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那些殺人案,現在有潛在嫌疑人嗎?”韓彬問。 小李口快,答道:“之前有幾個可疑的人,但沒證據。” “現場沒有留下可疑指紋或dna嗎?” “最麻煩的事就在這里,在他們村,大家的房門都是敞開的,互相串門是常事,有別人的指紋或dna在是很平常的事。” 老傅嘆道:“省專案組的同志們對這個狀況也很煩惱。”他看小李一直沒提省里來人的事,趕緊自己打馬上陣給這些京城里來的同志們說明一下這個情況。 在他們這種小縣城,殺人案是非常少見的,是大案,一旦發生,他們立刻會先上報。 一家四口被滅門那個案子是石頭坑村發生的第一樁殺人案,他們局長就聽到這事后臉立刻就白了,趕緊向上面匯報。 死了這么多人,就算在省里也是大案,領導們非常重視,很快組建了一個專案組過來查這些案子。 但他們還沒過來呢,便又有一個姑娘被jian殺了。 這還得了?他們急沖沖地趕過來,到縣里時天色已經不早了,就準備休息一晚再開始調查,結果當晚就又有一對父子被殺了。 這可真是……他們大受打擊。 后來,調查后,他們發現情況比想象中更加復雜。 一般農村的殺人案有三種情況,應激殺人,謀殺,以及流竄犯作案。 前者,兇手是誰,一目了然。中間那種,通常作案手法并不高明,不難查清前因后果;最后一種,兇手會比較難抓,流竄犯們作完案就逃了,要抓到他們會比較耗時費力,但不管怎樣,方向還是很明確的——主要是因為他們文化水平有限,作案手法都很粗糙,會在犯罪現場留下很多暴露自己身份的痕跡。 可這次不一樣,犯罪現場很“干凈”,兇手要么是很懂行,要么是運氣很好。 辦慣了兇案的刑警們自然不相信運氣,紛紛覺得這次是碰上了非常扎手的罪犯,這些案子查起來會非常吃力不討好。 省公安廳琢磨著既然這些案子很難搞,那便再往上匯報一下,不管上面的人重不重視,至少他們是求過援的,以后要是沒能破案,那也不能全怪他們。 然后,特案組便看見了他們那份案卷,并最終決定過來看看。 葉萊笑道:“省專案組的同志現在在局里嗎?” 老傅道:“不,他們在苦水鎮上,那里離石頭坑村近。現在有很多同事在那里。” “老大,那我們直接去鎮上嗎?”小安轉過身,單膝跪到椅子上,撐著椅子靠背看向后排的程錦。 程錦道:“先去局里和大家打個招呼,然后去鎮上。” 老傅笑道:“好嘞。” 程錦在縣公安局見到了局長和兩個副局長,管刑警大隊的副局和刑警隊的大部分人都去苦水鎮了。兩邊寒暄了一會兒,一起喝杯了茶,然后程錦便提出告辭。工作第一嘛,大家都很諒解。 仍是老傅和小李送程錦他們去苦水鎮,路上他們停下來吃了個午飯,其實局長有留他們吃飯的,不過程錦拒了。 關于小飯館的飯菜味道,小安的評價是及格。 興元縣不大,從縣里去苦水鎮上開車40分鐘就到了。 特案組與大部隊在鎮派出所匯合后,大家先互相認識了一下。 省專案組這邊有幾個人引起特案組的注意,一個是帶隊的領導萬宗能,他是省城的刑警隊長,近五十歲,身材精干,人很嚴肅很正氣,一看就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刑警。還有一個叫陳暉的眼鏡男,他是犯罪心理顧問,大家都多打量了他幾眼。還有個胖子,他是法醫,叫袁大賢,這人長得很圓很喜感,做為一個經常接觸尸體的法醫,他能長出這么一身rou,胃口也是夠好的。 縣公安局這邊,副局姓趙,名字很威風,叫飛龍;刑警隊隊長叫李中祿,一個很高大的漢子。 互相認識后,大家開始討論案子。 萬宗能先說了一件事,昨天淹死的那個女孩,尸檢后,發現她被強jian過。 法醫袁大賢補充了幾句尸檢的情況,女孩15歲,下體有撕裂傷,體內沒有jingye,死因是溺水,是被人掐暈后拋入水中的。 ……大家聽得又氣憤又無奈。 程錦道:“所以目前為止,石頭坑村的被害人達到八人了?” 萬宗能道:“是的。” 程錦道:“你們有什么想法嗎?” “……”破案的想法?眾人腹誹,有想法那我們早就破案了,還等你們嗎? 程錦道:“隨便什么想法。例如,石頭坑村這個地方是不是很奇怪?” 送他們過來的老傅和小李心想,難道程錦準備說這村很邪門?要公開傳播迷信思想? 萬宗能沉聲道:“是很奇怪,我工作了近三十年,第一次見到一個小村落突然間有這么多人被殺。現在我們這么多警察就駐扎在這鎮上——從這里去石頭坑村,走路都只需要一刻鐘,那兇手還敢動手,他膽子也夠大的!”說到最后,他氣得咬牙。 袁大賢道:“我認為兩件jian殺案,是同一個兇手做的。” 上一樁jian殺案,被害人體內和身上都沒有jingye,死因是窒息死亡,是被掐死的,脖子上的痕跡和昨天那個女孩很像。 韓彬道:“那個四口之家和那對父子呢?你認為有另外的兇手?” 袁大賢苦笑,“不確定。但四口之家是一對老夫婦以及他們的一雙兒女,其中兒子24歲,女兒21歲,四人于深夜在家中被殺死在床上,全都是用斧頭劈死的,女兒死前沒有被侵犯,如果兇手和jian殺案的兇手是同一個人,那他應該會對女兒做些什么。” 韓彬點頭,認同他的說法。 步歡道:“兇手是一個人,還是幾個人?” 袁大賢道:“從尸體的傷口來看,斧頭劈下去的力度是相當的。” 步歡道:“你的意思是:要么兇手是一個人,要么是幾個力氣相當的人?” 袁大賢點頭。 小安嘀咕,“好恐怖啊。” 韓彬又問:“那對父子呢?” “他們也是在晚上被殺死的,不是深夜,是晚上九十點的樣子,當時他們不是在睡覺,而是在喝酒,兇手突然闖入,殺死了他們,這次的兇器不是斧頭,而是柴刀。這次留下了線索:半個膠鞋鞋印。可惜之前的那個滅門案沒有留下鞋印,要不就可以對比一下,看是否是同一個人。” “有去村里找那雙膠鞋嗎?” “找了,沒有找到。” 興元縣這邊的村子規模從幾百人到幾千人的都有。石頭坑村是個中型村子,因為它靠近國道,交通方便,生活相對便利,所以人口一直有增長,而不是像很多偏遠村莊人口一直在縮減。現在石頭坑村總共有205戶,總人口一千左右。 這里的村民都務農,所以每戶人家里都有一雙以上的膠鞋,警察挨家挨戶去查了,目前為止,還沒有找到那雙沾過血的膠鞋。 而且,膠鞋上的血跡容易去除,膠鞋的款式也是千篇一律,也無法確定穿著那雙膠鞋的人就是村里人……總之,要找到兇手穿過的那一雙膠鞋很有難度。 程錦看了看會議室的黑板,上面有一些沒有完全擦掉的字跡,大概是之前分析案情時留下的。“好像說村民們不肯配合調查?” 萬宗能道:“農村人怕警察,何況這個地方的人……虧心事做了不少,就更怕我們了。” 游鐸道:“虧心事是指哄搶貨車的事嗎?” 他看起來很年輕,萬宗能多看了他幾眼,在心里感慨“長江后浪推前浪”,面上點了點頭,“嗯,經過這邊的車經常被搶。” “他們還知道怕啊。我還以為他們理直氣壯,一點也不虧心呢。”小安聲音清脆。她看著年紀小,長得又漂亮可愛。她一開口,大家的目光便從游鐸身上轉向了她。 “他們以前是不怕,因為法不責眾,哄搶是個群體行業,責任被分散了,均分到他們每個人身上的壓力很小,他們并不認為自己會受到什么法律上的懲罰。”省專案組的犯罪心理顧問陳暉說,“現在怕,是因為很多人被殺,他們擔心是不是報應之類的——鎮上的人都是這么議論的。” 他斷斷續續在這里待了差不多兩周,和這里的很多人聊過,對這里人的想法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 不怕法律怕報應,大家都氣笑了。 韓彬看向縣刑警隊的人,“你們不考慮執法嚴格一點嗎?你們好好管理,這種事會少很多。” 縣刑警隊的人很尷尬。 副局猶豫著道:“這事是我們沒做好工作。但責任分散是不好辦——哄搶金額被分攤到每個人身上就沒多少了,立案的標準都夠不上。而且我們每次出警,那些老弱婦殘就堵在警車前鬧,我們也很難辦,怕他們鬧出事啊……” 他這話一出,同行們都能理解,維穩第一嘛,能和稀泥就和著唄,至于損失慘重的貨車司機,他只能自認倒霉了。 程錦笑了下,“盡量管吧,要不鬧大了也不好,你們這地方在網上非常出名,隨便上網一搜,就能搜出幾十頁你們這兒的哄搶新聞。” 萬宗能也接了句,“該管的還是要管。” 副局尷尬地道:“是,是……” 程錦道:“說真的,我覺得像掃黃打黑那樣,隔一陣就來一次嚴打,應該會有效果。”當然,這種運動式執法也有弊端,但見效確實快。 萬宗能想了想,“或許可以。” 副局在一旁陪笑。 陳暉看大家尷尬,就繼續分析道:“除了法不責眾,我認為哄搶背后的心理機制還有另外兩個,那就是從眾心理和習慣化。” “從眾就是我們要融入群體,要和群體保持一致,否則可能會有被排斥的風險。熟人間更容易從眾,大家容易跟隨‘帶頭人’的行為,如果他搶,大家也會搶,他幫忙,大家也會去幫忙。” 游鐸道:“在這里,我是說在石頭坑村,你認為‘帶頭人’是會選擇‘搶’還是選擇‘幫忙’呢?你認為大多數人是會選擇‘搶’還是選擇‘幫忙’呢?” 陳暉扶了扶眼鏡,道:“搶。這里經濟水平不高,在物質方面很匱乏,而且村民們普遍文化水平不高。” 游鐸道:“我沒問題了。”如果這是辯論賽,他現在已經贏了一回合。 反正在石頭坑村,大家就是要搶的,偏偏經過這里的貨車老出事,大家就越搶越上癮。 ——這就是習慣化。當某個行為變成習慣后,大家就麻木了,覺得它就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做起來不會有半點良心不安。 “哄搶這事其實很平常。”陳暉道,“不只農村會哄搶,城市里也會;不只國內會,發達國家也會。同樣是馬拉松比賽,國內的某城市,市民們把路邊裝飾的花全搬回自己家去了;國外的某城市,市民們也把免費的瓶裝水給搬回家去了。這種事情就是很難管,哪個國家都一樣。” “這是占小便宜,跟搶貨車不同——搶人家貨車那是搶劫,是犯罪。”步歡笑道,“不過我聽說過毛子們愛搶酒。” “他們也搶食物。”游鐸道,“歐美人更喜歡搶電子產品。” “啊,果然是發達國家。” “發達國家是sao亂比較多,一群人打砸搶那種sao亂。” “他們的警察也不敢管,不過原因和我們不同,他們是怕被暴民打傷,所以一般都等暴民們散了后,才敢出來。” “哈哈,我們的優勢是穩定,sao亂一般是沒有的。” “我們這兒要敢打砸搶,那可是不得了的頭等大事……日常哄搶嘛,小事,誰管啊。” “……” 大家七嘴八舌地聊著,程錦也不管,他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手里的案卷,像是把嘈雜的議論聲當成背景音樂來聽了。他身旁,楊思覓無聊了,拉過他的一只手臂當枕頭。 萬宗能不知道這些人走的是什么套路,他工作了這么多年,很少看到這么活潑的同行,通常大家都是很嚴肅認真的,畢竟辦的是兇案,而這些人——把話說重一點——像是出來玩的一樣。 省專案組的人都以萬宗能馬首是瞻,所以都在偷偷瞧他,看他會有什么動作。 萬宗能想了想,道:“還有一種哄搶也很普遍。” “哪種?”大家都看向他,暫時沒人閑聊了。 “自然災害發生之后。例如地震,國內地震后,哄搶東西的人很多。美國不是有颶風嗎?颶風過后,一樣會有人哄搶別人的財物。”萬宗能道,“我以前參加過地震救援。很多人趁亂搶東西,當地很多群眾呢,就自發組織起來,阻止那些人搶。那時我就想,這個世界上雖然有壞人,但也有很多好人。” “人性復雜。”程錦出聲了,“那些在地震中搶東西的人,或許也會在其它時候其它地方救助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