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不過魏嘗的表現,一如既往找不到明顯破綻。 她笑了笑:“也許吧。這個衛莊王已故多年,據說當年有個流落在外的孫子,按年紀算,你倒說不定是他曾孫。” 堂兄變曾祖父,魏嘗心情有點復雜,卻也只好順著她的話道:“那我的澄盧劍,難道就是從曾祖父手里得來的?” “誰知道呢?”她繼續笑。 魏嘗卻突然顯得有些忐忑:“那長公主會把我送回衛國嗎?” “我肯送,衛王肯認你嗎?” 他搖搖頭:“不認就最好了,我也不想回去。” “你曾祖父及祖父,都極可能是被當今衛王的父親給害死的,你倒也沒點替他們報仇雪恨,拿回王位的心思?” “為什么要有這樣的心思?”魏嘗神情無辜,“我只想像現在這樣,待在長公主身邊曬太陽。” “……”能不能好好說話,好好被她試探一下了? 薛瓔置若罔聞,繼續道:“如果我是你,知道衛王必然不會允許作為旁支子嗣的自己認祖歸宗,也許會借大陳朝廷的力量,譬如救一救長公主,裝失憶混入公主府,取得她與圣上信任,而后籌謀入朝為仕,再給衛王與衛世子使絆子。” 魏嘗頭有點疼。 要是被他知道,是哪個龜孫子把他堂兄畫像泄出去的,他一定扒了他的皮。 他心力交瘁,伸出三根手指,指天發誓:“我絕沒有利用長公主的意思。如果我說謊,就叫我下半輩子再不能看見長公主。” 這算什么誓? 薛瓔微微一滯:“這個誓很毒嗎?” 魏嘗點點頭,一臉認真:“對我來說,沒有比這更毒的誓了。如果有,那可能就是,下輩子也不能看見長公主。” 第27章 薛瓔被這話說得耳朵莫名發癢, 伸手摸了摸耳垂,而后收起畫像轉身走了。魏嘗干杵在原地,瞧著她背影, 也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這動作是什么意思? 他扭頭回房, 開始思考前路。 光憑一紙畫像,薛瓔必然不會貿然試探, 但加上一柄澄盧劍,以及那篇被她識破了作者的策論, 便也難怪她作此猜測了。 他想, 不管他怎么裝傻, 薛瓔心里都已有了結論。而相比被她曉得真相,導致他重回三十年前,這個結論對他而言, 其實也不算壞事。 獨獨有一點:他必須做點什么,打消她對自己“為復仇奪位而混入公主府”的懷疑。 魏嘗一路神游天外,不意行至拐角,突然閃出個黑影, “嘩”一聲大喊,嚇得他渾身一震。低頭一看,才見魏遲正咧著個牙沖他笑。 他動動耳朵, 確信四下無人,才蹲身揪了把他的發髻:“嚇死我,你可就沒爹疼了。” 魏遲湊上前去,低聲道:“阿爹, 我聽見了,你怎么從來沒說過,你是那么厲害,能做大王的人?” 魏嘗從前不說是為保護他,現在不說,是為保護自己。畢竟上回兵鑒那事,他就是栽在了兒子手里。 他搖搖頭說:“沒有,你阿娘瞎猜的而已。” “那你為什么跟畫上那個大王這么像?” “天底下長得像的,多了去了。” 魏遲撅起嘴:“可是我跟阿爹不像。” 魏嘗很是惋惜地嘆口氣:“你阿爹這種驚為天人的長相,你能繼承那么一丁點都非常難了,別灰心,慢慢長就是。” 魏遲哼他一聲:“不跟你好了,我要找鐘叔去。” “鐘叔云游四海呢,你找不到的。”魏嘗捏捏他臉蛋,將他一把抱起,“還是老老實實看阿爹如何拿下你阿娘吧。” “阿娘以后會疼我嗎?” “疼,把你泡蜜罐里疼。” 魏嘗哄妥帖了兒子,回頭繼續思考自己的前程,待翌日午時,薛瓔下朝回來,便將下好的決定付諸行動,拿上澄盧劍去府門迎她,不料她一下安車便面冷如鐵,瞧也沒瞧他一眼,直接入里去了。 他一頭霧水,想拉個人問問,可她身后一串下人,從傅羽到林有刀,再到捧了滿懷奏疏與畫像的孫杏兒,卻沒一個搭理他,皆因薛瓔不好看的臉色而一片凝重。 魏嘗對畫像這玩意兒著實起了陰影,但想來此番應該與他無關,他此刻往上撞,只有吃閉門羹的份,便只好先打道回院。 薛瓔卻是因心里有事,方才根本沒注意到他,回房后也只留了傅羽,叫孫杏兒等人將奏疏與畫像擱下就出去。 待四面下人退出,傅羽問:“殿下,這些畫是?” 她彎唇一笑:“長安各府適婚的青年才俊。” 傅羽心頭一凜:“那這些奏疏……” “催著圣上把我嫁出去呢。” “殿下怎么辦?” “我不嫁,還有誰敢把刀擱我脖子上不成?”她淡淡一笑,“這些畫像和奏疏是好東西,能瞧出不少名堂來,我先看看,你在一旁作記。” 傅羽點點頭,一直隨她忙到未時過半,也沒吃上一口飯食。待理完,便見薛瓔輕輕活動了下脖頸,說:“行了,傳膳歇歇吧。” 看她疲累,傅羽提議道:“屋里悶,去外頭吃吧,曬曬太陽。” 薛瓔點頭說“也好”,不料此舉倒給了魏嘗可乘之機。她剛在池邊一處花亭一坐下,就見他像逮著了什么機會似的,提著澄盧劍興沖沖來了。 薛瓔真覺自己該禁了他的足才對,抬起眼問他做什么。 魏嘗將劍呈上,說:“我想了很久,這劍還該物歸原主,請長公主代我還給衛王。” 薛瓔示意一旁傅羽接劍,而后擱下了筷子。 倘使他果真為流落在外的衛家子嗣,還了這劍,將來有需時,便更難證明身份。他忽作此舉,大約是想向她說明,自己當真絕無野心。 她想了想問:“真不要了?” 魏嘗搖搖頭:“我拿著也沒用,這劍留在公主府,反倒給你惹麻煩。” 她點點頭,叫傅羽把劍拿回屋,然后說:“劍我收下,人可以回了。” “長公主,今日宮中是不是生了什么事?”魏嘗突然沒頭沒尾地問,“那些畫像和奏疏……” “不是想入羽林衛當差嗎?”她打斷他,“我手底下的人,都知道不該問的不問。” 魏嘗眼神一亮:“意思是,我可以在你身邊當差了?” “我這人不喜歡食言。”她說過,倘使他能令所有人信服,就允許他入羽林衛。雖然他的法子不太入流,但她看得出來,那些人究竟是出于命令而聽從他,還是真為他一身武藝本事心服口服。 魏嘗原本因她那日突然哭了,根本不敢再提這事,聞言頓覺意外之喜,興奮道:“那我什么時候走馬上任?” 還走馬上任呢,多大的官,以為當個護衛就能翻出浪來?薛瓔興致不高地說:“改日自己去傅中郎將跟前報個名頭就是。” 魏嘗“哦”一聲:“到時要送個走馬上任禮嗎?” 她覷他一眼:“他不興這套。” “那我送你樣禮物,就當感謝了。” 薛瓔瞥瞥他:“你身無分文,是想拿我的銀錢,給我送禮?” 魏嘗搖搖頭,指了下春光明媚的天:“我要送的銀錢買不到,得從天上摘,你等著。” 他說完就跑,薛瓔奇怪看了看天,片刻后,卻聽他的聲音從頭頂方向傳來:“長公主!” 她順聲來處一看,就見魏嘗站在一旁高閣的圍欄邊朝她揮手,示意她看。她擱下筷子仰頭,隨即又見他彎下身,使勁抱起一只大木桶來。 “……”怎么又是木桶? 魏嘗也沒多解釋,直接將木桶高舉起來,而后微一翻側,把盛在里頭的水大力倒向底下池子。 清澈的水“嘩”一下如同瀑布一般傾瀉而下,經天上日光反照,竟從上頭映出一道七色霓虹來。 赤橙紅綠,如夢似幻。 遠處當值的仆役聞聲望來,發出驚呼。 薛瓔怔在原地,覺得這一幕驚心熟悉,卻又一時記不得在哪見過,正愣神,就見魏嘗已將一桶水倒完,高聲問她:“好看嗎?” 她眨眨眼,用自己都聽不太清的聲音“嗯”了一句。 魏嘗卻像聽見了似的,彎身又抱起一桶水。 她突然揚聲道:“你不累嗎?” 他沖她笑:“你想看,我還能再倒十桶。你放心,我力氣多得使不完,你以后用過就知道了。” 用什么? 魏嘗說著便又往下倒水,薛瓔起身往前幾步,提聲道:“我看夠了,你快下來。” 他便滿頭大汗地跑了下來,到她跟前,喘了半天粗氣才歇。 薛瓔瞧他這模樣,心里不知何故一軟,低頭從袖中取了塊帕子遞給他。 魏嘗笑著接過,邊擦汗邊說:“要真換了瀑布會更好看。你成天悶著,也該出去踏踏春。” 她輕輕嗤他一聲:“出去踏春,給人當靶子?” “我現在是羽林衛了,你嫌出門不安生,帶上我就是,我一定不叫人傷到你,什么刺客殺手,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 “來一百個呢?” “來一百個……”魏嘗想了想,撓撓頭,“你先走,我殿后,殺完了再跟上。” 薛瓔給他逗得想笑,忍住嘴角上揚的態勢扭過頭去,狀似冷淡地回到花亭里頭。 魏嘗卻眼尖看到了,不依不撓追上去:“你剛才笑了是不是?” 她已恢復了一張冷臉,搖頭說“不是”。 “不是你彎什么嘴角?” 薛瓔飛他個眼刀:“我不笑的時候,就會彎嘴角。” “……” 魏嘗心道行吧依她依她,而后在她幾案對頭不請自坐下來,說:“那你現在心情是不是好了點?” “我本來也沒有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