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你尋我做甚?”別人找上門來,自是有事相求,蘇霽華占主導權,說話語氣便生硬了些,但天闕哪里是個會被威脅的主。他一挑眉,直接便拿出了不知從哪處搗鼓出來的銀剪子,對準了蘇霽華。 銀光一閃,蘇霽華面色煞白,原本為顯傲氣而伸長的細脖子一縮,瘦削雙肩往后一挪,鵪鶉似得當即就弱了氣勢。沒法子,她惜命,而這人看上去就像是個不要命的。 “我教你個法子去對付賀景瑞,三日后我要出來。”翻身坐起,天闕懶洋洋道。 “你就篤定我會放你出來?”蘇霽華攥緊錦被一角,一雙黑白分明的水漾眼眸看向眼前人。帷帳內很暗,只從朱窗外透進一些返照進來的素色白光,天闕盤腿坐在背陰處,整個人都被蒙上了一層暗影。 “老子不篤定。不過你若是不放老子出來,待老子逮到機會……呵。”天闕冷哼一聲,并未將最后的話說出來,但蘇霽華卻還是聽懂了那隱暗的威脅。 屋外風聲很大,朱窗大開,窗欞敲在邊墻上,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震的人不安生。 蘇霽華想起睡在外間的梓枬,生怕將人吵醒,趕緊起身下去將朱窗給關緊了。 朱窗一關,屋里屋外只余滿腔溯風回旋之聲,而屋內愈發暗沉,簡直可以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 身后貼上一具溫熱身體,蘇霽華還站在朱窗處,被那人一擠,臉就貼上了窗綃。窗綃上帶著雪漬,冰涼涼的入骨,冷的蘇霽華齜牙咧嘴的直哆嗦。 天闕能在暗中視物,蘇霽華不能,她滿以為自個兒這副狗模樣誰都見不著,卻不想那人看了個一清二楚。 不過美人畢竟是美人,即便是這副模樣,依舊透出些嬌憨可愛來,特別是那嵌在窗欞和窗綃處被擠出來的臉蛋rou,軟綿綿白糯糯一團,恨不得讓人使勁攥上一把,留下些紅印子才好看。 “別動,我告訴你去威脅那賀景瑞的法子。”終于按捺不住捏上那塊臉蛋rou,天闕心尖癢癢,說話的聲音壓低不少。 蘇霽華靜撐在窗欞上,努力忽略那人的輕挑動作,洗耳恭聽。 “你可知曉,你那死鬼丈夫是怎么從我管的軍隊里頭逃出去的?” 天闕話音剛落,蘇霽華便猛地一下攥緊了窗欞,素白指尖幾乎扎破窗綃。她不是個笨人,天闕只說了這么一句,蘇霽華便明白了。 賀景瑞管理的軍隊紀律嚴明,別說是李錦鴻這么一個將軍,就是小兵小卒都沒一個能逃出去的。所以李錦鴻之所以能逃走,其實是賀景瑞在暗中放水? “李家那老頭子曾經救過賀景瑞,賀景瑞為了還那老頭子的情,就放了他兒子。”見蘇霽華明白了,天闕便繼續慢悠悠道:“小寡婦,知道該怎么辦了吧?” 天闕生性劣根,他的法子很明朗,讓蘇霽華拿這事去威脅賀景瑞,畢竟那賀景瑞是個君子,你誤了人家的一生,就賠人家一生,沒什么可爭辯的,但蘇霽華卻反倒顯出幾分猶豫。 她想起那人風光霽月的好模樣,又想起自己那些齷齪手段,自慚形愧。 其實這事,說到底根本就不關賀景瑞的事,因為不管李錦鴻死不死,她的處境也不會好多少。 “聽到沒?”白玉左耳一痛,被那人拉扯住耳骨使勁往外扯,蘇霽華鼓著臉氣悶。腦子里面那個風光霽月的人一下便變了形,化成了惡鬼。 “聽到了。”蘇霽華囁嚅著聲音,把自己的耳朵收回來,然后撫著那被扯痛的地方使勁揉了揉。 白玉小耳被掐紅,帶著細膩粉嫩,粉中透紅,上好瑪瑙似得細薄好看。 天闕瞇眼,下意識的往前湊,覺得剛才沒吃小廚房的那盤子豬耳朵真是有些可惜。 正當蘇霽華發愣間,面前的朱窗卻是猛然一震,若不是身后的天闕扯著蘇霽華躲得快,那蘇霽華這張臉就不用要了。 緊閉的朱窗再次大開,似老弱病殘般的在風中“吱呀”作響,就像是老人最后的茍延殘喘。 賀天祿站在朱窗前,目光往屋內瞟,看到壓在天闕身上的蘇霽華,抬腳一跳便進了屋。 “二舅舅。”少年略帶稚氣的聲音透過風聲傳進來,卻不似常人般縹緲,反而帶著武人的平穩氣息,聲聲句句清晰入耳。 天闕瞇眼躺在地上,身上軟綿綿的癱著受驚不小的蘇霽華。 剛才天闕是扯著蘇霽華的綬帶往后拉的,她被勒的厲害,現在腰還疼的很,連喘口氣都刺啦啦的疼。 “行了行了。”天闕雙眸一閉,長腿一蹬,直接就癱在了地上,然后瞬時入睡。 賀天祿也不客氣,拎開蘇霽華就把天闕扛上了肩。 別看賀天祿身量瘦削,年紀小,但畢竟是習武之人,力道足,帶著一個身高腿長的天闕依舊如履平地般的跳出了蘇霽華的屋子。 只可憐那扇朱窗,被這兩個野蠻人來來去去的給蹬得都是腳泥印子。 看著賀天祿破布似得扛著那幾乎要頭著地的賀景瑞走遠,被卷進來的冷風吹得渾身發顫的蘇霽華趕緊起身去將朱窗關好,卻不想那朱窗這般不禁用,剛剛動上一點就砸了半扇下去,只留下一個光禿禿的窗框子。 春悅園本就是個舊院子,今年天又冷,木制的窗子被凍壞了,開開回回的就壞了。 動靜太大,梓枬終于點燈過來了。 “大奶奶,您這是……” 蘇霽華仰頭看天,即便渾身被凍得哆嗦,也不露半點怯,只意味深長道:“我在賞月。” 梓枬朝窗外看了看,“大奶奶,今夜沒月亮。” “……梓枬,你還小,不懂。” “大奶奶,您忘了,奴婢年長您一歲。” 蘇霽華:……還是洗洗睡吧。 第19章 雖然天闕給蘇霽華出了主意,但蘇霽華心內卻顯得十分猶豫。她良知尚在,對賀景瑞這樣的君子下不去手,直到聽見朱婆子與小丫鬟嚼舌根,說大太太意請賀景瑞過來,想探探他對珠姐兒的口風。 蘇霽華瞬時便察覺到了危機感,她知道,論身份地位,她一個寡婦哪里比得上珠姐兒。 “大奶奶,朱窗修好了。”梓枬端著午膳進來,看到怔怔坐在榻上發愣的蘇霽華。 “大奶奶?”梓枬用手觸了觸蘇霽華的額頭,生怕人生了病,卻硬撐著不肯說,不然怎么這一日呆過一日,連那被安置在后罩房的奶娃娃都知道餓了要喊她吃奶糕,大奶奶卻不知冷暖似得只知呆坐。 蘇霽華這一坐,就坐到了天黑。冬日的天總是黑的早些,丫鬟婆子們早早入房安歇,蘇霽華動了動僵直的身子,轉頭看向朱窗外。 賀景瑞的院子里頭大亮著燈,似乎在辦什么事,雖然盡量放緩了聲音,但在寂靜的暗夜之中卻難免透出些磕碰聲。 蘇霽華身子一凜,趕緊疾步走至朱窗前探身往外看去。 天色依舊很冷,溯風寒凜,刀刮似得打在蘇霽華臉上,鉆心的痛。 隔壁院子的正屋二樓內,人影重重,似乎是在搬運東西。 搬院子!瞪著一雙眼,蘇霽華如被當頭澆了一盆子雪水,渾身發寒。那日里在船舟之上,賀景瑞與自己說的話竟是真的!他真的要搬院子! 不行,不能這樣。 蘇霽華急的在原地團團轉,然后突然提裙沖出正屋,直接往后頭去。路過小廚房時,看到里頭留著一盞油燈,急匆匆進去尋到一罐子用來調料的料酒就往嘴里灌。 所謂酒壯慫人膽,蘇霽華明面上看著似乎是強勢了起來,但逼婚這種事,卻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大姑娘蘇霽華吃了酒,那酒后勁足的很,她昏著腦袋爬上假山,看到站在院中的賀天祿。 “啁啁。”鷹從長空飛下,落到蘇霽華面前。 賀天祿轉頭看過來,看到那個一副搖搖欲墜模樣站在假山石上的李家大奶奶,正拎著手里的鷹看,醉眼迷蒙的樣子。 “放開。”那只鷹。賀天祿瞪著眼前的蘇霽華,就像是在看一個強占民鷹的惡霸。 蘇霽華抬眸看向飛上墻頭的賀天祿,霍然一把摟緊那鷹,“告訴我賀景瑞在哪里,不然我就把它的毛都拔光。” 渾然不知自己即將要變成一只禿毛鷹的鷹還在蘇霽華懷里蹭著,乖乖巧巧的樣子哪里有平日里的兇狠凌厲。 賀天祿抿唇,面色難看的張嘴,“在屋子里頭。”說完,他朝蘇霽華伸手,“把鷹還給我。” 沒想到這么容易就將賀景瑞的所在地套出來的蘇霽華斂眉,喝了酒的腦子有些混沌,但卻還是十分清楚自己來這里的目的是什么。 她要,娶賀景瑞! * 雖然吃了酒,腦子混沌,但蘇霽華還是知道要避開眾人單獨去尋賀景瑞。 天色已晚,搬院子的事不是一日便能干完的,蘇霽華趴在假山石上,混混沌沌睡過一覺,醒來的時候才發現院子里頭已經沒有人了,只正屋內點著一盞琉璃燈,暈黃光色從風窗處傾瀉而出,在斜紋方磚之上投下一片亮色。 蘇霽華吭哧吭哧的爬下假山,因為吃了酒,身子笨重很多,但好歹還是安全落地,偷著到了正屋風窗口。 風窗半開,顯出賀景瑞坐在書案后的修長身形。書案上置著一鼎小香爐和一盞熱茶,熏香氤氳,茶香裊裊,覆在賀景瑞那張面如冠玉的臉上,更添幾分靜謐之感。 蘇霽華突然感覺心虛,她掰著指尖蹲在風窗口,嘴里嘰里咕嚕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話。 “誰?”風窗被推開,賀景瑞的襖袍寬袖自內滑出,落到蘇霽華臉上,帶著清淡的細膩熏香味。 蘇霽華下意識的一把扯住那片寬袖遮在臉上,整個人縮在那里,就像只埋沙的鴕鳥。 賀景瑞低頭,看到將整個腦袋鉆在自己寬袖內的蘇霽華,沉默了片刻后道:“大奶奶?” 蘇霽華磨磨蹭蹭的揭開臉上的寬袖,露出一張泛著酒暈的白皙小臉。琉璃燈色下,那蹲在方磚上的女子襖裙曳地,漆發輕盤,一雙眼濕漉漉的看向自己,黑白分明中眼波流轉,帶著四溢琉光。 賀景瑞突然感覺自己呼吸一滯,他收緊掌心,慢吞吞的把寬袖收回來。 蘇霽華看著眼前漸漸被抽走的寬袖,不知道為什么心中突然慌亂起來,她霍然起身,因為動作太大,盤發上的玉簪從散發中掉出,賀景瑞抬袖,穩穩的將那玉簪接住。 青絲披散,滑如綢緞。賀景瑞的指尖夾著那支玉簪,小臂至指尖處,密不透風的被那垂順下來的青絲覆蓋住。青絲無孔不入的鉆進賀景瑞的指縫,貼在肌膚上,就像張蛛網般的將人牢牢縛緊。 “三叔。”吃了酒,女子的聲音有些不著調,但軟軟糯糯的格外好聽。 賀景瑞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聞到蘇霽華身上傳來的酒味,不是什么好酒,但酒氣很沖,混著女兒香,有些迷醉。 “大奶奶吃醉了酒,我讓天祿送你回去。”賀景瑞捏著那支玉簪緩慢抽出小臂。青絲細如綿,用力纏繞,勾在男人寬袖花紋處,似乎有些戀戀不舍。 “三叔。”蘇霽華陡然張嘴,聲音鏗鏘,“你娶我吧!” 院子里頭極靜,賀景瑞聽到蘇霽華急促的喘息聲,帶著溫軟的女子香,縈繞在鼻息之間,揮之不去。 賀景瑞面色一怔,他剛剛開口,還沒說話,就被蘇霽華一把捂住了嘴。 貼在自己唇上的指尖沾著濕潤的泥土香,但卻輕軟柔嫩的過分,似乎只輕輕一觸,便能破開外頭的玉膚,觸到里面的凝脂。 “噓。”蘇霽華睜大眼睛,傾身探過風窗對上賀景瑞那雙清冷眼眸。 “三叔,我知道你放走了李錦鴻。” 蘇霽華此話一出,賀景瑞原本飄在心口的氤氳暖色瞬時下沉,他攥著手里的玉簪往后退一步,蘇霽華的動作便落了空。 她呆呆的盯著自己舉在半空之中的胳膊,緩慢收了回來,然后提裙上風窗,吭哧吭哧的爬進了正屋。 賀景瑞頗為頭疼的看著這醉酒的人,想阻止,卻不知該如何下手。 這蘇霽華身上沾著毒,賀景瑞不管碰哪里,都覺得不舒服。就算是剛才只觸了頭發絲,掌心也像是被火燃了般的熱。 想到這里,賀景瑞微用力,掌心里的玉簪冰潤細膩,帶著軟香。 “三叔,你是君子,有恩必報,有愧必嘗。”蘇霽華說著說著便笑出了聲,她歪頭,繼續道:“三叔,你娶我,那就是嘗了我的愧了。” 說話的女子雙眸清澈,面帶酒暈,似不勝酒力,連耳尖都發紅了。 賀景瑞抿唇,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蘇霽華是如何得知李錦鴻是他放走的,但這事確是他有負于她。 “其余的事都可依大奶奶,只是這事……”現下邊疆未平,匈奴肆虐,他不定何時便要再上戰場,但最關鍵的還是他的隱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