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
趙世碂抬頭看他:“你可知幌子這個東西?” 該親信頓了頓,笑逐顏開:“明白,我明白郎君的意思。” 趙世碂也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個什么,不過胡說罷了。 李涼承自覺早已與他達成同盟,又有相同命運,本來派人過來,也是因為他的父皇近來行事叫人摸不著頭腦。 親信既得到話,知道趙世碂與大宋皇帝依然站在他們三皇子這側,便也放心下來。 他不好再打擾,告辭離去,離去前又道:“十一郎君,我們三皇子說了,滴水之恩必得涌泉相報。” 這還是要他的保證。 說幾句話又不掉rou,趙世碂毫不猶豫地真摯說道:“你們三皇子是個實在人,我知道。” 親信爽朗一笑,拱了拱手,轉身大步離去。 趙世碂目送他離去,好一會兒,才輕笑出聲。 世上的人總是為了高位奔波,甚至付出性命而在所不惜。 從前,他也是其中一員。如今,沉淀下來、放緩速度的他,才發覺什么也不爭的日子,才是最痛快的。 第179章 公主的事兒 過了幾日, 錢月默在宮中擺宴席。趙宗寧進宮赴宴, 趙叔安也一同來了,除她們外, 幾位娘子在京中都有些jiejiemeimei, 都請到了宮中。 近乎于冷宮的后宮難得這樣熱鬧, 趙琮還特地叫染陶去幫忙,并允許她們在后苑中擺宴, 這也是給了大面子。那位生病的田娘子身子還未好, 并未出席,但帖子是早就發出去的, 她家的姐妹也都來了。 一群女娘聚在后苑中, 臨著幾棵丹桂而坐, 桂花香沁人心脾,秋日的天高氣也爽,人人都在笑。都是差不多的年紀,難得一聚, 即便不熟, 也很快熟起來。 其中, 趙宗寧與趙叔安身份最高,其余人自然不停與她倆說話。寶寧公主是名人,大家也知道她的性子驕縱,主動聊了幾句,她不搭理,她們轉而與趙叔安說話。趙叔安性子柔順, 被她們包圍其中,溫柔地應對。 趙宗寧這些日子很煩惱,今日進宮也是因趙世碂親自到她府上去說,否則她斷不會來的。往年這個時候,她早與趙叔安一同去洛陽玩耍,今年卻也沒勁頭。她見趙叔安有人陪,嫌這兒吵鬧,轉身帶著澈夏朝不遠處的小亭子走去。 亭外也有桂花樹,她靠在美人靠上,望著亭外的湖面發呆。 澈夏遞給她一個木制小碗:“公主,喂魚吧?” 趙宗寧懶懶提不上勁,到底接到手中,閑閑地偶爾灑一些。澈夏逗她說話,一會兒問她要不要桂花枝,一會兒又問她涼不涼,一會兒又指著亭中的盆栽菊花叫她看。趙宗寧不滿道:“什么都不看。” “公主……” “心煩得很,讓我靜會兒。”趙宗寧說完,泄憤似的抓起一把魚食撒到水面,錦鯉們紛紛湊上來搶食,她又要抓第二把。 身后傳來一道聲音:“公主,您喂太多了。” 趙宗寧回頭,錢月默站在亭邊,身邊也沒宮女跟著。 似是為了應景,錢月默,向來素凈的人,今日居然穿了鵝黃色的褙子與丹桂色的八幅裙子。褙子的袖口與領口都零散繡著丹桂花,與裙子交相輝映,十分精致。就連腰間的荷包,她也難得戴了兩只,也是這樣熱鬧的配色。 趙宗寧視線再往上移,淑妃還梳了高髻,發間插有好幾只金簪與步搖,流蘇上鑲著紅寶石,貼至她的耳垂,不時閃光。 “淑妃娘子今日打扮得好生漂亮,往常總見你穿素色,你很合適這樣的熱鬧顏色。”趙宗寧贊了一句。 錢月默雙手交握,愣了愣,翹起嘴角笑,走上前,說道:“公主心情不好?” 她們倆這幾個月來親近了許多,趙宗寧未嫌她多管閑事,又轉回頭繼續看湖中的錦鯉。她的下巴也擱在欄桿上,煩悶道:“也沒什么值得高興的。” 澈夏見錢月默沒帶宮女,想了想,輕聲報備了下,也抬腳走出亭子。 亭中就剩她們倆。 錢月默站在趙宗寧身后,看著趙宗寧的背影,想到陛下的那些話,心中難受極了。但是,陛下說得對,那位孫郎君的確最適合公主。孫郎君會逗公主笑,也聽公主的話。 她心中再難受,又能如何? 她的這份心情本就是見不得光的,她更不能自私。 她在宮中好歹有人陪伴,公主怎能一輩子孤苦伶仃? 公主要成親,她心中是難受。但若公主孤苦一輩子,她更難受。 她輕聲坐到趙宗寧身畔,柔聲道:“公主若是有煩惱,可否跟我說說?” 趙宗寧再回頭看她一眼,錢月默的臉恰好被秋日柔和的光線包圍,她又穿著鵝黃色這樣溫暖的顏色,很能撫慰人心。成親,人生大事,她本就無人可說。她的娘早已過世。她是公主,真正的閨中密友卻僅有趙叔安一人。 但趙叔安是她侄女,趙叔安的性子更是嬌弱,這樣的事情與她說,趙叔安只會比她還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不由開口道:“哥哥替我瞧中了一個駙馬。” “公主不喜歡他?” 趙宗寧繼續看著亭外,瞇眼道:“他挺好的,長得俊,是我見過最俊的。除哥哥跟小十一以外。對我也好,聽我的話,會逗我笑,君子六藝除了射、御,因身子的緣故無法習得之外,樣樣精通。是位真正的君子。仔細說來,真的樣樣好,我似乎應該喜歡她?可是,什么才是喜歡?” 哥哥告訴過她什么是喜歡,但她還是不明白。 錢月默的雙手攪在一處,她知道什么是喜歡啊。 只是喜歡這樣的情感,無法領悟,才是幸運。 但凡喜歡,總是令人憂令人悲的。 陛下與十一郎君那樣好,也有過爭吵時,更有過傷心時,更別提她這樣的。她覺得陛下的抉擇十分正確,人生在世,何必要樣樣都悟到?知道得越少,才越不會遇著悲傷與痛苦。 錢月默想罷,露出一絲淺笑,也不知是苦笑還是想開后的笑。 她再柔聲道:“我的大嫂,鄧大人家的大娘子,公主應該也是認得的。” 趙宗寧點頭:“認得,東京城中出了名的大美人兒。” 錢月默笑:“是啊,出了名的大美人。我哥哥雖是宰相之子,娶她時,卻也僅是個七品小官。當時有郡王府的郎君也上門求娶,更不提其他功勛之后,她卻——” 趙宗寧不屑道:“郡王府?功勛之后?在大宋,這些人家的郎君,哪里比得過宰相之子。” 錢月默不防她說得這樣直,也看得這樣透,當真是直來直往。但錢月默依然是柔聲道:“他們家世比我哥哥好,長得也比我哥哥俊俏,大嫂卻還時應下了我的大哥。后來,大嫂告訴我,嫁人,只嫁真正疼惜自己的。被喜愛,比去喜愛,快樂了太多太多。” 趙宗寧再回頭瞄她,瞇了瞇眼:“那淑妃娘子呢?可曾快樂?” 錢月默一噎,卻也實話實說:“陛下待我很好,我很快樂。”雖說此好非彼好。 趙宗寧笑了笑,沒再說話。 兩人靜坐了許久,直到飄書來叫她:“娘子,她們都在尋您呢。” 錢月默才依依不舍起身,看向趙宗寧,欲言又止了會兒,到底只道:“公主,我過去了,你若是不愿下去,我讓她們給你送些吃食來。” 趙宗寧搖頭:“你去吧,我不想吃。” “好。”錢月默也實在不知該如何再勸,她與趙宗寧,本就是很一般的關系。 她說的話,公主從來都是聽不到心中,也不在意的。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往外走去,走過趙宗寧時,趙宗寧背對著她,忽然道:“謝謝你。” “……不。” “我想你說得是對的。” “公主——” “娘子去吧。”趙宗寧伸出手,背對她揮了揮,趴在欄桿上繼續看湖面。 錢月默本想再回身看她一眼,終究是忍住,走出了亭子。 當天的花宴吃到很晚,大家都玩得很盡興,只除了一直坐在亭中的寶寧公主。 染陶將這事兒告訴趙琮,趙琮擔憂她,卻又走不開,叫趙世碂去接她回福寧殿。 趙世碂知道要避嫌,特地等各家的小娘子與妃嬪們都走了,才往后苑來。 后苑中就剩負責此事的錢月默還在看著收拾東西,見他過來,知道是為趙宗寧而來,她立即道:“郎君來了啊。” “她呢?” 錢月默指了指亭子:“公主在那處。” 趙世碂點頭,轉身要往亭子走。 錢月默在他身后踟躕開口:“我知道陛下要將孫郎君給公主做駙馬的事兒,之前攬事,勸了公主幾句。” 趙世碂驚訝回身看她,下意識地說:“淑妃也舍得?” “……”錢月默面上迅速漲得通紅。 這話說得好蹊蹺!趙世碂是知道什么?! 趙世碂驚覺自己說錯了話,不怪他,只是錢月默的奉獻精神也太過了。他看著錢月默漲得通紅的臉,忽然也有些理解錢月默。每個人的身份與性子都不同,做出來的事兒也不同。如同他知道錢月默永無可能一樣,錢月默作為宮妃,又何嘗不知道? 不如把這份感情好好珍藏在心底,誰又能說這不是一份很珍貴的心悅? 話雖如此,趙世碂卻做不到。 但不妨礙他佩服,他朝錢月默點點頭,還寬慰地對她笑了笑,才轉身往亭子走去。 回來找東西的戚娘子瞧見這一幕,氣得臉也紅了,東西也不再找,帶著宮女就走。 路上,她憤憤道:“這兩人竟是越來越不知遮掩!” 宮女附和:“可不是!您瞧錢淑妃那臉紅的!” 戚娘子氣得眼圈都紅了:“這種事兒,若叫陛下知道,得有多傷心?”她交代道,“你可不許說漏了嘴!” 宮女仔細想了一番,自己似乎從未說漏嘴,她立即應下:“娘子您放心吧!” “真是不要臉!”戚娘子再罵一句,匆匆回嫣明閣。 當晚,趙宗寧在福寧殿用晚膳時,忽然說道:“哥哥,我想好了,就讓孫竹蘊做我的駙馬吧!” 剛要喝湯的趙琮立即抬頭,詫異道:“為何突然做了這個決定?” “不是突然哪,我這幾天一直在想這事兒。我覺著,孫竹蘊很合適我!”趙宗寧說得很篤定。 趙琮仔細觀察她的表情,見她的篤定不作假,也露出一絲高興的笑容:“好。” 趙宗寧身上的重擔似乎一下子就散了,她夸張地呼出一口氣,再撒嬌道:“好餓哦。” 趙琮親手給她盛了碗湯,叫她喝,并不時輕聲叮囑她。 趙世碂面帶笑意地看著兄妹倆,心中也很平靜。他為錢月默可惜,也不過可惜那么一會兒,只要趙琮高興,誰難過,都與他無關。 趙宗寧的終身大事定下來,趙琮總算能放下一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