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幾人心中想到，陛下是不是這些日子被連連的上奏給氣病的？

    他們也不敢多問，又見陛下跟前的大太監(jiān)福祿就站在趙世碂身后，畢恭畢敬。顯然這就是陛下的意思，他們拱手應(yīng)下，轉(zhuǎn)身離去。

    瑞慶節(jié)的事兒就這么定了下來。

    當(dāng)天，宗室由惠郡王趙克律打頭，百官由錢商與黃疏打頭，使官們由遠(yuǎn)道而來的吐蕃使官打頭，在紫宸殿朝福寧殿的方向行跪拜大禮，再領(lǐng)賞，才一一離宮。

    宮中，錢月默招待了宗室家眷與外命婦，受了她們的禮，也早早散了。

    這一回，錢月默也不知實情。只是她知道陛下現(xiàn)在是有十一郎君照顧的，輕易也不往福寧殿去。人都散后，她有些失望地再望向廳外。

    飄書將一盞茶奉到她面前，輕聲道：“娘子喝些甜茶，用果子煮的。”

    錢月默沒拿，只是輕聲問：“公主還沒來嗎？”

    “公主今兒一進宮就去福寧殿了，在陛下那處呢?！憋h書說罷，以為她是因為陛下不見她而難受，勸慰道，“公主是陛下的親meimei，陛下自要見她的。娘子您別難受，在陛下那兒，除了公主與十一郎君，便是您了！”

    錢月默苦笑，她在意的哪是這個。

    她笑罷，正要問些其余事，外頭有小宮女進來，稟道：“娘子，田娘子那處有人來，說是田娘子身子不適，想請個御醫(yī)去瞧瞧?！?/br>
    平常的話，身子不適，后妃們?nèi)フ垈€御醫(yī)也很是便宜。只是這些時日，陛下身子不好，御醫(yī)幾乎都在福寧殿候著。

    即便如此，也就是一句話的事，錢月默卻輕蹙眉頭：“田娘子的身子還未大好？”

    飄書手中抱著托盤，點頭，也詫異道：“這么說來，倒也是，田娘子似乎病了許久?！?/br>
    這是瑞慶節(jié)，陛下身子本就不好，她們也不敢聲張后妃病重之事。

    “往常都是哪位御醫(yī)替她瞧身子，便還叫他去吧，別叫陛下給知道了?！?/br>
    “是?！?/br>
    “待過了瑞慶節(jié)，我再親自去瞧瞧她?！?/br>
    飄書點頭，回身就去請御醫(yī)。

    這樣一打岔，錢月默也忘了傷感，轉(zhuǎn)而做起其余的事來。

    第197章 一個中年太監(jiān)。

    瑞慶節(jié)便這般平淡度過, 城中百姓倒過得痛快, 趙世碂過得很煎熬。

    也好在，瑞慶節(jié)一過, 離趙琮歸來的日子便更近了, 趙琮已離開四日, 算來差不多也該到了太原府。

    即便瑞慶節(jié)已過，也依然沒大事需要陛下定奪, 大多是錢商與黃疏就能辦成的小事。趙世碂每日窩在福寧殿中, 作出陪伴病中陛下的模樣來。實際他就在正殿里頭看書、作畫。給今年趙琮生辰的畫作早已畫好，他閑著也無事做, 索性裱畫。

    他親手挑了絲布, 從刷水到最后成品, 全部親自動手，不許人動一下。

    這事情做得細(xì)，倒也好打發(fā)時間，他做得樂在其中。

    他為趙琮做的那把與自己一樣的刀, 也早就做好。如同當(dāng)初趙琮在刀柄上刻了“小十一”, 他刻了“宗寶”。如今刻有“宗寶”的刀就在趙琮的書房內(nèi)放著, 他往常不舍得用的刀，這會兒給趙琮裱畫，總算舍得用了。

    他用刀在木板上刻花。

    趙宗寧進來時，就見趙世碂坐在一方矮凳上，在正廳門口，借著光, 瞇著眼，搭著木架子，在一塊木板上埋頭雕刻。身邊倒站有太監(jiān)、宮女，就是全都靜得很。他手中刻刀，比之尋?？痰兑笊显S多，更是把十分漂亮的刀，寶石不時一閃。

    趙世碂穿得素凈，還是一身天青色，頭上簡單插了根木簪，身上也無配飾。

    趙宗寧站在門前，看得出了神。

    要說趙家宗室里頭誰最好看，必然是趙世碂。兒子肖母，他娘不美，也不會被趙從德做出當(dāng)街強搶女娘的事兒來，他娘美貌，生出來的兒子自然也是十分俊俏的。

    從前，趙宗寧沒少拿趙世碂的相貌開玩笑。

    但若是說多么仔細(xì)地瞧過，也不盡然，總之人人都知道趙世碂生得好。

    這么一看，趙宗寧頓時覺得趙世碂這個人，清晰又模糊。

    最關(guān)鍵的是——

    這一刻的趙世碂突然十分陌生。

    趙宗寧天不怕地不怕，卻也忽然不敢出聲，不敢驚擾此刻的趙世碂。

    她眼前轉(zhuǎn)瞬是十一歲呆傻的趙世碂，轉(zhuǎn)瞬又是跪在雪地中滿身黑與白冷峻甚過寒雪的趙世碂，再轉(zhuǎn)瞬便是站在哥哥身旁故意逗她笑得一臉歡喜的趙世碂。

    可等她定睛一看，眼前又是這樣一個全然陌生的趙世碂。

    陌生中甚至帶有一絲神秘，引人想去觸摸他，她也這么做了，不由往內(nèi)走了幾步。

    有人擋住光，趙世碂皺眉抬頭，看清來人是趙宗寧，他立刻笑道：“你怎么來了？”

    立刻又變回趙宗寧早已熟悉的那個趙世碂。

    他不再皺眉，趙宗寧卻皺起了眉。

    她不由想，趙世碂的親生父親真的只是個開炊餅攤子的？龍生龍，鳳生鳳。即便有魏郡王府，若真是炊餅攤販的后輩，如何能蛻變至此？整個趙氏宗室，她就沒見過有甚過趙世碂的，無論是相貌、品性、心志還是心機。

    再者，趙世碂的生母，美成那般，一個炊餅攤販真敢娶？趙世碂的生母，據(jù)趙世碂所說，是流民，來到開封，被炊餅攤販?zhǔn)樟?，給她吃與住。住滿一年后，拿到了開封府的戶籍文書，兩人成了親。

    乍一聽上去，并無差錯。

    可是仔細(xì)想來，很多事情都很不合常理。

    就說一個那樣美貌的女娘，是如何安然到得開封？

    為何這么多巧合，都被他們給遇上了？

    最重要的一點，趙宗寧也是剛剛想到，趙世碂似乎從未說過他的生母到底從何而來。

    可是哥哥信了，她信她哥哥，也一直覺著的確可信。

    偏偏這個時候，她心中驀地生出一絲不安。

    只是趙世碂已小心放下手中東西，起身與她說話，又叫人去拿她喜歡的吃食來，仿若福寧殿已是他家。

    他與哥哥是一對兒，愛成那般，他住了這么久，可不已是他的家？

    趙宗寧看著像往常那般待她的趙世碂，將腦中想法推出，隨他一同進去坐，她隨口問趙世碂在做什么，兩人順著這個話題聊了許久，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但趙世碂向來眼睛極利，一眼便看出趙宗寧心神有些不寧。

    而趙宗寧離開福寧殿后，轉(zhuǎn)去了錢月默的雪琉閣，趙世碂便以為她是因錢月默的事才如此。他不僅放下心來，還又笑了一番趙宗寧，覺得這輩子的她當(dāng)真是比上輩子可人疼多了。

    京中平淡無波，趙世碂晃晃悠悠地過著等待趙琮歸來的日子。

    趙琮去往太原的路上，卻有些不太平。

    開始是太平的，他們一行，不急不緩?fù)s去。侍衛(wèi)帶了挺多，只是跟在身邊的只有十人，著尋常護衛(wèi)打扮，其余人全部暗中跟著。有打前鋒去探測前方安危的，也有綴在后頭收尾的，一路上十分安全。

    穆扶等人裝成尋常百姓，有坐牛車的，也有馬車，更有步行的。

    因為走的是官道，道上行人多，并未惹人懷疑。

    直到臨近太原時，要經(jīng)過平定軍，這處有姜未的人，為了不暴露行蹤，他們沒再繼續(xù)走官道。

    進城的道路有許多，侍衛(wèi)中許多是常往返太原的，挑了最易走的一條，帶人提前一天便去開了道，確定無礙，才回來稟告。車隊便踏上了那條道，這下穆扶等人不好再裝作老百姓。

    也恰好，有一批流民從鄰國邊境過來。穆扶將計就計，帶人裝作流民，混到其中。流民們走的是官道，他們扮作流民后，沒繼續(xù)走官道，而是老實跟在趙琮身后。

    趙琮等人自然早已發(fā)現(xiàn)，侍衛(wèi)頭頭們查看一番，見是些可憐的流民，餓得路都走不了。他們陛下向來仁慈，便去匯報，趙琮也覺得可憐，沒將他們趕走，只叫他們綴在身后，還給了他們吃食。

    穆扶沒料到趙琮這樣好心，著實驚訝了一把。他們老老實實跟在趙琮的車隊身后，眼看著就要進太原府。

    誰料忽然從一旁樹林中真的殺出來一批流民，他們已餓得見人都想吃，生死不顧地就往趙琮等人撲來。侍衛(wèi)們趕緊現(xiàn)身，一一拿下，穆扶心中剛松了口氣，卻見一個孩童往趙琮的馬車靠近。

    因是孩童，侍衛(wèi)們并未很看在眼里，他個子也小，躲過了所有的侍衛(wèi)，爬上了趙琮的馬車。

    染陶聽到門外動靜，還鎮(zhèn)定道：“陛下放心，不礙事的?！?/br>
    趙琮也很鎮(zhèn)定，他很相信自己的下屬，更何況流民們也實在可憐，手無寸鐵，哪能真?zhèn)恕?/br>
    這般想著，車門上忽然噴上一股血。

    他們倆一愣，顯然是車夫被人給殺了。

    可是車夫也是極有功夫的侍衛(wèi)，誰能殺了他？！

    染陶趕緊護到趙琮面前，馬車的小門被一把推開，一個臟兮兮而又面黃肌瘦的孩童蹲在門外看著他們倆，眼中無神。

    見是孩童，染陶松了口氣，輕聲道：“你先下去，我給你好吃的——”她的話還沒說完，孩童忽然朝她伸手，待染陶反應(yīng)過來，孩童手中尖銳的樹枝已經(jīng)刺進染陶的腹中，她直愣愣地往后倒去。

    孩童目光呆滯，還要再朝趙琮下手。

    趙琮看著面前的孩童，心中有些不忍。但這個境況，自保要緊，也管不了對方僅是孩童，趙琮從袖中抽出一把刀，染陶卻忍著痛又爬了起來，想再度護住他。哪料這么一動，孩童再度往染陶刺去。

    趙琮跟染陶感情極深，他不是真正的大宋人，不能真正地視下人于不顧，在他心中，染陶就是他的jiejie。他十分看不得，下意識地想去護染陶。

    孩童手中的樹枝又直朝趙琮手臂而去，眼看就要刺傷，染陶痛苦道：“陛下！——”

    趙琮已握緊刀子，馬車忽然劇烈響動，從門外又撲進來一人，還是流民打扮！

    趙琮見他撲開了孩童，以為是同伙，拿起刀子就要攻擊。

    孩童的樹枝卻戳向了后出現(xiàn)的人，這孩童顯然已魔怔，拿著樹枝，見人就戳。孩童的動作很快，撲上來的人擋住趙琮與染陶，不敢回頭，硬生生地接了孩童的許多下，馬車中迅速便滿是血腥味。

    外頭侍衛(wèi)在馬車劇烈震動時，察覺到不對勁，立刻跳上馬車，見狀就去捆那兩個流民。

    趙琮立即道：“慢！”

    “陛下！下官失責(zé)了！”

    趙琮來不及怪責(zé)，立即舒了口氣：“快將白御醫(yī)叫來，給染陶看病。將他——”趙琮再指了指身后被刺中許多已失血昏迷的陌生流民，“也留下，其余人……”

    趙琮閉了閉眼，嘆氣：“留幾個口齒清晰的做活口，好好審問，其余都?xì)⒘税?。?/br>
    趙琮其實沒少下令過殺人，對于人命已是麻木不仁。

    但這些流民，還不知是受人之意來害他，還是真的有了瞎貓的運氣，這才能遇上他。但他卻不能再留這些人的命，這些人親耳聽到他是“陛下”，他的行蹤不能暴露。

    可是要他親口下令殺自己的民，實在是有些不忍。

    流民也是因他未足夠治理好這片疆域而存在。

    再不忍，尚未死的、也無用的流民很快便被一一殺盡，趙琮又叫人將那些人抬到遠(yuǎn)處亂葬崗中埋上。

    此事便作罷。

    白大夫則在給染陶治病，白大夫常常覺著，自己雖僅僅是個御醫(yī)，這輩子倒把很多人幾輩子都不一定碰上的事兒都給做盡了。就比如此時，誰能想到，前一刻還在家中辦喜事的他，沒一會兒就跟著陛下來太原了呢！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