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節
李氏不禁抬頭看了眼空中圓月,仿佛還在夢中。 她真的見過了他們? 可是手中荷包實實在在地存在著,她又沒能還給他。 她伸手捏了捏,里頭只怕有好幾十個金錁子。 七郎君將燈送給了他,他可是就是那位“小十一”? 她望著眼前依然擁擠的人群,不由想到了多年前。 多年前,她還未嫁人,她還不叫李氏,她有自己的名兒,家人叫她慧娘。那是她第一回 來東京城中賣花燈,也就是那一回,她覺著自己看到了神仙。 神仙還買了她的燈。 其實原本她不是要把那盞燈給那位神仙的。 先頭也有一位格外俊俏的郎君,她當時年紀小,膽子小,見到顏色這樣好的郎君也敢大著膽子上去說話。 先頭那位,就是如今的這位“小十一”。 他可比七郎君脾氣差多了,后來還來管她要七郎君給她的小金錁呢! 她狠狠罵了他一頓,李氏現下想到還是不由笑出了聲,她將他罵得臉色鐵青。只是笑著笑著,她笑不出來了,為何那位要來管她要七郎君給的小金錁呢。 而時隔十多年,他們倆竟在一處,七郎君還將那盞特地刻字的錦鯉燈送予他。 李氏想了好一會兒,驀地又笑了。 她覺得,自己似乎是明白了。 恰好這時,夫君與孩兒都回來了。 孩子高興地手舉糖葫蘆,遞給她,叫她吃。夫君高興地笑看著她,也叫她吃,隨后便收起一旁的燈架子來。 李氏接過孩子的糖葫蘆,回身再往一眼人群。 記得嫁人前一夜,娘親給她梳頭,對她說:“咱們普通人家,沒有那許多規矩,娘也請不起梳頭娘子。娘給你梳,祝我兒‘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娘親還對她說:“給金錁子的郎君是咱家恩人,定要世世代代祝福。” 李氏的眼角忽然有些酸澀,娘親已不在,娘親的話卻已全都記在心中。 當年娘親大病一場,若不是七郎君給的金錁子,娘親如何能活下來?娘親又如何給她梳頭? 這十余年來,她過得很好。 她一直不能忘懷當年的恩人,一直想對他當面說一聲“謝謝”,謝謝他多年前的恩饋,叫她能活得這般平安喜樂。 只可惜,這一年,她終于見到了他,卻又忘記道一聲謝。 她想,日后,定還能遇到吧? 夫君收好燈架子,趕著牛車一同出城回家,回程的途中,女兒唱起新學的元宵小曲兒。即便熱鬧的京城已漸漸落至身后,依然一路歡聲笑語。 夫君問她今年可有尋著恩人。 她笑:“遇到了!” 夫君也笑:“那你可謝了人家?” “謝了,不光謝了,還給了祝福!” 夫君道:“既是恩人,生生世世都要祝福著的。” 李氏笑,抬頭再望圓月。 多年前的這一日,她教七郎君對月看燈,得意問他可看到了其中的字。 七郎君笑著說:“看到了。” “什么字兒?!” “白發齊眉。” 她想,七郎君定能與他心愛之人,白發齊眉,生生世世。 第203章 “西夏細作便在其中!但求活捉!” 杜譽本是打算直接去城門處見姜未, 可是還未至城門, 他瞧見這滿城亂竄的精兵便嚇著了。 他十分擔憂陛下的安危,這時候已然顧不上, 甚個陰謀陽謀, 全都見鬼去。 陛下若是在太原出了事, 他們整個杜家都要陪葬! 再者,陛下這樣的皇帝, 他誓死也要保護。 他速速將廂軍派去城門處與姜未對峙, 自己則是先迅速趕往陛下的落腳點。 他帶著侍衛匆匆趕到的時候,趙琮也剛醒, 正聽他的親衛回話。 來太原的路上到底有些顛簸, 而且行的也不是很慢, 他的身子本就有些不適,只是初來時事情還未安排下,他無法放下心來。 這會兒,各處都安排妥當, 他就是連頭疼都能放心去疼。他原本正睡得香, 城中發生了那樣大的事兒, 他的人能不知道? 親衛一開口,他便皺眉。 他立刻便發現其中癥結,怕是行蹤也已暴露。 與邵宜一樣,他心中頭一個懷疑的就是杜譽。 他剛把杜譽懷疑上,杜譽就匆匆趕到,來不及稟報, 他跟在路遠身后,進來就跪下道:“陛下!下官來遲!” 趙琮揉了揉額頭,對杜譽的懷疑立刻消散,他起身道:“起來說話。” 杜譽速速將城中情形與趙琮描述一遍。 趙琮卻是問道:“你來時,可曾被人跟蹤?” 杜譽一愣,他當時看到那些精兵,光想著陛下的安危,還真沒料到。 “姜未怕是已知道你來了朕這處。” “臣罪該萬死。” 趙琮往后靠在靠枕上,閉眼道:“事已至此,追究責任并無用處,反正他們總要找到的,不如看看該如何處理此事。姜未此人心思極深,杜卿怕是不知道,就連魏郡王世子趙從德都與他有關系,并早已被他買通。” 杜譽不是趙琮的親信,頭一回聽說這事,不禁張嘴。 “姜未心思既然深厚,就不敢輕舉妄動。他只有十萬兵力,真要與朕對抗,根本打不過。可見,姜未有靠山。你猜,這個靠山,是女真,還是?” 杜譽到底也是身經百戰,迅速冷靜下來,思考片刻,嚴肅道:“陛下,臣以為,并不是女真。完顏良即便與他有所勾結,路上也不過帶了幾十人而已,這些人連給姜未壯膽都不夠。” 趙琮笑。 上回在金明池時,趙從德順利逃走,他便覺著朝中有人通風報信。只是當時他還不知此人到底意欲何處,此時,他覺得自己已能想通。 但如今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 杜譽趕緊又道:“陛下,姜未目前正使人滿城搜陛下,即便跟蹤臣,也不能立即得到消息,還是先藏起來才是!臣知道有處地方——” 趙琮卻笑了一聲,隨后他睜開眼睛。他身子不適,面色不算好看,眼神卻極亮。 杜譽停住話語。 他有條不紊地說道:“朕是趙氏皇帝,朕就在這里,看他姜未到底有些什么本事。” 趙琮說這話的時候,誰也沒看,他僅是緩緩道來。 杜譽卻不由聽呆了,也看呆了。 其實從前,他真的不把這位病弱皇帝看在眼中。哪怕這位皇帝順利親政,并弄垮了整個孫家,甚至把他發派到這兒,他還不覺得這位皇帝是十分厲害的。他只是覺得這位皇帝,運道是真的好。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覺,這位看似病弱的皇帝,包裹著的是一具極其有趣、堅韌而又強大的魂靈。 杜譽心中原本怕得很,但聽到這句嚴格說來十分輕描淡寫的話,他忽然就心定下來。 趙琮眼望前方。 他的確沒什么好怕的。姜未有人,有李涼承做幫手,可是李涼承不過西夏棄子,還要在西夏搶皇位,又能給他多少兵? 他擁有整個太原府的廂軍,更有正迅速趕來的謝文睿。 想里應外合包圍他? 他更擁有這整片天下。 他冷笑,到底是誰包圍誰。 原本他為了大計,為了照顧文臣與百姓的想法,也為了勉強保留祖宗的規矩,還想暫且繞過姜未一條命,只帶他回開封府。 盡管姜未殺了他這輩子的生身父親。 眼下就怪不得他了,正巧他早已想追封自己的生父,正愁找不到契機。 就用姜家滿門的血去祭奠他的父母。 如趙琮他們所說,姜未的精兵們以搜查西夏細作為幌子,實際就是在翻找趙琮。 太原城就這么大,一千人散開來找,其實找得很快,最慢夜間也能找著。但因杜譽忙中出錯,跟蹤他的人已提前得知趙琮的落腳處,并趕緊到城門處告知姜未。 姜未暢快大笑,一腳從馬車走踏出,背手先是看了眼緊緊關閉的城門,再轉身看向整座太原城。夕陽已落,因大肆搜索,街道雜亂,許多店鋪已提早關門,燈很少,天地間格外黯淡,除了兵士,一個人也沒有。但他覺得自己心中亮極了,他們姜家盼了一百年,他姜未等了二十余年,這一天終究還是要來了! 他看向與他對峙的杜譽派來的廂軍統領,正色道:“李大人,你我都是為陛下辦事兒。眼下西夏細作的確就在城中,難道就這么放任了之?!我不向杜大人報備,便擅自關閉城門,并派人搜城,的確不應當。但若是任由這些西夏細作為所欲為,才是真正的不應該!屆時陛下怪罪下來,你我也好,杜大人也好,如何承擔陛下的怒火?!” 趙琮未親政前,廂軍比現在還多,只是里頭都是些歪瓜裂棗,與其說是廂軍,實際從不練兵,平日里干的也都是些城中雜活。選人時更甚,無論身高體力,為了充數,是個男的就要。趙琮親政后,精簡廂軍,又將京中禁軍分出幾成,散至各州府,重新編軍,并嚴格招募規范,經過幾年的訓練,才有了如今這批廂軍。 但廂軍從前地位就不高,綿延百年,觀念根深蒂固,這四五年根本無法扭轉。太原府有姜家盤桓多年,這兒的部分廂軍根本沒有河北東、西路廂軍的那股凜然氣勢。 更何況李大人又不知那所謂的西夏細作其實是陛下,杜譽派他們來時,只叫他們攔住姜未一切舉動,他一無所知。此刻見姜未這樣強勢,他心中很氣,卻又說不過姜未,氣勢也不如,只能徒勞地氣道:“你——” 就這般,話還沒說完。 姜未不屑轉身,高聲下令:“都點上火!” 他身高體壯,聲音洪亮,此時又正在勢頭,聲音傳出數里,依次排開的精兵極快地點亮手中火把。 姜未望向正西方,高聲道:“西夏細作屢次來我太原,偷取我太原的兵馬情報,犯我大宋!陛下對此不滿已久,命我抓出這些細作!我,姜未,承陛下之意仔細搜查已久,今日得到可靠消息,派兵滿城搜查,終于搜到西夏細作藏身之地!” 兵士們齊聲吼道:“好!好!好!” 姜未壓了壓手,再高聲道:“陛下擔憂此事已久,我等身為大宋將士,本就嚴格將為陛下排憂解難視作己任。現下,我姜未便命你們去拿下這些細作,好叫陛下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