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阿鏡見她著急,只得坐了下來,張春想了想,問道:“阿鏡,你……認得那個嚇人的小哥哥?” 阿鏡垂下眼皮:“我大概認錯人了。” 張春疑惑:“你打小兒就到了我家,怎么會認得這樣的人?你原本以為他是誰?” 阿鏡想到那個在離恨海上陪自己一塊兒喝酒的少年,眼底涌出了淡淡的落寞:“是我……我鄰居家的一個哥哥。” 張春睜大雙眼盯著她,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肩頭:“丫頭,你不會喜歡那個……鄰家哥哥吧?” 阿鏡詫異,張春叫道:“你可千萬不要喜歡別人啊,你是要嫁給我哥哥的!你可不要給我哥哥戴綠帽子!” 阿鏡啼笑皆非。 這一夜,張春碎碎念地向阿鏡描述自己的哥哥如何相貌出色,才華橫溢,說他從小就有大志向,是注定要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了不起的人。 張春信誓旦旦:“哥哥說他會成為南瞻部洲的陳平張良之類的一代名臣,但我更希望他能做項羽韓信一樣的大將軍,阿鏡,以后也許你就是將軍夫人了,唉,你可真幸運啊。” 阿鏡很想提醒她,項羽韓信的下場似乎都不怎么樣,還不如陳平張良呢,但眼見過了子時,她無心再跟張春閑話,便道:“好吧,我以將軍夫人的名義命令你,快些睡覺,明兒還要早起趕路呢。” 這句話說完不到一刻鐘,張春已經鼾聲如雷。 阿鏡卻還意識清醒,睡意全無。 她忍受著張春的鼾聲轟炸,心底默默地回想今日在郊野的一幕。 阿鏡無法忘記那個白衣少年。 雖然他說他叫沈遙夜,但阿鏡知道,他的的確確是蘭璃。 是那個在九重天界,跟自己氣味相投,無話不談的蘭璃君。 容貌,氣息,腳腕上的銀鈴,以及他手中所持的骨扇,世間絕無這樣湊巧的事情。 沒想到再度相逢,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但就算如此,阿鏡已覺著十分幸運,從九重天神隕的那一刻,她從來沒有想過會跟昔日舊人有再度重逢的一日。 畢竟,她本該神魂俱滅,徹徹底底地消失于天地之間的。 ☆、昔看菊黃與君別 阿鏡在睡去之前暗暗發誓,一定要找到蘭璃君。 從次日啟程,一路上阿鏡都在找逃走的機會。 在經歷了之前那場歷險后,張春對阿鏡的態度大為改觀。阿鏡琢磨,假如在這時候要帶她離開,她就算不肯答應,至少也不會嚷嚷的眾人皆知了。 但是在先前不便逃的時候,逃跑的機會幾乎隨時都有,如今真正想逃了,反而尋找無門。 不管阿鏡走到哪里,身邊都會有一個或者兩三個的方圭山弟子盯著。 而那位看著修為頗高的周師叔,看她的眼神也越來越不友善,不像是盯著一個侍女,卻像是盯著什么令人忌憚的……妖鬼猛獸。 眼見方圭山在望,隱隱地能看見那如劍戟的中秀峰,阿鏡的逃跑大計幾乎提前宣告了失敗。 她想著那黑發白衣的少年,不知道蘭璃君到底為什么會轉生為人,又經歷了怎樣的坎坷。 想盡快見到他,只可惜身不由己,何況就算見著了又怎么樣,他不認得自己。 就像是那一次無意中的戲言“入魔又何妨”,蘭璃如今的行事,豈不真的像是魔物一路? “在想什么?”聲音從身旁傳來。 阿鏡回頭,見秦霜笑吟吟地在身邊站住,他靠在樹身上,道:“從那天就看你心事重重,怎么了?” “沒什么。” “如果是因為周師叔,你不要在意,他總是那樣疑神疑鬼的。” “嗯?” 秦霜笑道:“他硬說你認識那什么沈遙夜,這怎么可能?大家都看見他要害你,還說要挖你的眼睛喂給他那讙呢,簡直殘暴,下次見了,我一定狠狠教訓他。” 阿鏡眨了眨眼,沒有拆穿他的謊言。 她倒是盼著再見到沈遙夜,至于誰教訓誰,那可就不一定了。 這邊正在說著,突然聽見仙侍們發出了此起彼伏的驚嘆。 秦霜按劍挺身,面帶戒備。阿鏡也定睛看去,正見張春顛顛兒地跑來,樂不可支:“不知哪里跑來了一只貓,生得這樣肥胖……最可笑的是,還戴著頭巾呢!” 秦霜聽說是一只貓,便又把挺起的腰彎了回去。 阿鏡順著張春所指看過去,果然見有一只極為肥胖圓潤的貓,渾身的毛兒半黑不白的,長相只能算是貓界中下,但那股傲嬌的氣質卻儼然是貓中一流,無貓可比。 被這些漂亮的小姑娘們圍在中央瞻仰愛撫,這貓卻只似開似閉著雙眼,冷冷然不為所動的姿態。 張春雙眼放光,搖著秦霜的手臂:“這貓是不是可笑又可愛?秦哥哥,你快看,快看呀!” 這稀罕勁兒就像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貓。 阿鏡想起有一年冬天,一只貓不知從哪里竄出來,把家里準備的貢品肥魚給叼走了,把張春氣的跳腳大罵,從此宣稱自己生平最討厭的東西就是貓。 但現在面對秦霜,張春顯然是暫時性失憶了。 阿鏡顧不得去在意張春的善變,她皺眉打量著那只神情高傲的肥貓,總覺著哪里有些不對。 正在這時候,有個女孩子道:“你們說,這是只公貓還是母貓呢?” “是公的,所以戴這文士巾呀。” “不,這叫純陽巾!是道士們常戴著的。” “那一定是公的了。” “這可說不準,難道就沒有女道士了?” 大家爭論了一場,沒有結果,其中一個女孩子就提議驗明正身。 天真無邪的手不懷好意地探向肥貓的肚皮,似乎想對那不可描述的地方一探究竟。 誰知這肥貓雖是禽獸,卻比許多世人更知道禮義廉恥,知道當眾袒露是有傷風化的,于是它當機立斷站起來,邁著肥胖的四蹄,不慌不忙地從仙侍之間走了出來。 *** 從這一天起,隊伍里就多了一只肥頭肥腦的貓。 但沒有人攆它,相反,這貓深受寵愛,那些女孩子們爭相拿食物投喂,這貓就像是貓大爺,并不是什么東西都吃,還要挑挑揀揀,十分矜持。 阿鏡冷眼旁觀,覺著這貓有些欠揍。 幸好這兩年的年景好了,要是放在她被賣到張家的那個時候,這么肥胖的貓么…… 她正在胡思亂想,就聽到耳畔有個聲音道:“丫頭,你這種想法很危險啊。” “是嗎?” 阿鏡隨口答了一句,才反應過來……她的想法?她的想法又沒有大聲說出來,誰又知道了? 忙回過頭,身邊卻空空如也,不見人影。 “吾在這里。”有些低啞的聲音,并不難聽。 難以理解的是,竟從腳下傳來。 阿鏡低頭,看見那只貓蹲在腳邊上,仰著貓頭,用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她,一邊舔著前爪。 “你?” “噓,不要說話,會給人看出來的,”貓慢條斯理地回答,“那個周師叔在你身后,正盯著你呢。別看他長的一般,性子左犟,但手頭還是很有兩下子的。” 阿鏡無法想象,現在是一只貓在跟自己說話。 但先前連沈遙夜跟惑心讙都能遇上,貓兒戴著純陽巾,還能言語,似乎也不是什么過于難以理解的。 “你是魔物?”阿鏡望著,手攏在唇邊,假裝咳嗽,“還是妖物?” “吾是貓,你看不見嗎?貓!人見人愛的貓!” 它為了表明自己真的是一只貓,甚至喵喵叫了兩聲,圍著阿鏡轉了一圈兒,在她裙擺上撒嬌般蹭了蹭。 阿鏡有一種想將它一腳踢開的沖動,倒不是因為她討厭貓兒。 每年冬天,在外頭的野貓覓食困難的時候,張家的后院的西北角上總會時不時地放些吃食,那些打不到食物的貓形成了習慣,每每就過來飽餐一頓再走。 阿鏡喜歡那些來去自如的野貓,卻想踢開眼前這只。 原因,純粹是覺著這貓有些鬼鬼祟祟。 而且它竟會說話。 阿鏡喜歡禽獸的一大原因是它們不會講話,一旦開啟了說話的技能,總覺著不牢靠,沒安全感,可厭。 只不過,這只貓儼然已經成了仙侍們的愛寵,阿鏡不想自己成為女孩子們的公敵,畢竟她們已經夠仇視她了,如果在榮獲“狐貍精”光榮稱號后,再加上個“虐貓狂”,那可真是……精彩萬分。 畢竟,她還得好好想想,能不能抓住最后的機會逃走去找蘭璃君…… 哦不,是沈遙夜。 正暗中盤算,貓在身后說:“那個叫沈遙夜的少年,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阿鏡回頭。 那貓的眼神里透出一絲狡黠,道:“初次見面,還沒報名號呢,吾叫靈崆。你可要記住啦。” *** 當天夜晚,隊伍趕到三賢峰下的觀天分院,早早地便駐扎安歇,準備明天一鼓作氣返回方圭山。 阿鏡見逃跑無望,也只得安心睡覺,然而到了半夜,突然覺著臉上有什么東西在搔動,耳畔有個半是熟悉的聲音在叫:“小鏡兒,小鏡兒!” 阿鏡猛然睜開雙眼,對上了一雙在黑暗中明晃晃的眼睛。 這場景有些嚇人,阿鏡幾乎以為是什么妖魅之類。 但她很快反應過來,這是那只叫靈崆的貓。 “什么事?”她半坐起身,看一看對面,張春攤開四肢,呼呼大睡。 靈崆道:“那東西要來了,你快點跟吾走吧。” “那東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