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正心頭怒意無法釋懷, 忽地發現身邊少了一物, 卻正是那水瀅小蛇。 沈遙夜一愣,以為是自己先前睡著后又把它弄到床底下,或者箱籠里去了,他叫了幾聲,低頭四處找尋,卻都不見那蛇。 沈遙夜大為意外,驀地想起臨睡前兩人的談話,心想:“難道她因此不高興了?” 忙開門往外,在院子里找了一回,仍舊不見,直到一個極大的煙花在頭頂綻放,竟像是把半個天空都給照亮,璀璨無比。 沈遙夜抬頭看時,無意中看見在頭頂的屋脊上,靜靜地臥著一物。 心頭一動,沈遙夜縱身而起,雙足輕輕落在屋脊上,往前略走兩步,果然看清那正是消失不見的小蛇。 他忙奔過去,卻見小蛇趴在最高的屋脊上,卻并不是抬頭看煙花,而是往下俯視著街頭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沈遙夜本想怒斥它幾句,帶它下去,突然見它如同死了般的姿態吊趴著,剎那間便轉了心意。 此刻煙花仍在不停地綻放,就像是春天催開的滿地鮮花突然都綻放到了天上,又像是只有九重天宮才有的華麗繁盛景致。 沈遙夜在旁邊坐了,道:“你在看什么?” 水瀅輕聲回答:“我在看底下經過的人。” 沈遙夜不禁笑道:“平日里還沒看夠么?放著這么好的煙花不看,反看那些俗物。” 水瀅道:“其實不管是煙花還是人,都是脆弱易逝的東西,你說是不是?” 沈遙夜詫異,她竟然會生出這種念頭,倒并不像是個不諳世事的相府千金能說出的話,頗有幾分悟道的意味。 沈遙夜道:“照你這么說,世間萬物都是這樣脆弱易逝了。” 水瀅道:“我聽說神仙可以長生不老。” “哈哈,”沈遙夜大笑兩聲,道:“神仙也有隕絕之時。” 水瀅詫異:“是嗎?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著呢,”沈遙夜笑笑,“不過又有誰是全知而能的呢。罷了。” 水瀅復又沉默不語。 沈遙夜道:“以后不要離開我隨意亂走,靈犀的這妖身還是值點錢的,雖然我在上面加了禁制,等閑之人不會看穿,可也瞞不過一些道行高深的人,倘若給他們捉到,他們才不知道你是不是相府千金呢,立刻把你開膛剖腹,你豈不是死的冤枉?” 水瀅道:“我不招惹他們,為什么要把我開膛剖腹?” 沈遙夜道:“靈犀那笨蛋的內丹還在呢,凡人吃了,可以長生不老,修道者拿了,可以提升功力增長修為,內丹若毀,靈犀也就不復存在了。” 水瀅呆住。 沈遙夜瞥著她道:“知道怕了么?你如今是在這妖身上,妖身若死,你也就隨著死了,既然明白,以后可好好的吧。” 水瀅幽幽地嘆了聲,片刻突然又問:“夜哥哥,假如,假如我回到了人身,你愿不愿意教我修煉的法子?” 沈遙夜眨了眨眼:“修煉不是說修就能的,要看你有沒有慧根,而且修行十分辛苦。” “我都不怕。”水瀅微笑。 沈遙夜問道:“你為何想要修行?” 水瀅終于慢慢抬頭,她看向天空的煙花,緩緩道:“大概是因為我、我不想做個庸庸碌碌,轉瞬即逝的人吧。” 沈遙夜挑了挑眉,一笑不語。 水瀅又問道:“那你又是為什么開始修行的?” 沈遙夜垂眸,過了半晌,他才輕聲說道:“我跟你不一樣。我從沒想過什么長生不老,只不過我知道,我如果不變強,就會給人欺負。就會……給人欺負到死、化成爛泥也沒有人在意。” 水瀅隱隱聽出他話語中有一股悲涼之意,似乎又含著陰冷的憤怒。 她正想問,沈遙夜卻沒給她這個機會,一把拎起蛇身便要下地。 正在這會兒,突然又見東南天際,一陣烏壓壓地妖影掠過。 他驀地站起身來,細看之時,原來是瞿如們去而復返。 瞿如們目標明確,毫不在意丹鳳皇都的熱鬧,急匆匆如閃電般,迅速消失。 沈遙夜盯著慢慢淡出視線的瞿如群,心里有一絲異樣。 他原本以為瞿如是因為遭到什么變故才傾巢而出,但如果是外力作用,瞿如們絕不可能來回的這樣迅速。 既然不是外力,那又是什么?看瞿如們這般有條不紊不慌不忙的行徑,卻有點像是被人指揮著似的…… 指揮? 沈遙夜的心像是被猛然擊中了一下,他忙一個縱身,竟直接從屋脊上跳下地。 水瀅先前費了很大的勁兒才好不容易爬上了屋頂,突然騰云駕霧似的落地,整個人頭暈目眩,等反應過來之時,沈遙夜已經回到屋內,他迅速地卷好了包袱。 水瀅這才得空問道:“這是干什么?是要走么?” 沈遙夜道:“嗯,即刻出城。” “出城?為什么這樣快?”水瀅大驚,先前他還說要把自己跟靈犀換回來的,怎么瞬間改變了主意? 沈遙夜并不回答,只是遲疑地看了她一眼,沉聲問道:“我再問你一次,你要不要換回來?你若不換,我可就不知道何時再回來了。” 水瀅靜靜地看著他,終于回道:“我不換,我……我要跟著你。” *** 丹鳳皇都之外的平塘村。 一場浩劫被消弭于無形,村民們驚魂未定。 靈崆站在阿鏡身旁,說道:“得讓這些人把地上的尸首們燒光,如今來犯的野狗子們都已經死了,可假如又來一批,還如法炮制,那就沒有辦法可想了,唯有燒了,才是最好的解決法子。” 阿鏡怕村民們不肯答應,土地老便顯出了真身,在空中對眾人道:“村民們!死者本該入土為安,如今卻被妖物所擾,幾乎淪為妖物的幫兇,死者的在天之靈也不能安息,如今幸而有神人路過,被我所求才肯相助,終究救了這一村之人,你們且記一定要聽神人吩咐,速速燒之,不然的話等下一次事發,便沒有人能再相救了。” 百姓們跪在地上,齊聲答應。終于齊心協力將尸首搬運到一處,點火燒了。 阿鏡見狀,才松了口氣。 靈崆趁機跳到她的肩膀上,說道:“鏡兒,你覺著今晚上的事,是偶然發生的還是如何?” 阿鏡問道:“這是什么意思?不過,野狗子雖然會在山野里出沒,但他們并沒有媼說話的能力,又怎么會驅趕行尸鬧事呢,有點詭異。” 靈崆說道:“不是有點詭異,而是十分詭異,你聽吾說,假如今晚上你我不在這里,憑土地老一個是絕對阻止不了這些妖怪的,假如行尸把村民們殺了,這些死了的村民就會變成新的行尸,此地距離丹鳳皇都并不遠,假如野狗子驅趕著這千萬的行尸繼續往前,你猜會發生什么事?” 阿鏡打了個哆嗦:“他們難道還想去皇都嗎?” 靈崆說道:“皇都有國師大人坐鎮,他們未必能夠得逞,但這千千萬萬的行尸出現,勢必引起巨大sao動,只怕行尸雖進不了城,城已經自亂了。仍舊會生出一場大浩劫。” 阿鏡不寒而栗,道:“野狗子只是畜類而已,絕不會有這種智謀,何況他們也未必膽大到這個地步,難道,是有什么力量暗中的擺布?” 靈崆道:“未必沒有這個可能。” 如此這般大鬧了一場,天漸漸地要亮了。 阿鏡知道鬧的如此,一定會驚動官府,而瞿如們大肆行動,只怕北冥君也知道了。 所以她不敢再在村子里逗留,雖然百姓們竭力挽留,阿鏡還是執意要走。 靈崆問:“你當真不回皇都嗎?” 阿鏡道:“你自己回去就好,告訴國師大人……就讓他保重身體就是了。” 靈崆無奈笑道:“吾可不說這種rou麻的話,要說你自己告訴他。你要去哪兒?” 阿鏡回答要去漠北,靈崆跳了跳:“去那里做什么?上回不是跟你說過了么?那邊兒的妖魔比中原這邊的更加猖獗?” 阿鏡道:“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要去看看。你先前說妖魔滋生,跟情天隕落有關,這件事既然跟我有關系,我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靈崆點頭說道:“你可真是個好丫頭,吾今日算是服了你。那好吧,你既然要去,吾跟著你一塊兒就是了。” 阿鏡忙道:“你跟著我做什么?” 靈崆斥道:“你還嫌棄不成?若不是吾,昨晚上你還能死里逃生?” 阿鏡只好笑道:“是是是。我感激的很呢,只是怕一路辛苦,靈崆大人會不適應罷了。” 靈崆得意道:“難道我反而比你更弱不禁風?” 土地老這邊則千恩萬謝,送了兩人出村十里,又指點了前方去路才住。 *** 且說沈遙夜弄了點神通,悄悄出了丹鳳皇都,往瞿如們先前經過的方向而去。 他心里隱隱有個大膽的猜測,卻不敢落實。 不料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正走間,突然聽見“福溪福溪”的叫聲。 沈遙夜對這些妖獸等最為熟悉,聽了這種聲音,頓時變了臉色。 他肩頭的水瀅卻渾然不知,只是覺著這種叫聲令蛇有些頭暈,便問:“這是什么聲響?” 沈遙夜不回答,只是拔腿飛奔。 又跑了半刻鐘,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片空闊的綠地,而地面上,幾輛車圍在一起,中間數個人,各自手持兵器,正滿面恐慌跟戒備地望著頭頂。 在眾人的頂上,卻是一只體型恍若公雞,偏生了張人臉的妖獸,時不時地俯沖襲擊而下。 人們雖然以馬車等做屏障,但拉扯的馬兒們卻驚恐躁動,時不時地要脫韁而逃。又有幾個人死命地拉著馬兒,一邊防備頭頂的妖獸襲擊。 突然一聲尖叫,有道窈窕的身影躍上前,手中提著一根長棍,往空中揮去。 原來那妖獸竟俯沖下來,并不是沖著人,而是向著籠子里的帝江。 沈遙夜喃喃道:“怎么是他們?” 這被妖獸襲擊的一行人,自然正是鵑兒那幫戲班之人。 水瀅在他肩頭看著那公雞似的妖獸,發愣:“那、那是什么?” “是鳧徯。”沈遙夜冷冷地回答。 “……鳧徯?”水瀅重復了一句,突然失聲叫道,“可是那個……不祥的鳧徯嗎?” 水瀅對于妖獸等并不了解,但卻也聽過這個名字。 主要是因為,最可怕的其實不是鳧徯本身,而是鳧徯出現意味著什么。 鳧徯一般棲息在鹿臺山,身形就如同公雞的樣子,容貌像是人,眼神兇惡銳利,并隨時都是一副警惕戰斗的神情。 最重要的是,這種鳥一旦出現,就意味著天下將有戰事發生。 正在此刻,妖獸鳧徯已經踢破了籠子,向著籠子里的帝江一把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