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節(jié)
“沒了,陛下走后,他撿走了陛下掉在地上的碎玉,小的要討回來,他不給——對了,陛下說明日要在宮中擺宴,還叫小的去都庭驛請他過來呢。” “陛下這般,還如何擺宴?” “擺什么宴?”外頭傳進一道盛氣凌人的聲音。 他們三人一驚,紛紛回頭,趙宗寧一身紅衣走進來。她今日去騎馬,自又是兒郎裝扮,領口的寶石扣子閃著耀眼光芒。 她皺眉走進,邊走邊道:“我聽說哥哥吐血昏迷,到底為的什么事?誰惹他不痛快?” “……”三人一同沉默。 趙宗寧繞了繞手上的韁繩,輕瞥他們一眼,先進去看趙琮。 趙琮昏迷,她也看不出朵花來,問了宮女幾句話,得知白大夫說沒有大礙,再度出來。往錢月默身邊一坐,隨手拿起茶盞喝了口茶,放下后,便沉聲道:“說罷,怎么回事兒。” 三人互看一眼,誰也不敢開口。 趙宗寧點名:“福祿,你成日跟著哥哥,你說。” “是,這,就是——” “快說!” 福祿趕緊將事情說來。 趙宗寧怔愣片刻,冷笑:“我就知道他沒死,早說過他是一條毒蛇。我還當他是李涼承,尤其西夏又鬧了真假三皇子那么一出,原來是串通好的啊!佩服!哈哈!” 她笑得他們三人身上寒涼。 “還有臉回來?還有膽子把自己送到哥哥跟前?成,哥哥不殺他,我來殺!” “……” “哥哥明日如何擺宴?我來擺!福祿這就去吩咐膳房,好好備宴!” 福祿也氣趙世碂,見公主這般,心里也忽然一定,立刻出門安排。 趙宗寧與錢月默當夜都陪在崇政殿,兩人與染陶一道說著話,等著陛下醒來。趙宗寧這幾年是愈發(fā)冷靜自制,錢月默與染陶還很慌,倒是她在安慰人。 內室中還算平和,只余她們的輕聲說話聲,忽然外頭就響起奔跑聲,還有宮女著急叫“郡主”的聲音。 趙宗寧起身,往外走去,趙仲麒跑得飛快,見到她立刻問:“娘跟舅舅怎不接容容回家。”她的“家”指的是福寧殿。 趙宗寧耐心道:“娘跟舅舅今日有事,不是已告訴你,你乖乖在雪琉閣睡覺。” “哼!騙我!” “怎會。” 趙仲麒仰頭與她對視,忽然就從她身邊穿進去,往內室跑。 “郡主……”宮女苦叫。 “你們在外站著吧。”趙宗寧還算鎮(zhèn)定,反正女兒是個膽子大的,知道了也沒什么不好。 趙仲麒見她最喜歡的舅舅躺在床上不說話,也沒動靜,立刻嚇得白了一張小臉。她爬到床上,抱著趙琮的肩膀哭。 趙宗寧無奈道:“你抱著舅舅哭,濕了舅舅的衣裳,舅舅身子更不舒服。” 她抽噎著松開手,點頭道:“容容陪舅舅。” “乖。”趙宗寧拍拍她的小腦袋,隨后自也瞧見了她脖子上的碧璽珠串。趙仲麒覺著漂亮,一直忘了摘。趙宗寧與錢月默想的差不多,以為是哥哥給她的,便也沒有多問。 到了后半夜,小人到底撐不住,睡在了趙琮身旁。 白大夫進來又看過一回,再給陛下喂了藥,趙宗寧放下些許的心,到另一處屋子里頭也歇片刻。 明日,還有仗好打。 耶律延理一夜未睡。 都庭驛的庭院中樹木許多,他找了棵榕樹跳上去,仰躺在樹干上,瞧著圓月發(fā)呆。樹下,他的隨從陪同。穆扶與吉祥都未跟來,一是因遼國境內不太平,契丹人宗族觀念淡薄,新帝登基幾乎沒有傳統(tǒng)的繼承,大多靠造反。他借著三皇子的名頭繼位,在位五年,已屬不易。 于宋人而言,殺兄弟似乎該遭天譴,但在遼國,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 他能殺了自己的兄弟,別人自也能殺他。穆扶與吉祥留在上京,是為了代他鎮(zhèn)住眾人。耶律一族,永遠不缺蠢蠢欲動之人。盡管他這幾年殺了不少,也不能阻止他人的前赴后繼。 二來,趙琮厭惡他們。 他已夠叫趙琮厭惡,怎還能再帶那兩個人。 他沉悶不說話,雖說他平常也這般,但隨從今日是見到他在皇宮中是如何喜愛那位小郡主的,也見他到底說了多少話,還笑了好幾回。 他這么一躺,就躺了幾個時辰。 隨從不由便道:“陛下可是喜愛女孩兒?小的也覺著今日那位嘉容郡主格外討喜。” 另一人附和:“正是,咱們宮中后妃定能生出比那為郡主還要漂亮的公主來。” 他沒出聲,再躺了會兒便起身,翻身跳下樹,往屋中走去,說道:“明日送給宋帝的賀禮,朕再查看一番。” “是。”他們倆面面相覷,這也太過看重了吧。如宋人瞧不上遼人,他們遼人也向來是瞧不上宋人。 原本,這些該由耶律欽今日帶進宮才是。再原本,他們陛下今日并未打算進宮,是預備明日才進宮見宋帝的。 誰料耶律欽走了沒多久,他忽然就出門,更是突然去見人家皇帝。宮門口都是各國使官的馬車,他們遞了帖子,一時人太多,外族服飾瞧得人眼花繚亂。太監(jiān)也未想到他是皇帝,便放了他們進去。他們陛下還十分熟悉北宋皇宮似的,帶著他們倆七繞八繞,一個人也不曾瞧見他們,最后就到了崇政殿。 他們倆跟進去,他們陛下正單膝蹲跪在地上看箱子里頭的東西。 他們這回來開封,可是帶了大禮,光是箱子就帶來了幾十只,全部是金絲楠木所制。他們遼人不似宋人在意這些,哪來這么多空著的好木料箱子,是特地花了大價錢拉回來的木材,命人制成。 耶律延理手中拿起一只三彩刻花鴛鴦蓮紋盤看,他們也瞄了眼,這可是他們陛下親手畫了圖紙,叫人燒制的。綠色底,上頭的鴛鴦活靈活現(xiàn),燈光下仿佛即刻就能游出來,這是一整套的,還有杯盞與碗筷。 不止這些,還有許多物件都是他們陛下親手所畫。 他們是貼身伺候的,是真不知道為何要這般討好宋帝。 可是若要說討好吧,他們陛下與西夏使官商量起如何攻打宋國時,倒是一點不受影響。他們是真不明白陛下的心思。 耶律延理翻完那幾只箱子,又去看其余的箱子,有幾只箱子,里頭裝著的都是各色玉石與寶石。一打開箱子,滿室流光。 也并非沒見過好東西,他們倆是不明白,為何他們陛下一看就能看上好幾個時辰。 看了玉石,又去看幾箱子的字畫。 直看到東方天空泛白,耶律延理才回身對他們道:“叫他們看好顧辭,尤其要提防一個叫作謝文睿的人。任何人來都庭驛,無論作何打扮,都不許他出面。謝文睿若實在要見,便叫他先來見朕。” “是,陛下。” 一夜不睡,耶律延理精神倒是十分好。向來不注重儀容的他,還特地道:“叫人來為朕梳頭。” 他雖已是耶律延理,遼國皇帝,卻依然如宋人一般束發(fā)髻。 趙琮曾暗地里同他說過,說遼人發(fā)式怪異。他明明是遼人,到底在大宋生活了兩輩子,即便已在上京生活六年,許多生活習性依然更改不過來。他從未剃過頭,倒是因他這個皇帝帶頭束發(fā)髻,許多官員與平民都跟起風來,也學著蓄發(fā)。 這會兒梳洗完畢,穿上一身與昨日差不多的常服,佩戴好彎刀。福祿便也到了都庭驛,請他去宮中。福祿這幾年也修煉得更為老練,此時仿佛不認識他一般。他走到跟前時,福祿還微笑:“陛下晨吉。” 耶律延理想從他臉上看到些許東西,卻一絲也看不出來,說了聲“晨吉”,坐進馬車當中。 他一進馬車,福祿便陰下了臉,高聲道:“起駕!” 馬車搖搖晃晃,耶律延理其實心中是有些難言的忐忑。 他伸手至懷中,掏出封信來。 顯然是多年以前的信,也顯然是常看的,紙張已舊得厲害。 他小心翼翼展開信,上頭就五個字:朕等你歸來。 當年趙琮寫給他的那封信,他到底還是收到了。他們離開皇宮后,先是回了一趟杭州休整,用了一個多月的時日安排好一切,他才帶上人去往上京城。也就是在途中,他收到這封遲來的信。 他久久地看著那五個字,半晌才露出一絲笑容。 笑中有苦意,更有堅韌。 他將信件再度收到懷中,堅定望向前方。 第226章 “舅舅在那里?” 宮宴擺在紫宸殿的側殿。 耶律延理到了之后, 許多人上前與他搭話。他畢竟是遼國皇帝, 昨日既已露面,一路從東華門口回到都庭驛, 總有透風之墻。只可惜在場的人從前也幾乎未見過趙世碂, 自然也不知其中蹊蹺。 宴席上自有大宋官員陪同, 只是不知是否趙琮故意,倒也有高品官員, 卻都是這幾年才從外地調回京中的, 自也從未見過趙世碂。 見耶律延理進來,紛紛熱忱上前見禮。 誰也不是傻子, 如今也就宋與遼能對抗, 這就是兩座誰也越不過去的高山。是以宋帝過瑞慶節(jié), 他們得親自來。但是遼帝本人就在這兒,他們也不能怠慢。殿中氣氛很不錯,就是那位頭一回露面的遼帝耶律延理陰沉沉的,但也不妨礙別人討好他。 耶律延理只聽他人說, 一點不附和。 他原本就不是話多之人, 如今這個身份, 哪還會輕易與人說話。他坐在左側首座,眼睛盯著階梯之上的高座,心中有些著急。 趙琮還未來。 約莫過了一刻鐘,已到開宴的時候,外頭終于傳來一陣腳步聲。 殿中的人便知道,這是宋帝來了。 大宋官員立刻起身, 其余使官也跟著起身。 其實,耶律延理頭一個就想站起來。但他握了握拳,硬是坐在原地。旁人瞧他不起來,心道這是要當面給宋帝好看啊,倒也沒有在意,畢竟人家的確有那資本不是。 眾人斂目,就待高呼一聲“恭祝陛下萬福”,他們好行禮。 卻聽到外頭的太監(jiān)高聲傳唱:“宋國寶寧長公主到!” 本還故作鎮(zhèn)定的耶律延理將視線移往殿門處,趙宗寧一身紅色盛裝,長發(fā)梳成高髻,插戴金簪與步搖,流蘇全是紅寶石所制。她的額前更貼有寶石花鈿,走路時,發(fā)間寶石流蘇也僅是微晃,禮儀堪稱極好。 他看著她。 她也看著他。 殿門處恰有秋日陽光滿照,流蘇熠熠生輝,斑駁光芒映在趙宗寧的面上,更將她映襯得華貴不可方物。 雖說眾人也不知為啥是公主來了,但他們知道這位公主不是一般的公主。 反正他們都是小國家,依附宋國而過活,跪誰不是跪。公主也挺好,長得這般貌美,他們也樂意看,紛紛與寶寧公主行大禮。 唯有耶律延理巋然不動。 趙宗寧冷笑,直接就問:“不知那位獨坐者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