眸：果然！當(dāng)時在落雁山上，那根本不是女瑤的實力！女瑤比他和蔣聲想象得厲害的多！

    謝微：“你……噗——”

    女瑤一掌擊在他胸口，推著他向后，謝微被推開，口吐鮮血，跌在地上。他抬目，神色復(fù)雜地看女瑤。謝微目光閃動，他喘著氣，輕聲：“當(dāng)年、當(dāng)年……那時你救我，現(xiàn)在你要殺我？”

    女瑤微默：“……”

    女瑤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就走。

    耳邊有風(fēng)，蔣聲從側(cè)攻來，女瑤眼睛卻看到盯著她的程勿。女瑤頓一下，蔣聲的劍襲來。她向后飛起，袍袖大揚。女瑤不看身前攻擊，她眼眸緊盯著人群中臉色慘白的程勿。她大聲：“程勿！”

    程勿一顫，抬頭看向高處那與敵戰(zhàn)在一起的女瑤。

    女瑤再次：“程勿！”

    她眼神短暫地與他對視，交替的目光，讓程勿向后退了一下。他臉色發(fā)白，肩膀輕微顫抖，女瑤連叫他兩聲，程勿眉心一壓，轉(zhuǎn)頭就走。是是是，那些再說、再說……蔣沂南……他先去找那具骷髏。

    對了，方位是怎么樣的？

    先左走是吧？

    程勿大腦混亂，他努力地冷靜，他在混亂中運起內(nèi)力……忽而，身后一掌拍向他，將他推得飛了出去。程淮身子隨后就到，陰狠狠：“小崽子，可讓我等到你了！”

    程淮一腳將程勿踩到腳下。

    程勿哇地吐出口血，眼前發(fā)黑。

    女瑤聲音繼而：“程勿——！”

    程勿手指顫抖：對，先完成她交給他的任務(wù)再說，她到底是誰，之后再說、再說……

    眼中淚水掉落，程淮的惡意從后箍來，程勿騰身躍起，側(cè)肩時一掌向后對上，他的內(nèi)力震得程淮往后退了三步，程淮驚疑滿滿，想不到這個小崽子能躲得掉他。程淮要大怒，卻見程勿煞白著臉，目中淚水盈盈。

    程勿眉目無情，看人的眼神如看死人，他唇角沾著血，身子還因被程淮一掌擊中而輕微顫抖，他聲音冷漠：“別跟著我！”

    程淮一呆：“……”

    然后發(fā)怒：什么？！這個小崽子說什么？居然敢這么跟他說話？他……

    程勿看他的眼神，嚇住了程淮一刻。看程勿轉(zhuǎn)身而飛，程淮回過神后拍了自己一掌，立即追上：“小崽子你怎么跟我說的話？你敢無視我？程勿……”

    當(dāng)空，女瑤與蔣聲一戰(zhàn)即走，追向程勿動的那個方向。旁側(cè)再有一人，謝微迎上。女瑤眉心一跳，冷眼看著謝微。謝微與她對招，近身時仍勸她：“眼下不適合你，你離開這里，不要再殺……”

    女瑤怒道：“謝微——！”

    “你不要招惹我，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藥宗宗主是我殺的，你是我救的。但是藥宗宗主當(dāng)年投.毒害我?guī)煾福規(guī)煾杆篮笪也虐l(fā)現(xiàn)！我難道不該闖一闖迷霧鬼林，不該讓藥宗宗主付出代價么？！”

    場中武功高的人，藥宗的年輕女宗主羅起秀眉輕微一跳，她繼續(xù)與魔教人士戰(zhàn)斗在一起，沒有向那邊的女瑤看一眼。蔣聲目中詫異，沒想到這個小姑娘和謝微說這些話……堂中的羅象門掌門趙琛、坐著的長老蔣沂南都看了過來。

    他們問：“謝微！她是誰？！”

    謝微唇顫，握著劍的手輕輕發(fā)抖。

    他們喝問：“她到底是誰？！是否就是斬教女瑤？！”

    謝微不言不語，一劍飛起，與女瑤對上。劍光如雪，映著二人的眉眼。明晰秀麗，迷霧重重，過去的、現(xiàn)在的，交替在二人中間。女瑤不用武器，她徒手而戰(zhàn)，逼得謝微步步后退。

    謝微看著她，怔忡：“……你要殺我？”

    女瑤與他面頰相貼，寒風(fēng)肆意包圍著他們，大神們的吼聲催命般跟隨。青年閉上眼，少女扣著他脖頸的手一抖，沒有捏碎。他再睜開眼，與女瑤復(fù)雜的眼神定定而望。緩緩的，謝微露出一絲笑。

    ☆、第48章 二更

    ——心里若是有一個魔教妖女, 那妖女還非常的有本事，殺人放火不費吹灰之力, 那你該多慘。

    大堂外有一座三人合抱般大的青銅大鼎，鼎中燃著無味的香。煙氣飄飄浮浮直達(dá)天穹，乳白色的煙朝著天上翻滾的云層接近，下方正道和魔教打得血流成河，只有大堂外的這座大鼎，安然地立著，靜看著他們。

    “她是否就是斬教女瑤？！”

    喝問聲刺穿人心, 堂中唯一安坐的掌門, 羅象門的趙琛也坐不住了。他沒法再看著他的師兄，蔣沂南蔣長老，他看場中與謝微、蔣聲戰(zhàn)在一處的魔教妖女, 趙琛肝膽俱裂，駭然十分。他的驚懼之狀，讓他想到多年前那同樣闖入羅象門大戰(zhàn)的妖女白鳳。

    曾經(jīng)是白鳳！

    現(xiàn)在是白鳳的徒兒女瑤！

    皆是年輕貌美，蛇蝎心腸，習(xí)得一身絕世武藝，打起來, 紅色與白色的裙裾散開。她們的英姿，她們的瀟灑, 將江湖攪如亂粥！

    趙琛怒吼：“妖女——！”

    為何斬教的教主總是視他羅象門如自家后花園？總是想來便來想打便打？總是在羅象門的每一個重要場合, 公然鬧事, 讓羅象門一次次下不了臺！而蔣沂南, 蔣沂南……

    趙琛的余光關(guān)注他的那位師兄。他那位師兄天縱之才，多年前的嫡傳大弟子，曾是羅象門掌門的不二人選。而今，滿場混戰(zhàn)，蔣沂南沉靜地坐在器具被內(nèi)力飛蕩開、塵土彌漫的“燕雀堂”中，紋絲不動。他的羽冠、衣袍都被驟風(fēng)吹亂，蔣沂南卻只是看著，眸子幽黑，有一派天然的混入骨血的雅致，還另有一番疲態(tài)。

    他那雙漂亮的、疲態(tài)畢現(xiàn)的眼睛，從場上白落櫻的身上移開，落到了女瑤的身上。

    蔣沂南微微笑：白落櫻有白鳳的美麗和驕傲；女瑤卻學(xué)得了白鳳的一身武功。那一身本事，如烈火一樣在風(fēng)中燃燒，致命、可怕，像罌粟一樣。那身本事悍勇無比，卻傷人一千自損八百。

    女瑤她一舉手一投足，她和趙琛、蔣聲、謝微對打的每一個招式，都能與蔣沂南記憶中的一個身影重合。

    蔣沂南笑得有些悲涼：甚至女瑤學(xué)得更好，比她的師父白鳳更強。

    因為白鳳性格跳脫，卻為情所困；但是女瑤心硬如鐵，無所牽掛……

    女瑤：“程勿！”

    滿場打斗，無人識得“程勿”是誰，不知女瑤在說誰。只有那已退到大堂外圍，和雁北程少主纏在一處的少俠身子顫了下，唇角滲著血，卻神色冷厲堅定地照著自己的步調(diào)走，一步步退。哪怕程少主招招要索他的命，他卻只是退、退……明確無比的，向著一個方向。

    程少主罵道：“程勿，你不是我的對手！跟我走！這里的事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再這樣拼命，我就殺你了！”

    程少主家學(xué)淵博，武功確實高，起碼比所謂的江湖青年俊才謝微、蔣聲都要高。未曾及冠，便能打成這樣，真是厲害。他的每個動作都又快又狠，正道和邪道的變亂與他無關(guān)，程淮只跟著程勿！

    他的拳頭打在地磚上，地磚如地龍般凌空卷起大風(fēng)，刮向程勿。

    煙塵土屑、鐵板樹木拔地而起，一同飛向程勿……程勿被推得撞上墻，他沒有摔下來，直接攀著墻爬上房檐。身前被程淮打得狼狽，程勿少年睫毛上黏著水和土，臉一片土灰，又不停咳血。但他在程淮那般力道下都沒死，還穩(wěn)穩(wěn)地爬上了墻！

    程淮氣得眼睛紅了。他突然啊一聲，覺得手指一痛，低頭，看到自己的手上被什么扎了下，出現(xiàn)一片紅。而和他近身打斗的，只有程勿……程淮全身發(fā)抖，程勿！幾個月不見！程勿就這般厲害了！

    看程勿站在墻上，對他一笑。程勿笑容冰冷：“說了別跟著我！”

    那少俠秀美清靈，滿是土滿是血，他清瘦單薄，卻如璞玉般溫潤美好。把追著他的程少主氣得哇哇大叫，快要吐血。

    蔣沂南靜靜地看著：唔，這就是女瑤喊的“程勿”？

    這個少俠，和女瑤什么關(guān)系？莫非他是女瑤的心上人？

    蔣沂南看看那邊的白落櫻和夜神張茂，再看看這邊扛著十來個高手的女瑤、和程淮邊退邊打的程勿，蔣長老忍俊不禁：什么意思？難道魔教家教淵博，妖女們，都有喜歡正道少俠的優(yōu)良傳統(tǒng)？遺傳不遺傳的，都喜歡和正道年輕人在一起？

    蔣沂南真是個混蛋！

    所有參與戰(zhàn)斗的高手們都在心里大罵！

    自始至終坐著不下場，雖然他們怕蔣沂南倒戈向魔教，但蔣沂南也不至于一個手指頭都不動吧？魔教今日來的人士，和正道安排的人戰(zhàn)得酣暢，意外是這個貌似是女瑤的小姑娘，忒得能戰(zhàn)！她一個人抗住了謝微、蔣聲、趙琛，蔣沂南他還在無動于衷！

    和他比起來，他的兒子蔣聲就懂事多了。大約父親越不作為，兒子就越拼命。蔣聲把自己所學(xué)全用在了和女瑤相拼上，但他越打，越是心生絕望。對方龐大的內(nèi)功、極快的速度、敏感的反應(yīng)，他們的掌門趙琛都下了場，還拿不下來這個小姑娘！

    猛一下，謝微被女瑤手掌擊中胸骨，他吐血向后退，留下的空缺被掌門趙琛頂上。蔣聲飛身躍起，將胸骨斷裂的謝微接住。二人落了地，謝微不斷咳血，被蔣聲拽住胸，逼視雙眼問：“謝微！到現(xiàn)在了你還在隱瞞！她是不是女瑤？她到底是不是女瑤？！”

    謝微眼前金星亂竄，陣陣發(fā)黑，只有一點模糊光線，能看清女瑤的身形。女瑤和趙掌門纏在一處，趙掌門多年武力都不能壓下她，還讓她游刃有余，有空與那邊的白落櫻交換眼神。笛聲音調(diào)升高，內(nèi)力狂卷，謝微再吐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