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這鋪?zhàn)拥模图糸_看看，怕什么。”

    “撕成這樣還不敢剪，怕是心里有鬼……”

    四周百姓窸窸窣窣開始說起話來，穆掌柜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的，臉紅脖子粗的說不出話來。

    他哪里會(huì)想到，這李家鋪?zhàn)泳谷贿€會(huì)在繡紋后面做文章。

    宿德源笑瞇瞇的上前朝著穆掌柜道：“穆掌柜，你是剪，還是不剪呢？”

    穆掌柜瞪向宿德源，顫顫的抬手指向他，然后突然捂住心口往后倒。慶祥布莊的伙計(jì)見狀，趕緊手忙腳亂的把自家掌柜的給抬了出去。

    “呸。”宿德源朝著那穆掌柜唾棄一口，然后撿起地上的裙衫遞給蘇霽華。“大奶奶，您瞧瞧這裙衫，款式面料看著雖像，卻根本就不是咱們鋪?zhàn)永镱^的。”

    “嗯。”蘇霽華輕應(yīng)一聲，面色平靜無波。

    宿德源看著這副模樣的蘇霽華，壓低了幾分聲音，“大奶奶，您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今日之事，所以才吩咐繡娘在繡紋后面多添這些金絲銀線的？”

    “有備無患罷了，這種事，日后你要自個(gè)兒多留心。”

    “是是是，大奶奶教訓(xùn)的是。今日若不是有大奶奶在，奴才不僅是這鋪?zhàn)硬槐＃率嵌紵o顏回去李府了。”宿德源心服口服的朝著蘇霽華點(diǎn)頭哈腰。

    蘇霽華撫著手中裙衫，突然將視線落到了一旁的剪子上。

    纖細(xì)素手落于刃口，輕撫弄。“這剪子磨工精細(xì)，刃口鋒利，是從哪處買的？”

    “是鋪?zhàn)永镱^新來的張小泉做的。說是他祖上傳下來的手藝，我瞧著做的不錯(cuò)，便拿來用了。”

    “張小泉？”蘇霽華皺眉，片刻后恍然道：“原來是他。”

    這張小泉本也是新安人，奈何新安災(zāi)害頻繁，便跑到杭州府謀生，因?yàn)槭炙嚲浚曌u(yù)漸增，竟憑借著一把剪子到了圣上面前，將“張小泉”剪子變成了貢品。

    杭州府距離應(yīng)天府也不算遠(yuǎn)，這張小泉出現(xiàn)在這處確不算稀奇，只是怎么會(huì)在李家的鋪?zhàn)永镱^？

    宿德源見蘇霽華撫著剪子沉思，便道：“大奶奶，可是這張小泉有何不對(duì)勁的地方？唉，當(dāng)初我就不該看他可憐，將人給帶了回來。”

    宿德源搖頭嘆息，猛拍大腿。“大奶奶，我這就將人給趕了去。”

    “不必。”蘇霽華喚住宿德源，“你將人喚來。”

    宿德源愣了愣，然后趕緊抬手讓人將張小泉給帶了來。

    張小泉看著年歲不大，身形瘦小纖細(xì)，面色有些黑，大概是常年制剪，被煙氣熏黑了臉。在看到蘇霽華時(shí)，他雙眸微怔，癡癡呆呆的看花了眼。

    “這是李府的大奶奶。”宿德源呵斥道，“還不喚人，沒規(guī)矩。”

    張小泉面紅耳赤的低頭，“大奶奶。”他嘴笨，不會(huì)說話，只會(huì)做剪子，就算是見到這樣神仙妃子般的人物，也連臉都不敢抬。

    蘇霽華上下打量張小泉，最后將視線落到他的手上。張小泉的手跟他的年紀(jì)很不相符，粗糙又多繭，甚至于因?yàn)槌Ｄ曛萍簦终贫甲冃瘟恕?/br>
    “這剪子是你做的？”

    “是。”張小泉看了一眼蘇霽華手里的剪子，紅著臉點(diǎn)頭，覺得那鐵制的粗糙剪子實(shí)在是不該被那么好看的手握在手里。

    這手若是要拿剪子，也合該拿那金銀制的細(xì)致剪子。剪子上再帶一股飾破式海棠，一股飾小回旋式卷草，刃尾部鏨刻飛鳥一只，才堪堪配得上這雙青蔥玉手。

    張小泉兀自神游，突然聽到那神仙妃子開口。

    “我正巧缺把剪子，你能否替我制一把？”蘇霽華面容含笑，神色瞬時(shí)柔和不少。

    張小泉受寵若驚的點(diǎn)頭。

    “既如此，我三日后來取，可好？”

    “好。”張小泉點(diǎn)頭，然后道：“你要鐵剪子，還是銅剪子，銀剪子……”

    “蠢貨，要喚大奶奶。”宿德源恨鐵不成鋼的使勁朝著張小泉的腦袋拍了一把，然后朝蘇霽華請(qǐng)罪。“大奶奶，這小子不懂事，您別見怪。”

    “無礙。”反正她也不喜歡這個(gè)稱呼。“你說我用什么剪子好？”

    張小泉捂著腦袋，傻笑著癡癡看向蘇霽華，“銀剪子。”

    蘇霽華輕笑頷首，“那便銀剪子吧。”

    吩咐完張小泉，蘇霽華起身離開鋪?zhàn)樱顪仡６酥~爐追在蘇霽華的青綢馬車后頭。“嫂嫂，嫂嫂……”

    梓枬從馬車氈子處探出半個(gè)頭，“二爺，大奶奶先回府了。”

    李溫睿腳下一絆，帶著銅爐摔倒在地，渾身濕雪的被燙的不輕。“哎呦……”

    作者有話要說：　　嫂嫂不是你想追，想追就能追

    第08章

    翌日，雪霽初晴，難得的好天，蘇霽華聽聞昨晚上李溫睿濕著襖袍回府，當(dāng)夜就發(fā)了高熱，燒的迷迷糊糊的神志不清。蘇霽華一開心，多吃了一碗飯，撐了。

    “大奶奶？”梓枬看著心情頗好的蘇霽華，試探性的道：“咱們要不要送些東西去給二爺，做些表面架子。”

    梓枬不是個(gè)笨的，她在蘇霽華的點(diǎn)撥下看出那李溫睿對(duì)蘇霽華的齷齪心思，當(dāng)即就將這人給劃上了自個(gè)兒的黑名單。

    “送些去吧。”蘇霽華不在意的往嘴里放了一顆山楂球。

    “那按大奶奶的意思，是要送些滋補(bǔ)用物，還是糕點(diǎn)小食？”

    蘇霽華含著嘴里的山楂球用舌頭輕舔，那山楂球順進(jìn)口中，滋味酸甜。她略思片刻，朝著梓枬招了招手，臉上笑意明顯。“你附耳過來。”

    梓枬神色疑惑的湊上前，在聽到蘇霽華的話后瞬時(shí)便瞪大了一雙眼。

    “大，大奶奶，這能行嗎？”

    “這可是平常人家時(shí)常吃了，用來強(qiáng)身健體的滋補(bǔ)好物。”自然，她是不會(huì)吃的。“行了，快去吧。對(duì)了，讓人去城北那處買，專挑裂開的買，這樣的才最是新鮮好吃。”

    梓枬面色猶疑的應(yīng)了一聲，然后吩咐外頭婆子去城北買那物。

    片刻后，婆子急匆匆回來，朝著蘇霽華行禮道：“大奶奶，二爺收了那物，說滋味甚好，只是，只是有股咸臊味。”

    蘇霽華慢條斯理的咽下嘴里的山楂，語(yǔ)氣輕慢道：“用童子尿燒出來的蛋，自然滋味不用于尋常的蛋。”

    婆子面色大驚，怪不得她買時(shí)便聞著味道不尋常。

    梓枬微垂首，小心翼翼的掩飾住臉上的笑。

    “行了，還杵著做什么。”蘇霽華斜睨一眼那婆子，“再去城南的德耀堂買些消食丹替二爺送去。”

    “哎哎。”婆子急應(yīng)，趕緊急匆匆的奔了出去。

    梓枬幫蘇霽華端了碗杏仁茶來，壓著聲音道：“大奶奶，這消食丹……”

    “德耀堂的大夫乃閩南人士，最慣用童子尿提煉粉末制成消食丹。”

    梓枬單手捂住嘴，再不敢言語(yǔ)，趕緊去隔壁茶室重又給蘇霽華溫了一碗杏仁茶。

    “大奶奶，今日天色不錯(cuò)，奴婢聽說后花園子那處開了些梅花甚是好看，您要不要去瞧瞧？”

    蘇霽華輕抿一口杏仁茶，微微點(diǎn)頭。老是呆在這春悅園內(nèi)憋悶的慌，正好出去消消食。

    因著天冷，后花園子處并無什么人煙，蘇霽華坐于軒楹處的美人靠上，縱目皆山樓，結(jié)茅竹里，障景山屏，聳翠可餐。

    李府雖已有落敗之相，但老祖宗留下的東西卻不少，單是這座宅子便占了大半條街，后花園子里頭更是攏了好幾座青翠剎宇。環(huán)窗隱見，梵音到耳，伴著瑟瑟風(fēng)聲尤其沉靜人心。

    “大奶奶，您瞧這梅花，開的多好。”美人靠外正盛著一棵梅花樹，枝椏茂盛，素雅馨香，瑟瑟伸進(jìn)軒楹內(nèi)。樹根處以冰裂石磚鋪地，繞梅花磨斗，冰裂紛紜，煞是好看。

    蘇霽華抬手?jǐn)n向面前的梅花枝，指尖輕捏，掌心中便出現(xiàn)了一朵素梅。

    瞧著蘇霽華的動(dòng)作，梓枬暗咽了咽唾液，靜站在那處未動(dòng)。

    不遠(yuǎn)處軒楹漏磚墻側(cè)，遙遙走來一行人，為首的是一臉罩面具之人。身穿青白襖袍，腰系一織繡囊袋，外披狐裘大氅，看著一派器宇軒昂之相。

    “那是誰(shuí)？”蘇霽華皺眉。

    “應(yīng)當(dāng)是新進(jìn)府的遠(yuǎn)房表少爺，聽說小時(shí)摔破了臉，所以一直戴著一張面具，恐嚇到了旁人。”

    “遠(yuǎn)房表少爺？”蘇霽華的眉頭皺的更緊。她是曾聽李珠說過與她一道回府的有什么遠(yuǎn)房表少爺，但是這事在上輩子時(shí)可沒發(fā)生過，現(xiàn)在怎么會(huì)突然冒出來一個(gè)什么遠(yuǎn)房表少爺？

    這里頭難道有什么貓膩？

    “喚什么名兒？”

    “聽朱婆子說，名喚章宏景。”

    男人走近了，看到靠在美人靠上的蘇霽華，腳步一頓，似乎是有些猶豫該不該從此過路。

    天色冷寒，蘇霽華抱著懷里的手爐身披大氅坐在下風(fēng)口，鼻息間冷梅暗香浮動(dòng)。外頭不知何時(shí)又飄起了簌簌白雪，那細(xì)雪沿軒楹而入，貼在蘇霽華卷翹纖長(zhǎng)的睫毛上，留下一層晶瑩細(xì)霧。

    蘇霽華是長(zhǎng)得美的，盈盈而坐于那處，就似一副素梅樹旁，軒楹坊下的美人圖。

    落雪更甚，只片刻便如鵝毛般大。蘇霽華抬眸，與男人對(duì)視。

    男人身體一僵，站在那處不敢動(dòng)彈，一雙眼透過面具直直的看向蘇霽華，似有情，似有念。

    “嫂子。”李珠從后庭墻處疾走來，笑盈盈的道：“我尋你好久了。”

    蘇霽華轉(zhuǎn)頭看向李珠，并不言語(yǔ)，整個(gè)人浸在溯雪中，透出一股難掩的清冷感，但在她面露笑意后，那股清冷瞬時(shí)又消失不見，恢復(fù)如常。李珠晃了晃神，看著笑顏如花的蘇霽華，拂去心中的那抹怪異感。

    “嫂子，今日二嫂自宮中帶回了一盒zigong花，都是新巧花樣，咱們都去她的院子里頭挑挑吧。”

    蘇霽華推開李珠欲挽上自己胳膊的手，眉眼輕垂道：“我一個(gè)寡婦，沒有這些心思。相公還在春悅園里頭等著我去陪他呢。”

    說完，蘇霽華朝著李珠慘然一笑，起身離開。

    李珠站在原處未動(dòng)，看著蘇霽華纖瘦脆弱的身形消失在磨磚方門處，留下一道幽香倩影。

    “表少爺。”隨在李珠身后的大丫鬟訪柳朝一旁緩步而來的表少爺行禮問安。

    章宏景微微點(diǎn)頭頷首，掩在面具下的臉看不清表情，但那雙眼中卻泛起紅絲淚痕。

    “表哥。”李珠抬眸看向面前的章宏景，抬手按住他的胳膊，“那就是大奶奶。”

    章宏景繃著身體，掩于兩側(cè)寬袖內(nèi)的雙拳緊握，露在面具外面的唇瓣緊抿，能看出其心緒異常波動(dòng)。

    “表哥，我們?nèi)ソo老祖宗請(qǐng)安吧。”李珠緊攥住章宏景的寬袖，聲音帶著哀求。

    章宏景沉默良久，終是緩慢點(diǎn)了點(diǎn)頭。

    李珠舒下一口氣，面色微白的拉著章宏景離開。

    *

    春悅園內(nèi)，蘇霽華自內(nèi)院進(jìn)，路過西廂房，看到白娘坐在朱窗前梳發(fā)。她面前的梳妝臺(tái)上置著琳瑯物事，滿是朱玉華翠，金簪銀環(huán)。

    蘇霽華腳步一頓，轉(zhuǎn)身入西廂房。

    “大奶奶？”聽到動(dòng)靜，白娘自朱窗前起身，似有些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