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節
趙琮的腿忽然就一歪,他腳踝處曾傷過,身子偏弱,到了陰雨天便有些疼。 他其實有些怵這位兵部尚書,當年也是這位尚書大人來跟他說西南的事兒,如今又是這一位。 福祿趕緊扶住他,趙琮下意識地抱緊了手爐,點點頭,示意他說。 兵部尚書說出來的話,也的確很叫他—— 該如何形容聽到那些話的滋味兒? 首先,趙琮的心一落。 畢竟,他原本以為兵部尚書是來告訴他,遼國發兵了呢。 可落完,這心立刻跟著不舒服起來。下意識地,他便覺著這是假的,也覺著謝文睿是有什么計劃才故意這般為之。 可是兵部尚書緊接著又說謝文睿殺了鐘興。 他還如何替謝文睿找理由? 是有什么難言之隱,連私交甚好的鐘興都要殺。 但他想不通,謝文睿是他一手提拔上來,兩人亦君臣亦好友,是他最信任的臣子,謝文睿怎能背叛他? 只是再轉念一想,連小十一都能騙他,還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 再者謝文睿背叛他,能不與遼國那位有關?所以這與遼國直接發兵,又有什么不同? 趙琮扯了扯嘴角,也不再看雨,轉身帶尚書進去詳談。 謝文睿殺了鐘興,帶走一大批最新研發的弩車。他在軍中多年,自也有親信,他帶了一千來人,一行往北去。 既是往北,自是去遼國。 好在京東東路離開封尚不算遠,只要安排及時,總能堵住謝文睿。若是從前,趙琮怕是還真要為謝文睿這事兒郁悶好一會兒,但如今有趙世碂的前車之鑒,趙琮冷靜極了。 反倒是聞訊而來的幾位高品官員被嚇得不輕,愣了一會兒,只聽陛下部署。 趙琮派邵宜帶人去堵截謝文睿,再派人帶禁兵去河北東西路支援,就怕真要打起來,好歹先堵住他們的來路。 可叫趙琮沒想到的是,耶律延理的招數,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多。 謝文睿殺了鐘興,從登州離去,到萊州后才被人察覺,進而將消息傳到京中。 而得到謝文睿叛國消息的次日,離京城更遠的登州才來了新消息。 趙琮也才知道謝文睿是以什么為由叛的國,原來謝文睿殺鐘興的五日前,女真便已來犯登州。只是女真并未過遼國,而是直接坐船從海上過來,用了五日到得登州境內。 謝文睿明知他們來犯,卻一點應對也沒有,等到女真軍現在海面上,終是引人察覺。他殺了鐘興,帶人叛國。 耶律延理不僅說動了謝文睿,竟然還是叫完顏良給他打頭陣,完顏良還真愿意聽他用。 趙琮其實也還真不怕。 謝文睿雖帶走新武器,登州的水兵卻是實打實練成的,從前研發的各式武器也多的是。謝文睿能帶走一部分,卻帶不走全部。再者完顏良的船,還是從前他與完顏良關系尚好時提供的,壓根不能與大宋的船只相比。 趙琮依然冷靜,一面派淮陽軍嚴防,一面再從京中派人去坐陣。 也如他所料,完顏良的船只根本不敢靠近登州海域,只敢遠遠與宋兵對峙。但趙琮也不敢掉以輕心,耶律延理有多聰明,他是知道的,誰知道又有什么后招。 開封的雨也只下了那一日,再未接著下。 謝文睿卻還沒堵著。 邵宜是趙琮的得意手下,謝文睿更是。謝家世代武將,謝文睿又經事頗多,躲避邵宜的追蹤躲得格外得心應手。得知謝文睿叛國的同時,趙琮便已派人去武安侯府捉拿他的父母。 自然是捉了個空。 趙琮自是只能苦笑,他一直都過于相信謝文睿,從前謝文睿在外時,倒真派人盯著武安侯府。如今多年已過,即便謝文睿遠去登州,他也未派人看守他們家的府邸。正因為這份信任,他又犯了一回大錯。 他也不知,為何每回都是他最為信任的人在騙他? 沒有時間給他自怨自艾,不過是幾日,登州又有新消息傳來,竟然連高麗的王瑜都跟著反了。 這是叫趙琮萬萬沒想到的,瑞慶節時,王瑜派來的使官是如何討好他,他還記得。不過幾個月—— 他當年的三面包抄理論的確是發揮了作用,只不過對象當真由遼國變為了他。 而至此,耶律延理那方倒是一點反應也沒有,遼兵自始至終就未出現過。 那些人跟著耶律延理一同背叛他、打他,趙琮不氣。 可是耶律延理這樣安靜,反倒叫趙琮十分氣。 他手把手教出來的人,用他的法子這樣對他,還冷靜至此,似乎他趙琮多么不值得成為對手。 遼與宋是早就斷了往來,這一回遼帝雖說親來開封。但無論是明面上,還是私下里,兩國關系依舊沒有緩和,其他國家還就等著他們倆打起來呢。他打探不到遼國都城里頭是什么境況,開封府的境況能否被遼國打探就說不得了。 畢竟他到底有多少探子在上京城,從前的趙世碂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卻再也安插不了人去遼。 高麗與女真從東而來,人數盡管大增,但依然只敢在水上與宋軍對峙。他們的船只與車弩皆不如大宋,自然只能對峙,他們要起的也不過是個多堵住一條宋軍的退路而已。 正是緊張時,蕭棠進宮求見趙琮。 多年前的時候,蕭棠便幫他盯著那伙常來東京的西夏探子。十多年來,自有被他收用的。這伙人里頭,也有格外受李涼承器重且還未暴露的。 蕭棠進宮,要說的就是這事兒,他道:“陛下,李涼承已準備與遼國五公主一同反遼。” “什么意思?”趙琮皺眉。 “陛下您別看外頭風傳五公主耶律玥是如何瞧不上李涼承,實際這里頭名堂多得很。” “耶律玥不是耶律延理派去監視李涼承的?” “的確是,但是陛下——”蕭棠先將遼國皇室復雜的關系給陛下說了一通,因耶律延理的緣故,趙琮排斥聽這些,這還是頭一回聽說。蕭棠說完后,再道,“耶律玥心中恨遼帝恨得很,這個節骨眼上便想與李涼承一同在后頭燒火,燒了耶律延理。” 趙琮的眉頭皺得更深。 他恨耶律延理? 當然。 但是誰也不能殺耶律延理,小十一的命,只能是他的。 趙琮便反問:“耶律延理到底是誰,你是知道的,你以為李涼承與區區一個五公主,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演這些?” 蕭棠笑著拱手:“陛下,臣原本也是這么以為的。只是——耶律玥身上中毒,需得耶律延理定期給解藥才能解。也是因這個緣故,耶律延理才能放心這個五meimei。” “那耶律玥更不該造反才是。” “這就是這位五公主的厲害地方了,她想索性殺了耶律延理,自己登基做皇帝。” 趙琮冷笑:“又是一位則天啊。” 趙琮自己都意識不到他對這些人的敵意有多大,僅僅因為他們想殺小十一。 蕭棠不知他們二人之間真正的情意,卻能明白陛下與那為十一郎君之間難言而復雜的關系。他靜了片刻,等陛下心緒定了,才又繼續道:“臣怕有誤,暗地里打聽了許久才敢來稟于陛下知道。而且替臣打探消息的那人,他的親人等全都在臣手中。” 趙琮點頭:“朕信得過你。” 今日若是任何一個其他人與他說這些,他都不會信。蕭棠的話,他還是愿意信的。 “李涼承與五公主都想得到陛下的助力,約莫就這幾日,西夏怕是有人要來。自從耶律玥嫁去西夏,耶律延理對李涼承的管制少了些。再者,耶律玥到底是有幾分能耐的,駐扎在西夏的遼人,也被她收用不少。” “你覺著朕該如何?”趙琮問。 “臣以為,咱們坐著看戲便好。必要時候,稍派些兵相助,做做表面功夫即可。西夏雖不如從前,倒也能拖一拖遼國,這邊拖得了,東邊他們便顧不得。沈節打退女真與高麗是遲早的事,陛下寬心便是。” 趙琮點頭,蕭棠這番話說得很對,他心中也是這般想的。 但他心里就是不太痛快。 不痛快于李涼承這人,到了這個份上,還敢惦記小十一的命。 趙琮實在是十分厭惡李涼承。 也果然如蕭棠所說,兩日之后,有李涼承的親信冒死趕到東京城,求見他。 他見了,親信說的話與蕭棠提前告知他的幾乎一樣,更求大宋皇帝出兵相助,還將李涼承親筆寫的協議書給他看。李涼承還算有腦子,并未自大到以為僅這一戰就能打敗耶律延理。他請求宋帝的長期援助,并愿意為此將遼國臨近河北東西路的兩路給予大宋,更承諾十年內絕不與大宋對抗,更不與女真、高麗建交。 趙琮連連冷笑,當他是傻子嗎。 真要被李涼承與耶律玥得手,他們夫妻聯手,怎會舍得割地給他。 只是這些都無礙。聽罷,趙琮冷笑便好了。 親信還帶來一個令趙琮沒有想到,蕭棠也不知道的消息。 就是這一個消息,改變了之后的所有事。 倒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消息,只不過是耶律玥以其人之道換其人之身罷了。不知道耶律玥用了什么法子,遠在西夏,也給她的哥哥下了毒。 這才是耶律延理至今毫無消息的原因。 這也是李涼承的底氣。 耶律延理中毒,正昏迷在床。 趙琮聽了這話,原本還掛在臉上的冷笑瞬間便凝固了,身子也有些僵。 李涼承的親信有些得意地說:“還請陛下放一百個心!即便女真與高麗按照先前與遼國的協議發兵,但他耶律延理是一點兒用處也沒了的!這一仗,咱們必贏!” 似是怕趙琮不信,他又趕緊再道:“來前我們殿下交代,若是陛下需要,小的愿去登州,幫陛下勸降女真與高麗,為陛下盡一份力。” 這人是專門與人談判的,的確很能說。 若是平常,趙琮覺著可有可無,抱著看熱鬧的心態,沒準真會讓他去。 可此時,趙琮半點兒回應也沒有。 小十一被人給下毒?被自己的meimei給坑了? 趙琮很不愿信。 猶如當年在西南裝死,實際是為了守株待兔一樣,他不信小十一會這樣草率行事。尤其,小十一臨走前,還要他在福寧殿等他,說是快了。 小十一那樣心性堅韌的人,不可能會讓自己落入這樣的境地。 可是凡事都有萬一。 李涼承的親信說完該說的,見宋帝無動于衷,只好暫且出宮,另做打算。 趙琮卻并非無動于衷,他只是滿心擔憂,無暇再顧及其余的事。 他對于小十一的態度,就是他自己也說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