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節
趙琮卻閉眼睡著了。 趙世碂伸手輕撫他的雙眼,察覺到他已經閉上了眼睛,趙世碂默不作聲地扯唇,輕輕笑了笑。 他將趙琮攬得更緊。 直到再起風,趙世碂輕聲道:“陛下睡著了,爬兩個人上來。” 吉祥跟路遠手快腳快,立刻輕聲爬上去。 趙世碂小心翼翼先松開趙琮,隨后便輕聲跳下樹,吉祥與路遠則是小心扶著趙琮。 趙世碂跳下后,轉身在樹下,伸出雙臂。 吉祥與路遠小心將趙琮抬下,送到趙世碂的雙手間。 染陶與茶喜屏氣,生怕他接不住。 趙世碂卻牢牢地接住了趙琮,隨后便抱到懷中,轉身對染陶小聲道:“我先將陛下送回福寧殿。” “是。” 一行人靜悄悄地挑了另一條繞過涼亭的道,離開后苑。 將趙琮放到床上,染陶兌了溫水來,趙世碂親手解開趙琮的衣衫,再仔細地用布巾擦拭趙琮的脖頸、胸膛、手臂與腳,最后又換了一條更軟的絲帕去擦拭趙琮的臉。 他擦拭的時候,染陶便在一旁看著。 看著看著,染陶面上不由現出一絲淡淡微笑。 趙世碂做得并不熟練,相反有些生疏,即便如此,他還是做了。 趙世碂做完這些,回身一看,便看到染陶對他笑。 他不解:“染陶jiejie?” 染陶輕聲道:“婢子覺得郎君與陛下這樣,可真好。” 趙世碂立即笑起來,笑得甚是甜蜜,理所當然道:“自然。” “郎君與陛下天造地設的一對。” “染陶jiejie難得這樣夸我,我要送份大禮。” 染陶笑嗔:“小郎君給陛下就是,婢子要那些做什么。”嗔完,她再感慨道,“郎君與陛下這樣好,自是要生生世世在一處的。” 趙世碂更高興,連連點頭。 染陶掩嘴笑。 趙琮被安置好,睡得更熟,趙世碂才又再返回后苑。 他好歹要露個面,到底是趙琮在宮中擺宴。 他到時,特地令吉祥大聲地說了幾句話,好叫亭子里頭的人知道他來了。 他走進涼亭,看兩人的表情,眼光如炬。顧辭鎮定如此,都不免有些躲閃,相反謝文睿那個呆子,眼圈紅紅,只顧著盯著顧辭看。 兩人坐得十分近。 趙世碂暗想,看起來似是已互訴衷腸,只是謝文睿實在沒用,怕是還沒有拿下啊。他就說么,該直接下藥的。下了藥,將兩人捆起來送出宮,找個宅子關一晚,什么事兒不能成? 顧辭躲閃了會兒,到底又鎮定下來,問道:“十一郎君,陛下呢?” “陛下有些疲累,先回去歇息。” 謝文睿這才回一些神,問道:“陛下無礙吧?”聲音中醉意還不淺,怕是又喝了些酒。 趙世碂笑:“只是疲累罷了。倒是對不住二位,叫你們進宮來吃宴席,我們卻沒陪著。” 顧辭聽到這話,便覺有些怪異。 顧辭是個聰明人,自然能看出這位十一郎君壓根不是什么和善之人,顧辭從前也覺得十一郎君對陛下怕是有異心。 可他偏偏說話說得這樣和善,細想,有些詭異。不過陛下待人倒是的確寬和,顧辭暗想,他是想與陛下一致,才如此說? 這般說來,這位郎君對陛下倒真有孺慕之情? 顧辭想不透,也懶得再去想,起身拱手道:“郎君這般說,便是折煞我與謝,謝大人了,陛下傳我們進宮吃宴,已是極大的體面與恩典。” 還叫“謝大人”? 果然沒成事兒。 趙世碂也無意與他們多說,聽罷顧辭的話,僅笑了笑,便道:“今日便到這兒吧,我就不送了。吉祥——” “郎君。” “你送二位郎君出宮,只是謝大人微醺,顧郎君代我送謝大人回家如何?陛下十分看重謝大人,若是出了錯,是要很擔心的。” 顧辭也不敢皺眉,心中卻在痛罵,他就是覺得,這些人都知道些什么!都怪謝文睿這個呆子! 但這些話,他又不敢不聽,趙世碂與他身份天壤之別。再者,他也怕行錯了事,拖累謝文睿,只好應下。 趙世碂朝吉祥點點頭,吉祥帶著他們二人就要下涼亭。 顧辭又問:“十一郎君,耶律——” “我已命人去看,若醒了自會送他回去。若未醒,宮中有地方給他住。” 顧辭點頭,再不多問,轉身就走。 趙世碂心情好,在他身后又道:“顧郎君,可要將謝大人好好送回家啊,切記要將他送回他的房中,看他睡下才成,否則陛下肯定十分擔心。” 顧辭咬牙,應下:“是!” 他們一走,趙世碂就笑了起來。 他暗道,謝文睿啊謝文睿,兩輩子加起來的面子,幫你幫到這個份上,再不成事兒,往后還有什么臉面哪? 第167章 “在場百姓都說公主就該與狀元作配。” 那夜之后, 趙琮也未再見過顧辭, 他派親信扮作鴻臚寺的官員,趁耶律欽來宮中時去都庭驛與他私下見面, 詢問顧辭是否要留在開封。若是要留, 陛下定有法子叫他不暴露身份留下。留下之后, 陛下也會好好為他安置。 顧辭卻是有些猶豫,說要思考幾日。 趙琮聽了回稟, 便猜測這份猶豫是因謝文睿。 顧辭的猶豫的確是因謝文睿, 卻也有部分是為了自己,為了耶律欽。這些年來, 他做細作已成習慣, 他自覺對不住真心當他是好友的耶律欽, 更想補償耶律欽。他也的確想親眼看耶律欽當上遼國皇帝,雖說他也知道大宋與遼終有一戰,但起碼近年還打不起來。 耶律欽還能當上幾年的皇帝,那他也能問心無愧。 除此之外, 謝文睿不知吃錯了什么, 從那夜醉酒之后, 成日里都要往都庭驛來尋他,耶律欽在,他也不怕。謝文睿直接說同吃一回宴席之后,對他起了結交之心,耶律欽還挺高興的,私下對他說謝文睿人品不錯, 叫他多結交。 …… 這真是把顧辭氣得不行。 但陛下真問他是否愿意留下時,他還真的猶豫了。 這么一猶豫,日子匆匆而過,眼看耶律欽將要回遼國。耶律欽與趙琮達成同盟,回遼之后,還得與完顏良再見一面,原定的歸期提前了幾日。 他們來開封這些日子,耶律欽是幾乎每日都要進宮。相反西夏那頭,雖也幾乎每日都要進宮來。卻只是尋常請安、問好,半個時辰內必要走的。 直到西夏的使官也要歸去,趙琮不能再任他們這樣,打算叫使官進宮來說話,最起碼要將兩國合約的事兒說清楚。宋與西夏的合約明年初到期,此時商談正好。 他正要派人去叫他們來,西夏使官倒是先進宮來。 這回進來,那位總是笑瞇瞇的正使可算不是只會說“陛下萬安”了,總算是與他說了些實在話,只是這些話也實在令趙琮沒有想到。 西夏皇帝李明純竟然愿意將牛羊馬之數再往上加兩成,更愿意百年內與大宋友好相處,絕不起戰爭。以此為條件,李明純希望將來大皇子登基時,他作為大宋皇帝能第一個對西夏新任皇帝送去恭賀,對大皇子表示支持。更希望將來若是西夏與遼國起了戰事,趙琮能出兵助西夏。 要說起運道,趙琮在眾人眼中已是個運道十分好的,畢竟他作為病懨懨的郡王府世子,最后卻登基為帝,還拉下了孫太后,搞垮了孫家。 但其實有個運道比他還要好的,此人便是西夏皇帝,李明純。 西夏建國太短,西夏人的性子也格外豪邁。上一任西夏皇帝是西夏國的創建者,開創了一個國家,結束了西夏的稱臣時代,卻死得格外不風光,他是被自己的親兒子殺死的。 被親生兒子殺死后,其余的兒子更是為了皇位瘋狂互相廝殺。 最后,最膽小的李明純反而活了下來,沒人惦記著殺他這樣的一個弱者,他反而成為了西夏皇帝。 也正是因為這幾十年來,西夏的當權者是這位李明純,大宋才能少些壓力,不至于被西北兩處的兩個國家逼得太甚。李明純只是守成者,牢牢繼承著他父皇的每項政策,西夏這些年并無大發展,只不過原地踏步。 但是即便如此,趙琮也很訝異于李明純的這一選擇。 西夏正使瞧出他的不解,說道:“我們陛下與皇后少年情深。” 大皇子是皇后生的,只是皇后早逝,李明純竟然是這般戀舊的人? “我們陛下言道,皇子既多,心思也多。然,西夏早已不同于往日。寧可擇那激進且不穩的,不如擇一位守成者。” 趙琮聽罷,翹了翹嘴角,笑道:“這樣一番話,你就這樣告知于朕?叫朕該如何信?” 哪有說得這樣直白的? 使官苦笑:“大皇子雖圈禁兄弟,卻一個也沒殺。我們陛下說,若是換作其他任何一個皇子,其余兄弟此時怕是早已變為白骨。在下之所以說得這樣直白,是因我們陛下說,以誠心,才能換取誠心。方才,在下將一切都與官家言明,只是不知官家,可否愿意接收我們陛下這片誠心?” 趙琮不懷疑他們作假,畢竟一旦定下,就要簽合約,既簽了合約就不能違反。除非西夏單方面毀約,那樣就得打仗,如今的西夏,無論如何也打不過大宋。 這樣的好處,誰不要,誰是傻子。 趙琮點頭應下。 換言之,大皇子可比精明的李涼承好控制多了。 李明純這是主動示弱,只為求得一絲生存。條約一簽便是十年,雖說這十年還得忍耐西夏為國。十年后呢,李明純早死了,大皇子不聰慧,再度俯首稱臣是理所應當的事。 不打仗,不浪費兵馬,無傷亡,還得到援軍,就做成這比買賣,很合算。 趙琮最忌憚的還是遼國。 使官又道:“此話還請官家勿對第四人提及。僅有我們陛下與官家、在下知道。” 趙琮能理解,也點頭應下。 “拜謝大宋皇帝。”西夏使官跪下行了個大禮。 趙琮叫起,約好明日與他私下簽訂新合約,使官便出宮離去。趙琮倒是心生感慨,李明純的確是個重情之人,還惦念著保全所有兒子的性命。可他因為這樣的性子,注定無法再替西夏開創一個盛世。 所以說,為帝者,的確只有狠心一條道可走。 他嘆氣,頭一回對一位皇帝生起遺憾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