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賀景瑞斜睨了蘇霽華一眼,顯然不相信她說的話。 “真的,我沒騙你?!北緛砭褪且粋€人……蘇霽華委屈的癟嘴嘴,拉好小衣綢衫后蹲坐在榻上,仰頭看向站在竹塌邊的賀景瑞。小婦人小小軟軟一團縮在那里,軟綿綿的好似一戳就會冒出來一個坑。 賀景瑞收好那瓶藥酒,聲音清冷的開口。“云荒山脈,東方之山,名為天闕,上為玉,下為青碧,山中有山鬼,名魅婀,形如少女,騎白虎?!?/br> 說話時,賀景瑞的目光一直落在蘇霽華身上,他彎腰,從竹塌角落處拎出一只布老虎扔給蘇霽華。 蘇霽華呆呆的摟著那只布老虎,神色迷蒙。 這只布老虎是蘇霽華閑著無事自個兒做的,平日里用來墊墊腰,墊墊腳什么的,而因著天熱,她就突發奇想的給這只布老虎穿了件蘆簾做的小衣,這樣靠上去的時候冰涼涼的舒服許多。 不過當聽完賀景瑞說的那什么天闕山上騎著白虎的魅婀時,她就覺得有些怪異了。 將布老虎扔給賀景瑞,蘇霽華蹙眉道:“我不是什么魅婀。” 賀景瑞將布老虎置于竹塌上,撫了撫那布老虎身上的小衣,聲調緩慢的開口。“我也不是什么天闕?!?/br> “……”好吧,這個人即便是失憶了,自己也是說不過他的。蘇霽華捂著腰重新趴在竹塌上,賀景瑞打開蘆簾出去,吩咐梓枬備香湯。 用過香湯,蘇霽華身上的藥酒味就散的差不多了,但她剛剛躺上榻,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吃碗茶,就被賀景瑞拽著又揉了一遍藥酒。 藥酒的味道不太好聞,尤其是在這悶熱的夏日里,即使朱窗大開,帳簾里依舊充斥著這股酒味。 蘇霽華很不開心,但這次男人卻尤其固執,不僅是晚間給她抹了藥酒,在第二日起身時又拽著她給她揉了一遍,勁道很足,疼的蘇霽華齜牙咧嘴的喊了好一陣,梓枬和元寶端著洗漱用具進來的時候,兩個小丫鬟臉紅的跟外頭升起來的大太陽似得。 蘇霽華郁悶的拉起綢被蓋在身上,覺得自己就算渾身都是嘴也說不清楚了。 明明這個人失憶之后就跟個和尚似得根本就沒碰過她好嘛! “奶奶?!辫鳀澏肆酥焐皝?,然后又替賀景瑞取了狼毫筆。 蘇霽華歪在榻上,盯著賀景瑞的一舉一動。 賀景瑞先挽袖,然后撩袍而落,吃了一口茶,不急不緩的又咬了一口糕點,最后在蘇霽華忍不住的催促下終于取筆沾朱砂,在蘇霽華的燒傷處作畫。只片刻,一朵栩栩如生的芙蓉花便出現在了她的腕子上。 蘇霽華喜不自勝,趕緊吩咐梓枬去將她那套新制的芙蓉裙取來。 “好看嗎?”換上了芙蓉裙的蘇霽華又細細的梳了髻,抹上胭脂,點上口脂,然后戴上一對紅石榴金耳墜,抬袖時露出腕子上那朵芙蓉花。芙蓉春.色,美人如花。 第88章 賀景瑞抬步上前, 拿起了妝奩里的螺子黛。 螺子黛出自波斯國,為青黑色物, 用以畫眉,十金一顆,普通人家是用不起的, 就連宮里頭都極少見到。這顆螺子黛是賀景瑞有一日從宮里頭拿回來的, 聽說是賀爾巧給蘇霽華和賀景瑞的新婚賀禮。 那個時候距蘇霽華將賀爾巧送過來的那群宮女打出去沒幾日,賀爾巧突然又送了螺子黛, 蘇霽華心里頭惴惴的不敢用, 還是賀景瑞細心解釋了一番后, 蘇霽華才明白,原來賀爾巧給賀景瑞送宮女, 是因為聽說太后和沈皇后正計劃給賀景瑞那處塞人, 不管是宮女還是貴女, 只要能塞進來就是一個機會。 所以賀爾巧先下手為強,給賀景瑞送了宮女來,卻是不想被蘇霽華一雞毛撣子給打出去了。此事出乎賀爾巧意料, 但是效果卻尤其的好,現下整個應天府都知道賀家二郎新娶的寡婦是個妒婦悍妻。 而蘇霽華既然敢打第一次就敢打第二次,因此沈皇后和太后終于是歇了要給賀景瑞送女人的想法, 而將目光挪到了他處。比如與李肅聯合將賀景瑞斗垮, 而賀景瑞也不是個蠢的, 他早就聯系好了李莞, 準備來個黑吃黑。 今日陽光甚好, 主屋內,朱窗前蘆簾半卷,氤氳日光傾照進來,帶著夏日暖香。 蘇霽華的眉生的好,遠山黛色,形狀如柳。賀景瑞捏著那螺子黛,似乎有些無從下手,略思片刻后才在柳眉的邊緣處細描摹了一下,略略拉長一些眉尾。 穿著芙蓉裙的蘇霽華坐在梳妝臺前,面前是正在替她畫眉,神色尤其認真的賀景瑞。 賀景瑞的動作很慢,蘇霽華僵直著身子坐在那處,面頰處是那人呼吸時噴灑過來的溫熱氣息,帶著熟悉的清淡暖意。 “爺。”主屋門口,元寶打開簾子進來,蹲身行禮道:“李大人來了。” 賀景瑞替蘇霽華描眉的動作不停,只開口道:“請到大堂?!?/br> “是?!痹獙殤曂肆顺鋈?。 這是大半月以來,賀景瑞第一次見外客。蘇霽華擔憂的抬眸看向賀景瑞,壓著聲音道:“三叔,你想起來了?” 賀景瑞垂眸,對上蘇霽華那雙波光瀲滟的水眸,雙眸微暗道:“沒有?!?/br> “那,那你怎么會想要見李莞?”賀景瑞的事李莞是知道的,畢竟那時候還是李莞帶著賀景瑞去錢開濟那處治療的。 但蘇霽華卻還是不放心他們兩個人單獨見面,畢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就先前賀蘅還是一副與她十分親密的模樣,哪里知道轉眼就敢對自己下如此毒手。若不是自個兒運氣好,不說被那guntang的熱水燙傷,就是從那假山石階上跌下去,也夠她喝一壺的。 “有事?!毖院喴赓W的說完,賀景瑞起身,將螺子黛重新放回到妝奩里,然后觸了觸蘇霽華戴著那對紅石榴金耳墜的耳垂道:“換那對青石白玉的吧?!?/br> 看著賀景瑞消失在主屋蘆簾門口的身影,蘇霽華愣愣的撫了撫自己耳垂上的紅石榴金耳墜,然后紅著臉換了那對青石白玉的耳墜子。 “奶奶。”梓枬端了熱茶過來,蘇霽華抬手揮了揮,“去大堂?!彼€是不放心讓賀景瑞和李莞單獨呆在一處。 “是?!碧嫣K霽華收拾規整好,梓枬便與她一道去了大堂。 大堂內,賀景瑞和李莞正各自坐在太師椅上說話,蘇霽華目不斜視的剛剛邁步進去,就猛不丁的被抱住了小腿。 “jiejie?!卑毝自诖筇瞄T口,圓圓的小臉上一雙清澈水眸亮閃閃的盯住蘇霽華。 “阿寶?”蘇霽華蹙眉,沒有想到李莞竟然把阿寶給帶了過來。 “jiejie,快點過來?!卑毰d奮的拽著蘇霽華往外去,蘇霽華轉頭看了一眼正和李莞說話的賀景瑞,面露擔憂。 “jiejie,jiejie?”阿寶看著蘇霽華一副神游天外的樣子,蹦蹦跳跳的在她面前揮了揮手。 蘇霽華回神,轉頭看向面前的阿寶,神色溫柔道:“怎么了?” “噓?!卑毶衩刭赓獾纳斐鲆桓种傅肿∽齑?,“我給jiejie看個寶貝?!?/br> 寶貝?蘇霽華歪頭,被勾起了好奇心,湊到阿寶身旁。 阿寶喜滋滋的從寬袖暗袋內取出一個袋子,然后小心翼翼的從里面抓住一把五顏六色的圓形物遞給蘇霽華。 蘇霽華低頭看著自己掌心里的那幾顆圓形物,用指尖捏了捏。**的跟石頭一樣。難不成真是石頭? 蘇霽華蹙眉,先是用手指捏了捏,然后又放到眼前細看了看。還真是石頭,而且是普通至極的石頭,只是顏色稍靚麗些。 “jiejie,快點吃,這是糖果子,我從那個臭道士手里騙來的。不過臭道士說不能咽,不能咬,不然會被打回原型的?!?/br> “糖果子?”蘇霽華微睜大了一雙眼。這,這怎么看就是幾顆被打磨成圓形的石頭吧?怎么可能是糖果子。 “jiejie,快點嘗嘗,很好吃的,而且怎么吃都吃不完呢?!卑毾沧套痰陌岩活w“糖果子”放進嘴里,吧砸吧砸的含的非常起勁。 蘇霽華垂眸看著那“糖果子”,終于還是把它重新放回了阿寶的荷包里道:“你吃吧?!?/br> “唔?jiejie為什么不吃?”阿寶含著“糖果子”,神色奇怪的看向蘇霽華?!霸任业难捞?,臭道士就給了我一顆這種糖果子,后來就不疼了。我這么聰明,當然知道這是好東西,就從臭道士手里搶過來了。” 阿寶晃悠著小腿坐在繡墩上,半個身子曬在日頭下,鬢角處沁出細汗,臉上洋溢著笑,眸中顯出一抹得意,小鼻子翹的高高的。 蘇霽華用繡帕幫她擦了擦臉,然后拉著人走到房廊的美人靠上坐下,避開愈發大起來的日頭。 美人靠處種著一棵枇杷樹,略小,結了幾顆小小的枇杷果子,阿寶抻著脖子將它們都摘了,然后絮絮叨叨的把一顆小巧青澀的枇杷果子遞給蘇霽華道:“jiejie一顆,阿寶一顆,臭道士一顆。” 總共三顆枇杷果子,李莞還分到了一顆,蘇霽華覺得在自個兒養傷的這段時間里,這兩人的關系好似有所松動。 分完枇杷果子,阿寶又開始吧砸吧砸的含糖果子,雙頰鼓起來,白嘟嘟的十分可愛。 那李莞給阿寶做了這么多顆“糖果子”,應是怕這小姑娘貪食糖果子得了牙蟲,所以才會想出這個法子來的。從方才阿寶給蘇霽華的那些糖果子瞧,這些糖果子都被打磨的很光滑,而且也洗的非常干凈。 “梓枬,去端碗香薷飲來,再拿些糕點。”蘇霽華吩咐道。 “是。”梓枬應了,轉身出了房廊走遠。蘇霽華手持絹扇,坐在美人靠上,透過面前半開的窗子能看到大堂內的場景。 大堂內十分敞亮,南北通透,賀景瑞身姿筆挺的坐在那處,眸色清冷,舉止優雅,細薄唇瓣一開一合,也不知是在跟李莞說些什么。 都失憶了,能談什么呢? 蘇霽華的眉心蹙的更緊,她迫切的想要知道這兩個人在說些什么話。畢竟現下賀景瑞失憶了,而蘇霽華不能確定李莞到底是不是可信的人。 想到這里,蘇霽華雙眸一瞟,看到大堂后的那個女廳,拐角處有一素娟屏風遮著,應當能藏住人。 “jiejie,你要去哪處?”阿寶一把攥住蘇霽華的寬袖,仰著小腦袋道。 蘇霽華看了一眼阿寶,然后又看了一眼大堂里的李莞。 如果是她一個人偷聽,就算是賀景瑞不罰她,這李莞怕是也不會輕易放過她,但是如果阿寶也在那就不一樣了。蘇霽華是局外人,自然比李莞和阿寶這兩個局內人看的更清楚些。 一個太監,雖被去了勢,可又不是被去了七情六欲,在她看來,李莞對阿寶說不準還真是上了心的。 “走,咱們去躲貓貓?!?/br> “好啊好啊?!卑毐惶K霽華牽著往房廊深處去,那里繞過去就是女廳。 “可是jiejie,咱們兩個都躲,那誰來找我們呢?”阿寶亦步亦趨的跟著蘇霽華,神色困惑。 “梓枬和元寶呀。她們找起人來可厲害了,所以咱們躲好以后千萬不能出聲?!碧K霽華假模假樣的叮囑道。 阿寶用力點頭,小臉鼓起,一派嚴肅的跟蘇霽華躲到了素娟屏風后面。 素娟屏風跟大堂的距離還有些遠,蘇霽華模模糊糊的能聽到些聲音,卻聽不真切?!鞍?。” “噓?!卑氁话盐孀√K霽華的嘴,用力搖頭。jiejie說好不說話的,會被發現的。阿寶用眼神給蘇霽華傳遞信息。 蘇霽華無奈的指了指素娟屏風,然后做了抬起來的動作。隔的太遠,她根本就聽不到。 阿寶困惑的跟蘇霽華對視,嘴里吧砸吧砸的還在含著那顆“糖果子”。 蘇霽華無聲的嘆息一聲,只能自己挽起寬袖,小心翼翼的抬起素娟屏風一角往前挪了挪。 好在這素娟屏風不重,蘇霽華先抬一個角,然后再抬一個角,慢吞吞的挪了一大半路后停到一個恰恰好的位置,能清楚的聽到賀景瑞和李莞的說話聲。 賀景瑞面無表情的看著那慢吞吞被挪到自己不遠處的素娟屏風,然后又看了一眼那從素娟屏風下面露出來的四只穿著軟底兒繡鞋的小腳。 賀景瑞從那芙蓉裙一角認出蘇霽華,他抿唇偏頭,看了一眼李莞。 李莞自然能認出其中一雙腳是阿寶的,畢竟今日那小東西不肯穿繡鞋,可是被他好一頓教訓,然后在她抽噎的哭泣聲中硬生生套上去的。 阿寶雖然是個沒名沒分的,但耐不住李莞確實寵。李莞雖是李肅手底下的人,但又是太后那處的人,沈家財權勢大,李莞從太后手里拿了不少銀錢,還有一些宮里頭才有的奇珍異寶。 太后寵幸李莞,自然什么都舍得,李莞也不敢駁了太后的顏面,自然是受寵若驚的收著。而這些女兒家的東西被運出宮外,就都給阿寶用了。 阿寶是個癡兒,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好處,平日里隨意亂扔亂摔的,可把那些隨在她身邊的丫鬟婆子給心疼壞了。 就說今日穿的那雙繡面錦鞋,鞋面上各綴著兩顆乳白珍珠,斗大如眼,世間難求。細看之下,還可發現那緞面珍珠下是一只活靈活現的卷毛小狗,針腳細密,宛若活物。 單這么一雙繡鞋,別說是應天府里最手巧的繡娘,就是宮里頭的尚衣局都要花費數十日才能完工。 蘇霽華是個識貨的,從阿寶身上的衣物飾品可以看出,李莞確實將人放在了心上。只可惜,一個癡兒,一個太監,說難不難,說不難也難。 大堂內,兩個人還在說話。蘇霽華豎著耳朵,撅著屁.股,把耳朵牢牢的貼在屏風上。 素娟屏風很薄,賀景瑞能清晰的看到那后頭蘇霽華怪異的姿勢。他抬起茶碗輕抿一口,攏袖扶額從太師椅上起身。 蘇霽華正聽著,突然覺得沒有了聲響,她愣愣眨了眨眼,再抬頭的時候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賀景瑞。 “啊……被找到了?!卑汅@喜的叫了一聲,然后喜滋滋的拉著蘇霽華道:“jiejie,jiejie,該我們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