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二、被上訴人早就知曉上訴人的商場有25%已被抵押,并請求用剩余的75%辦理購房按揭擔保。 三、…… 四、…… 夏溪知道,真正戰斗才剛到來。 在一審中,原告、被告雙方往往礙于情面、身份等等東西顯得比較平靜,就好像在微風起時輕輕晃動的海,雖然躁動不安,但也可以控制。但是,一審結果往往會打破這種相對的平衡和虛偽的友好。在一審中輸掉的那一方將會因為判決產生很激烈的情緒,對抗瞬間升級,從此各路人馬不斷上演大戲。它宛如是狂風大作怒濤洶涌的海,一浪高過一浪,可以將人卷入、吞噬。 夏溪走到老板江湛辦公室前,敲了敲門,進去簡單報告了下案件進度。 “嗯……”江湛告訴了夏溪一個消息,“上次打官司的律師叫什么名?” “叫法式善。”夏溪回答,“特別奇怪。” “果然如此。” “什么?” 江湛五十多歲,但是常年健身,身材保持得很好,臉也顯得年輕,一看就是社會精英。他伸手由發根向后腦捋了一下他的背頭,說:“清臣集團二審應該會換律師。” “嗯?” “我是聽說,法正打算接過去。” “法正???”法正可是知名律師!!! “嗯。我得到的消息是這樣的。清臣集團一直都和法正合作,以前基本沒有栽過。當然,那種‘原告被告各退一步’的判決是肯定有的。法式善是法正兒子,剛從學校畢業不久,各方面都不夠成熟,在法庭上也容易慌……法正有意想讓兒子出出風頭,覺得案子比較簡單,他跟清臣關系又好,所以就讓兒子過去鍛煉鍛煉。沒有想到……你在庭上忽然拿出張揚私人購房收據,清臣一審輸了。也不知道是因為法正和清臣有‘兒子一審輸了老爸就得上場’的協議,還是因為法正不想得罪清臣或者不想讓他兒子一出師就砸了招牌,總之,法正會接過去。” “哦……原來是這樣啊……”夏溪終于確定,“法式善”是本名……只是有點一言難盡…… 她也有點明白為何那天對方沒有提出“鑒定”等等比較激進的方法了——不過不失,等著老爸來救場呢! 法正嗎…… 江湛又說;“你也想想別的策略。萬一到時候行不通,就轉換思路。比如說,雖然貸款失敗不是因為清臣,但是貸款額度不夠,就缺那25%。如果把被抵押給銀行的那25%也加進去,就能成功。” “好的,我會處理。” “嗯。” 夏溪說完轉身向門口走過去。 臨關門前,她聽見她身后江湛手機響了。江湛接起電話:“老婆……沒什么事。我剛發現上個月的話費里有一個十塊多的服務,我沒訂。你打一下客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叫中移動把十塊錢退回來。” 夏溪:“………………” 她帶上門。 老板江湛……都那么有錢了……還在乎這十塊…… 有錢人的生活真是奇怪…… 不知道周介然是什么樣…… 嗨,又想他干什么…… 夏溪回到自己桌前,拿起電話給那事成打了一個。 那事成又很氣:“周介然還上訴???他哪來的臉皮???”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夏溪再次聽到這話時,卻發現她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如同以前一般贊同那事成了。 經過幾次接觸,夏溪覺得,周介然并非她想印象中的那樣。她本能地想要親近對方,即使對方傲嬌而且脾氣不好。 但是……那事成,一直以來表現得就是傻白甜老總……除了“周家那個小子終究還是年輕”這一句話。說它奇怪,是因為那應該是有理與無理之間的較量,而非年老與年輕之間。 真的有人,可以假的這么真嗎? 如果是那事成說謊,那他……簡直令人不寒而栗。 奧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 夏溪相信自己可以做出判斷,畢竟她是要當海賊王……名律師的女人。哪能被人隨意玩弄。想到這里,夏溪又說:“那總。” “嗯?” “明天您來我這討論下案子吧。” “好呀!”那事成說,“這回請您吃飯,總不會推脫了吧?!咱們去吃點川菜!”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一定去。”夏溪笑,“請把張揚副總也一并捎上。” “他也去?” “嗯,我也有些問題想問張揚副總。” 第12章 破冰(二) 第二天,獅城公司ceo那事成、副總張揚走進律所,一路噼里啪啦來到夏溪桌前。 “夏律師,”那事成道,“又見面了。” “那總,張總,坐。” “嗯嗯。”那事成捧著一杯貌似十分高大上的咖啡,坐著,“夏律師,對于民事案件,二審就是終審了吧?” “對。”夏溪回答,“但是他們還可以向二審法院也就是市中級法院提出申訴,請求撤銷判決。對于是否立案法院一般會召開聽證會。” “這么麻煩……”那事成喝了一口咖啡,“沒完沒了……” “這個也是很正常的。” “周介然很不要臉。”那事成道,“這回上訴要求二審,下次自然也會申訴要求撤銷。他那人,并沒有臉。” 夏溪:“……” 不知為何,有點不爽。 人家有臉,而且巨帥。 那事成繼續叨叨:“美國回來的人,就是那樣。周家那個小子,小學畢業就出國了吧。夏律師,我和你講,美國那邊的人,就是只談利益,根本沒有感情,朋友都是臨時朋友,有錢賺時站在一起,沒錢賺時一拍兩散!不像咱們,一日朋友,終生朋友,等我開了商場,二話不說,直接送您鉆石會員,所有消費一律八折!哦,周介然,還是什么貪腐學校畢業,瞧這名字,一聽就不是什么正經學校,啊呸。” “……斯坦福。名校來著。在硅谷。” 獅城集團副總張揚,看著是個大馬屁精。臉是土豆形狀,上面稍尖,下邊較寬,臉上rou多,有雙下巴,眼睛小,帶著一副半框金屬眼鏡。人倒是很精明,立即拍那事成的馬屁,道:“是的。夏律師,您知道嗎,為了多誑些錢,清臣還修改過首付款的數字!第一版的合同,是定金6000萬,首付第一筆1000萬,第二筆8000萬,第三筆1.5億,一共3億。可是后來,卻找那總,重新寫了一版合同!變成:定金6000萬,首付第一筆1000萬,第二筆1.3億,第三筆2億,一共4億!!!這明顯是想騙錢嘛!想讓我們如約注入全部首付,等著我們9月30號貸款失敗,然后道貌岸然拒不歸還任何一毛,就那么生生地、吞掉我們4億!!!” 夏溪伸出左手,放在桌上,撐住自己下巴,聽張揚繼續講那些糾糾纏纏恩恩怨怨。 張揚手里也有一杯咖啡,拿起來喝了一口,又說:“幸虧,我們那總在圈子中人品有目共睹,清臣集團當中有好心人實在看不下去,發來一封匿名私信,講述被隱瞞的事實!我們這才沒有注入第二筆第三筆一共3.3億的巨額資金,否則……如果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最后貸款失敗……可真得破產了!”他拿著杯子,唏噓感慨。 夏溪卻沒跟著對方一起感慨。她的眸子冷冽,抬眼望向了那事成:“原來合同竟然還更換過一版?” “啊,是。”那事成道。 “為什么之前沒有提到這個?” “覺得沒必要哇。” “那總,”夏溪聲音不帶一絲感情,仿佛是在冰水當中浸過一般,“還有沒有其他遺漏了的細節,請您現在、全部,都說給我知道。” 這特么的,擠牙膏,一點一點給人“驚喜”,誰受得了??? 那事成說:“沒、沒有了。” “真的?” “真的。” “那么由我提問。”夏溪還是左手輕輕扶著下巴,右手拿起一支油筆倒著支在桌上,用辦公桌一下一下地按油筆。辦公室中,圓珠筆伸出、縮回的聲音格外響亮,眾人只能聽見“咔咔咔”的悶響,仿佛那聲音正隔著胸腔與人心跳相和。 那事成也有點緊張:“您問。” 夏溪眼睛直盯著那事成:“您為什么,同意更換合同。一版合同已經生效,十分正規,您為什么同意增加首付?”這不科學。商人都很精明,依現在的利率還有通貨膨脹速度,絕對是首付款交的越少日后賺得越多。 “……”那事成只覺得,那雙眼睛好像某種猛獸雙瞳,咬住了就不放,根本不像一個才26歲的姑娘。他思考了一下,回答,“因為清臣集團有點現金短缺,我又與周國寧父子相識多年,愿意通過合法交易,幫人解決燃眉之急。” 夏溪說:“可是,定金加上三筆首付,一共4億,這個數字好熟悉。” “……” 夏溪不再看人,低頭“唰”地一下翻開卷宗,用筆尖點了點“清臣集團通過抵押在建中的商場項目,向工商銀行借款……”那一行,說:“清臣集團,向工商銀行借款數額,就是4億。” 那事成:“……” “這么大的兩筆款項,在金額上完全一致。我一開始以為只是巧合,現在知道‘更改合同’這個事情,忽然有些疑惑……難道真的只是偶然?請老實講,你們舍棄一版合同,改寫二版合同,是否就是因為,獅城集團知道抵押的事,有些不安,與清臣集團重新商議之后,決定加款?這樣,清臣集團6月30號收到4億,就可以向工行清償全部貸款,拿回之前低價給銀行的部分,徹底消滅獅城集團交易風險。因此,合同才說,獅城集團9月30日之前提交按揭貸款文件即可。”夏溪非常敏感,不會錯過任何一個可能還原這樁案件全貌的字。 這樣,一切都講得通。在清臣集團那邊銷售先行使用模板合同的那幾天,雙方決定通過這種方法解除疑慮,而后,還沒等簽關于這部分的補充協議,就開撕了。甚至有可能說……那事成當時就擔心信用問題,害怕信用不夠不能拿到貸款,故意拖著不簽補充協議,4月15號的“爆料私信”也是“未雨綢繆”,先找個人發信再說。 清臣集團是有疏忽。可能某人、某部門為了業績沒有按照規章辦事,但這不是被冤枉的理由。 那事成說:“不、不是。” 夏溪咄咄逼人:“我在想,這是否是你們雙方共同解決貸款問題的方法呢?” 那事成說:“不是!不是!!!” 看著對方氣急敗壞的樣子,還有副總張揚“糟糕、壞事,我講錯話,要被掐死”的懊悔和不安的神態,夏溪已經知道自己猜得沒錯。那事成和張揚畢竟不是演員,沒法一秒之內裝得云淡風輕。尤其張揚,演技可謂很差。如果那總以前種種表現可以得小金人,張總這種就連入圍都不具備任何可能。 一詐成功。 夏溪盯著那事成和張揚看了會兒,口氣軟了下來:“那總。” “嗯?” 夏溪收回目光,一副了然神色:“想要贏得官司,您一定要配合。既然請了律師,就要相信律師。只要不是正在醞釀嚴重犯罪、即將危害社會,律師不會揭發。我們會在合法的范圍內幫您找到最優策略。相信法律,相信律師,我是專業從業人員,知道事情全貌之后,一定會幫您選擇最好的辯護方法。打個比方來說,就算獅城清楚抵押貸款的事,我也很有信心替您追回定金中的大半,而且不付違約金。”對于合作未成的公司間糾紛,法官往往判令收錢那方退款,只是象征性地留那么一點點,讓兩方都不占便宜也不吃大虧。 那事成“哼”了一聲:“不行,清臣集團違約,理應給違約金。這里外里也是差出五六百萬呢。”千八百萬也有可能。 “那總,”夏溪嘆了口氣,又努力地勸那事成好好合作,“如果您是真的知道抵押的事,勸您誠實地講出來。不要小看法庭,假的就是假的。您知道嗎,現在墨跡鑒定已經可以精確到月和周,就算認識清臣集團的人,開具假的收據,也不好用。”雖然,如果“未雨綢繆”做得非常好,可以指示那人打印同一天的收據。 夏溪知道,那事成沒有學歷,草根出身,一路摸爬滾打,直到今天。他很有可能覺得……法律就是個屁,他自己最聰明,可以將所有人騙得團團亂轉。 那事成:“磨嘰,說了沒有說謊。” 勸慰未果,夏溪只得說道:“那么,就請副總張揚,提交更多父母那套房子在地京市拆遷、回遷的證據,還有父母和張副總之間所有轉賬記錄。二審時對方很有可能針對這個部分發難。”她也沒有想到,一審時會出現真假兩張收據,以為當時文件足夠說明問題,沒有索要更多。而且,云京、地京在不同省,地京市的回遷文件在法庭上也有一些說道。 “這,”張揚副總說道,“當時的不夠嗎?” “有備無患。清臣集團那邊很有可能會問。我也看看。”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