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哎,我去。”賀蘅喚住那小丫鬟,接過茶壺提裙上了石階。 石階窄小,只能容一人過。蘇霽華走的極慢,一步一步的墜著肚子。 賀蘅笑盈盈的幾步趕到蘇霽華身后,“二嬸子。” 蘇霽華聞聲轉頭,就看到賀蘅提著一青花牡丹祥瑞物提梁壺,正站在自己身后。茶壺里頭應該是裝著新燒好的熱水,隱有白色的水汽從空隙里冒出。 蘇霽華下意識的皺了皺眉,然后道:“怎么了?” 身子不舒服,蘇霽華也就沒有了客套。 看到這副模樣的蘇霽華,賀蘅也漸斂一副笑模樣。“只是瞧見二嬸子,跟二嬸子打個招呼罷了。” 蘇霽華才不信這賀蘅是專程過來跟自己打招呼的。 她看了一眼那亭子,聽到里頭傳來廣曼兒細細的說話聲,立時就明白了賀蘅的意圖。現在賀景瑞誰都不認識,可不能讓這廣曼兒趁虛而入。 想到這里,蘇霽華便趕緊踩著石階往亭子里去。 賀蘅瞧見蘇霽華的動作,一急便去拽她,手里提著的青花牡丹祥瑞物提梁壺guntang的往蘇霽華腕子上撞。 “啊……”蘇霽華被燙的一個機靈,腳下一滑。 賀蘅甩開手里的青花牡丹祥瑞物提梁壺,側身撐住一旁的假山石,堪堪穩(wěn)住身子。 蘇霽華被賀蘅一個踉蹌推搡,腕子刺痛,直直的往下跌去。 “奶奶!”梓枬正候在石階下頭,看到前面推搡,本就覺得心中不安,這會子更是怕是厲害,急忙要趕上去,卻已經來不及了。 蘇霽華拐了腳,還被燙了腕子,她面色慘白的跌撞著。 賀景瑞不知道什么時候沖了出來,動作迅疾如風的將人攬住,然后平穩(wěn)落地。 假山石下都是碎裂的青花牡丹祥瑞物提梁壺片,陣陣guntang熱水鋪在青磚地面上,發(fā)出“呲呲”的聲音。 蘇霽華被燙的很疼,她縮在賀景瑞懷里看了一眼自己的腕子,紅腫不堪,隱有水泡。 “二嬸子,你沒事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賀蘅急忙忙下來,聲音哽咽。 賀景瑞面無表情的看著懷里被嚇白了一張臉的蘇霽華,突然抬腳一踢。 碎瓷片里裝著滾水,那滾水揚起來,正巧灑在急匆匆下來的賀蘅臉上。 “啊……”賀蘅捂住自己的臉,被燙的聲嘶力竭的大叫。 聽到動靜匆匆趕來的姑娘們看到這副情景,嚇得大氣都不敢出,還是柳穎兒上去將賀蘅給扶了起來,然后讓小丫鬟們去喚大夫,拿冰塊過來冷敷。 柳穎兒的性子雖有些跋扈,但畢竟是揚州太守家的嫡生姑娘,碰到這種事情有條不紊的開始安排,臉上卻急出一陣熱汗。 今次住進她柳家的人哪個她們家都惹不起,現在出了事,他們柳家怕是要背鍋了。 小丫鬟們很快將冰塊和巾帕子拿來了,賀景瑞用巾帕裹了冰塊給蘇霽華冷敷,那頭柳穎兒也著急忙慌的給賀蘅冷敷。 蘇霽華碰到的是那青花牡丹祥瑞物提梁壺,而賀蘅則是被guntang的熱水潑了一臉,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啊……我的臉,我的臉……啊……”賀蘅疼的面色發(fā)白,但另外半邊臉卻像是被潑了紅墨似得散開,皮膚皺巴巴的排起一層水泡。 柳穎兒沒有說話。賀蘅這燙傷疤怕是要留一輩子了。 方才賀景瑞將那裝著滾水的碎瓷片踢向賀蘅時,眾人都是瞧見了的。明明是自己的親侄女,卻下這樣的毒手。 一瞬時,眾人看向賀景瑞的目光都變了。 賀景瑞恍若未覺,只陰鷙著一張臉給蘇霽華冷敷。 第86章 這事鬧的挺大, 不光揚州太守來了, 就連國舅爺和李莞都來了。 一時, 整個園子里鬧哄哄的擠滿了人, 但除卻一些看熱鬧的,根本就沒有人關心事情的真相。 賀景瑞將自己的親侄女毀容了這件事已經板上釘釘,國舅爺捋著胡須站在賀景瑞身旁,先是看了一眼那被他護在懷里的蘇霽華, 然后又看了一眼剛剛處理好傷口,臉上裹著紗布的賀蘅。 “大司馬呀,雖說這是你的家務事,但好好一個小姑娘,才堪堪及笄,平日里也是要喚你一句二叔的人。這會子變成這副模樣,你可如何與她的父母交代呀?” 蘇霽華被燙的很疼, 她紅著一雙眼抬眸, 看到國舅爺那張帶著一些老人斑的褶皺面容。國舅爺有些微胖,他穿的很華貴,身上衣飾玉器樣樣不少, 簡直比日日出入風流巷的羅翰還要更為風sao一些。 明明這人的年紀都可以當蘇霽華的祖父了。 “我好疼。”蘇霽華摟著賀景瑞的脖子,聲音嗡嗡的撒著嬌。現在賀景瑞完全就沒有其它的記憶,恐怕連國舅爺都不認識, 所以蘇霽華是決計不能讓他跟別人對上的。 賀景瑞一言不發(fā)的將蘇霽華抱起, 然后直接就帶著人往外去。 賀蘅坐在背陰的石墩上, 哭的撕心裂肺, 一雙眼怨恨的看向蘇霽華,配上她那張臉,簡直猶如惡鬼般可怖。 “蘅姐兒,你可不能再哭了,這眼淚下去讓傷口沾了水不容易好。”柳穎兒細細勸著人,目光卻追隨著賀景瑞遠去。 這賀景瑞,與傳聞中實在是大不一樣。賀蘅被他毀了容,他竟然連一句歉意關懷的話都沒有,就那么徑直去了,就好似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 廣曼兒也在一旁安慰賀蘅,可是賀蘅實在是太瘋了,她剛剛被她抓傷了手背,現在根本就不敢再上去,只時不時的在旁說幾句話安慰安慰。 國舅爺被賀景瑞落了面子,卻也不惱,只回想著剛才的驚鴻一瞥。都說賀景瑞娶了個風姿絕艷的寡婦,今日一見果真是不凡,只是不知這滋味如何。 國舅爺身后站著的是沈景水,沈景水承襲了國舅爺那一身華服的習慣,整個人穿的跟只公孔雀一樣,只是可惜,他也承襲了國舅爺那張臉,雖不至于說丑到哪里去,但一雙父子兩人如出一轍的吊梢眼實在是讓人歡喜不起來。 國舅爺對蘇霽華那份關注,沈景水自然也看到了。兩人父子,對看一眼就知道各自在想些什么事。 往常兩人同看上一人的事不少,共用一個女人的事也不是沒有,只是這蘇霽華畢竟身份特殊,要找碰人,還要扳倒賀景瑞。 所以借著這次賀蘅被傷了臉的機會,國舅爺和沈景水相視一笑,都有了注意。任他賀景瑞在外頭多厲害,只要讓他家宅不寧,后院起火,還怕不能將人剝下一層皮來。 人群外,李莞牽著身后的阿寶,轉頭瞪了她一眼。 阿寶期期艾艾的湊在李莞身邊,小心翼翼的扯著他的寬袖。“臭道士,我要去看看jiejie。” 李莞沒有說話,阿寶踮腳想要去親人。上次這臭道士沖她發(fā)脾氣,她胡亂照著人臉啃了一通,這臭道士就乖了,她說什么就是什么,就連她晚上要一口氣吃三盤綠豆糕竟然也準了。 大庭廣眾之下,李莞當然是不可能讓阿寶親上來的。 他使勁的攥著人的手把人往假山石后面推,然后抵著她使勁湊過來的臉道:“過會子帶你去。” 阿寶點著小腦袋,眼巴巴的盯著李莞。“丑道士,你洗臉了嗎?”她可是一只愛干凈的狐貍精,沒洗臉的話是不會啃的。 李莞面色有些難看。 阿寶徑直道:“我就知道你沒洗。”臭道士真是不愛干凈。“你不洗我就不親近你。” “回去。”李莞面無表情的轉身,拉著人回了院子,去洗臉。 這頭,蘇霽華被賀景瑞帶回了院子,梓枬和元寶聽到消息,急匆匆的迎上來。 “奶奶,您沒事吧?”兩個丫鬟都急哭了,她們聽到說園子里頭有人被滾水燙了臉,這輩子都要留著那個疤去不掉了。 “沒事,就是燙了腕子。”蘇霽華動了動自己被裹著紗布的腕子,立刻就被賀景瑞給小心翼翼的攥了回去放好。 梓枬和元寶見蘇霽華臉上光溜溜的確是沒事,這才放下心來,但是當她們看到那腕子上的傷時,又不自禁的開始抹眼淚。 “奶奶,這么大的疤,可怎么辦呀……” “怕是去不掉了。”蘇霽華搖頭,有些可惜,但也只是可惜。畢竟比起賀蘅那半張臉的燙傷,她的傷簡直是微不足道。 想到這里,蘇霽華偏頭看到賀景瑞,只見他一本正經的坐在那里,皺著眉頭,似在沉思。 蘇霽華猜想他可能不知道賀蘅是他的親侄女,所以才會這樣,也或許他根本就不是有意將那瓷片踢過去的,畢竟在蘇霽華心里,賀景瑞是決計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自然,如果是那天闕就要另說了。 “今日被燙了臉的那個人是你的親侄女,喚賀蘅。” “嗯。”賀景瑞目不斜視的微微頷首,連句多余的話都沒有。 蘇霽華抿唇,覺得自己說的是不是不太清楚。“老太太很喜歡她,蘅姐兒也是大房的嫡長女,這次的事若是鬧開了,你怕是會不大好過。”依蘇霽華看來,賀景瑞與家里頭人的關系好像一直不是太好。 “我不是大司馬?”賀景瑞突然開口。 蘇霽華愣愣的睜著一雙眼,良久后才道:“你是大司馬,但是……” “賀家做主的人是我。”賀景瑞說完,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又道:“是她先傷了你。” 賀景瑞雖然失憶了,但是他并不是一個傻子,從他以蘇霽華的只言片語中拼湊出自己在賀家的地位可以看出來,這個人即使是失憶了,也依舊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司馬。 “我只是被燙了腕子,但是她……卻是被毀了容。”想到賀蘅那副凄慘模樣,蘇霽華有些心悸。她知道容貌對于一個女子的重要性,尤其是尚未出閣的女子。 賀蘅現下被毀了容,即便是上頭擔著一個賀家大房嫡長女的名頭,但那些看重門面的人家是說不上了。 而對于蘇霽華的擔憂,賀景瑞完全不理解。 “她是故意傷你的。” “什么?”故意?聽到賀景瑞的話,蘇霽華半張著嘴,久久沒有回神。 當時情況太混亂,蘇霽華真的以為是賀蘅不想讓自己瞧見賀景瑞與廣曼兒呆在一處,所以才去阻止她的,然后混亂之中提著茶壺碰到了自己的腕子。 她真的從來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小姑娘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蘇霽華原本還覺得賀景瑞這事做的確實過分,但現在想來,過分的該是賀蘅才對。如果那茶壺燙到的不是她的腕子,而也是她的臉,那么現在坐在園子里頭鬼哭狼嚎的人就該是她了。 蘇霽華一陣心驚體寒,她萬萬沒想到,賀蘅小小年紀心思就已然這般惡毒。她還當她只是刁蠻任性,歡喜耍些小計罷了。 “那,那碎瓷片里頭的茶水,也是你故意踢過去的?”蘇霽華靜下心來,小心翼翼的看向賀景瑞。 賀景瑞點頭,完全沒有一點隱瞞。 蘇霽華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她盯著自己的腕子看了小半刻,然后緩緩吐出一口氣。“算了,這一筐子事哪里搞的清楚,還是先把傷養(yǎng)好吧。”這話也不知是在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賀景瑞聽的。 因著有傷,所以蘇霽華閉門謝客,順便將賀景瑞拘在了自己身邊,任憑外頭鬧得天翻地覆,她這里依舊云淡風輕。 天越熱,蘇霽華的傷口處就難免浸出汗?jié)n,而且隨著傷口慢慢好轉,皮膚新生,瘙癢難耐,蘇霽華總是忍不住的想去碰碰它,但每次都被賀景瑞拍開手。 “真的好癢,它什么時候好啊?”蘇霽華偷偷的掀開紗布瞧了一眼,里頭傷口上的皮膚皺巴巴的就像是老烏龜的殼一樣泛著暗紅,尤其是襯在她光亮白細的肌膚旁,實在是很丑。 “換藥。”賀景瑞拿了藥出來,準備給蘇霽華換藥。 蘇霽華不愿意被賀景瑞看到那傷口,便捂著自己的腕子往后退。“我自己換。” “你不方便。”賀景瑞穿著一件儒衫坐在那里,抬眸看向人時眸色清冷的就像院子里新引進來的那一片清泉。 “那讓梓枬來幫我換。”蘇霽華堅持。 “她在小廚房。”賀景瑞拔.出青瓷藥瓶上的瓶塞。 “那,那你幫我喚元寶。” “元寶出門了。”話說完,賀景瑞似乎不想再跟蘇霽華啰嗦,直接就把她的胳膊給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