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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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說是養(yǎng)子。” “那孩子幾歲了?” “五歲多。” “該記事了,他也不知道我是誰?” 薛瓔便將魏遲先前所答大致講了一遍。 魏嘗聽完低低應一聲,自顧自陷入了沉思,一邊輕揉著左手肘方才被牽疼的傷口,想起什么似的問:“那長公主可知我這些傷,都是怎么來的?” 薛瓔想了想,答:“意外。” 魏嘗面上平靜“哦”一聲,內心卻已不平靜起來,看這樣子,她是打算趁他失憶,抹殺他的救命恩情,以防他挾恩圖報? 幸好睿智如他,假裝失憶忘了簡牘內容。若一開始就和盤托出,失去了自我價值,豈不就要被她用賞錢打發(fā)走? 這姑娘如今真是薄情無…… “救我時發(fā)生的意外。” ……無與倫比地善良美麗。 魏嘗心里一舒坦,精神頭差點松懈下來,使出渾身的勁才憋住了嘴角將欲浮起的笑,繼續(xù)木著臉“哦”了一聲。 薛瓔不知他內心百轉千回,心思依舊在正事上頭,沉默片刻道:“這些日子,我已將北邊州郡登記在冊的名籍查過一遍,籠統(tǒng)找出三個叫魏嘗的,但都與你對不上號。” “是嗎……”魏嘗擰著個眉附和道,“那興許我并非北域人士呢?” “令郎曾提及家中藏有許多刀幣,前朝流通刀幣的地帶,也就那么一片。” 魏嘗聽罷一滯,臉色霎時垮了下來。 這皮小子,知道什么叫言多必失,禍從口出嗎?有言道財不外露,他那套“凡事都可用一車刀幣解決,若一車不夠,便五車”的教養(yǎng),看來是很有些不妥了…… 作者有話要說: 魏嘗:無形炫富,最為致命。 魏遲:爹比我錯惹……qaq 第9章 薛瓔注意到他神情變化,目露疑色:“怎么?” 魏嘗腦袋轉得飛快,認真道:“我是在想,家里頭有刀幣也未必就是北域人士,我既知亡宋遺物,又藏前朝舊幣,興許是個骨董商?勞請長公主再替我查查別處。” 看他這急于求知的模樣,薛瓔又將那點懷疑吞回了肚里。 其實他所言并非沒有道理。畢竟刀幣與亡宋古董也好,那柄即便是假,亦可魚目混珠的澄盧劍也罷,的確無一不是前朝舊物。 包括簡牘也是。 一則上邊所記是前朝文字,而敘述時所用諸如“宋君”、“陳境”等詞,也是前朝當世、且非陳國人士的口吻。雖然先帝沒說,但薛瓔猜測,這份策論應是別國什么人,在三十年前獻給彼時身為陳國國君的阿爹,助他一臂之力的。 只是…… “商賈行走四方皆須身份憑證,沒道理查不著名籍。”薛瓔還是否定了他的看法。 魏嘗沉吟一下道:“那盜墓賊呢?” 亂世亡國無數(shù),世勢一朝一變,前朝末期起便不乏離經(jīng)叛道之人,鋌而走險盜墓取財。而這種見不得光的賊,確實未必擁有名籍。 魏嘗自覺圓了個好謊,不覺拗直了幾分腰板,不料薛瓔輕輕掃來一個眼刀:“魏公子許是對我大陳律法有什么誤解。我記得幾年前,信陽王在封地上搜挖前朝諸侯墓群,如此身份也被削爵罪處,更連坐了妻妾母家。” 他倒好,犯法犯到她長公主跟前來,還腰桿筆挺。 魏嘗聞言臉色微變:“這么嚴苛?”想了想又說,“那我可能不是盜墓賊。” “但你是無籍黑戶。大陳律法令天下男子十七傅籍,過期無籍為重罪,要被剃發(fā)刺字,派去服苦役的。” 他干咽一下道:“那我說不定……才十五六歲?” 薛瓔淡淡覷他一眼,懶得再回話,沉默間聽人來報,說宗太醫(yī)到了。 她說句“請進”。很快便有一名須發(fā)生白,年過半百的老者應聲而入,臨近石亭,目光在魏嘗背影上略一停頓,卻很快掩飾過去,頷首向薛瓔叩禮。 正是宗太醫(yī)宗耀。 薛瓔簡單說明了魏嘗的情形,請他上前診脈。 宗耀恭敬上階,屈膝蹲下,微垂著眼,從藥箱內取出一方墨色脈枕擺在案上,把頭埋低了說:“勞請魏公子抬一抬手。” 魏嘗將手擱上去,笑說:“這脈枕是和田墨玉打的。” 宗耀按在他腕脈間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輕顫一下,仍垂著眼,一副畢恭畢敬模樣,稍笑一笑,穩(wěn)著聲色回道:“魏公子好眼見。”待號完脈,又繞到他后方,稱“僭越”,隨即察看按壓了他的后腦勺。 “如何?”薛瓔問。 “回長公主,依微臣看,魏公子許是患了失魂癥。單看頭顱雖不見外傷,但若他確實如您所說墜過崖,內積淤血并不奇怪。且倘使微臣判斷不錯,魏公子在墜崖前還曾受重大創(chuàng)傷,或也是失魂癥的一大誘因。” “你是說他右胳膊?” 宗耀搖搖頭:“是心口。” 薛瓔微一訝異,想問魏嘗究竟,臨到嘴邊卻記起問了也是白問,轉而道:“請宗太醫(yī)移步內庭,替魏公子詳驗。” 府上仆役領著魏嘗和宗耀到了一間小室,一旁叫林有刀的羽林衛(wèi)奉命跟去察看。 薛瓔則等在外間,大約小半炷香后,見宗耀出來,向她揖禮道:“長公主,是劍傷,深一寸許,距心室要害僅半寸,兇險異常。” 她皺了皺眉,問:“可瞧出何時傷的?” “照愈合情形看,大約在一月前,但魏公子筋骨強健,勝于常人,興許實際僅半月左右。” 倘使不過半月,就是她與他在雪山初遇不久之前了。難怪當時在雪洞里,魏遲一個稚童并無大礙,他這正值青壯的卻氣息奄奄。 這樣說來,他當日力戰(zhàn)群狼,著實是冒了生死大險。 萍水相逢,這人怎竟不要命地救她?她眉頭蹙得更深:“他眼下傷勢恢復如何?” “已大有好轉,但近幾日仍宜靜養(yǎng)。” 薛瓔點點頭,轉眼瞥見方才跟去里頭的林有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便支開宗耀:“勞宗太醫(yī)費心,你去外頭等我吧。” 見宗耀退下,林有刀才上前來,悄聲道:“殿下,屬下覺得魏公子的傷口,看上去有點眼熟。” “怎么說?” “那一劍斜刺,看手法有些像……像中郎將慣使的。” 朝中不止一名中郎將,她確認道:“傅洗塵?” 他點點頭。 薛瓔微露疑色。 世間刀法近似者不在少數(shù),但傅洗塵使劍手法獨道,要說與他一模一樣的,卻也絕對不多。可他曾明確表示,自己并不認得魏嘗,而且算日子,也的確對不上。 林有刀顯然也想到了這點,忙道:“不過當日在山上找到您之前,屬下一直與中郎將在一道,其間并未遇見、誤傷過魏公子。再往前推則更不可能,許是屬下多心了。” 薛瓔點點頭。她原本自然沒打算近魏嘗身,眼下一想,又覺這一劍或許是條重要線索,有必要親眼查證一下,便叫林有刀領她去看。 魏嘗剛在內室整理好衣裳,聽見腳步聲回頭,就聽她開門見山道:“脫了。” 他一愣:“什么?” “衣裳脫了。” 魏嘗看看她,再看看一旁杵得十分安然自得的林有刀,指著他說:“那這位兄臺,不回避一下嗎?” 回避?是什么金尊玉體,不得入粗人的眼? 薛瓔干巴巴地眨了眨眼:“叫你脫就脫。” 魏嘗“哦”一聲,抽開了衣帶,坐到榻上,又見她轉向林有刀:“幫他拆藥紗。” “那個,”他豎掌止住上前來的人,看向薛瓔,“能換個人嗎?” 她眉梢一揚:“換誰?” 魏嘗盯住她不動。 她好笑道:“我?” 他心底嘆口氣,面上搖搖頭:“那就他,湊合吧。” 林有刀一聽這嫌棄勁,隱忍不悅,上前斂開他衣襟,一層層拆開他胸前方才裹好的藥紗。 薛瓔遠遠站在一旁,瞧著他前心那道猙獰暗紅的傷疤,微微瞇起了眼睛。 魏嘗見她臉也不紅心也不跳,坐在榻上問:“長公主好像不害怕。” 薛瓔上前兩步,示意林有刀退到一邊,而后彎身負手,湊到他傷口近前,一面細細端詳一面無波無瀾地點點頭,答他:“偶爾查驗尸體。” 魏嘗本就被她湊近時周身散發(fā)的蘭草香氣惹得心神浮動,眼下她這一說話,出口熱氣都噴在他胸膛,叫他登時癢得心間如蟻爬過,目光也不受控制地流連起來,從她白皙如瓷,不見瑕疵的前額,下至珠玉鼻尖,滴紅唇瓣。 他額角跳動,平靜了下才問:“男尸嗎?” “死者貴體,在我眼中不分男女。”薛瓔說罷,習慣似的伸出手要去摩挲那傷疤查驗,臨到他皮rou邊卻驀地一停。 這個是活的,算了。 她朝后退開幾步,直起腰道:“確實像,但應該不是,相比之下似乎差點火候。”她邊想邊道,“出手之時雙方都在高處,比如馬上。武器是重劍,但似乎并非對方平常慣使的,或者,許是對方已經(jīng)負傷力竭。” 除此之外,卻也瞧不出別的了。 薛瓔微一嘆息。如今線索不少,但每一條都是只露個線頭,接下來便斷了,當務之急怕還是給魏嘗治腦子。 想到這里,她轉身出了小室,去問候在廊廡的宗耀,失魂癥有沒有治。 宗耀答說:“微臣無十足把握,但或可一試。” “需要多久?” 老頭面露為難:“請恕微臣無法作答。心癥不比外傷,著實沒個定數(shù),快則今明,慢則三五年,醫(yī)家唯有盡到醫(yī)道,剩下的,全在造化。” 兩人正說著話,遠遠來了名仆役,領著個宦侍,說有皇帝的口信。宗耀便立刻非常識相地退遠了三丈。 薛瓔抬手遠遠示意他稍等,隨即壓低聲問宦侍:“有勞李常侍,陛下帶了什么話?” 這位李常侍全名李福,是皇帝身邊的親信,聞言壓低聲答:“您囑托陛下的事有著落了。陛下說,憑rou眼倒瞧不出兩柄劍的真假,不過探出了區(qū)別。魏公子的那柄您也瞧見了,锃光瓦亮,一點瑕疵不見,但衛(wèi)王手里頭的呢,舊一些,上邊有幾處燒痕。” “哪來的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