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陛下既已決定,下頭官員紛紛應“是”,原本覺著自己有希望的,也不過分失望,畢竟他們的確比不過黃疏。 趙琮含笑滿意點頭。 朝中丟塊小石子,都能激起久久不盡的漣漪。 趙琮對杜譽的處置,以及新任命黃疏為宰相,無異于天上往下掉石頭,水面上全是打出來的水花,人人都有想法。 但這些均與趙琮無關,他是皇帝,是官家,不能人人的想法都要顧及。 魏郡王府內,二管家急匆匆地沖進書房:“世子!” 趙從德大驚回身,怒斥:“混賬東西!急什么呢!” “世子!不好啦!” “出了何事?” “陛下叫杜譽去太原府當知府了!” “杜譽不是貪錢還殺人?這樣還不罷官趕回老家?!趙琮就這樣當皇帝?”趙從德不解。 “小人不知啊!”二管家也急,“世子,這不是最要緊的,要緊的是,杜譽是去太原府當知府啊!咱們舅爺在那處駐守,本就被分權,如今這……” 趙從德眼珠子一轉:“磨墨,本世子寫信!” “是是是!”二管家積極磨墨,并道,“陛下明日確要去洛陽的,您記得再跟舅爺說一回。” 趙從德不耐煩:“我自知道!” “世子,有了舅爺在,小的這就安心多了。” “哼,姜未本事足,便是十個杜譽去,也無甚好怕,保管給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叫趙琮百般后悔!” “是!” 趙從德這處正得意,鄭橋一回府,到得書房內,回身和氣地對他的管家道:“你先出去罷。” “是。”管家在宮外等他,再陪他回來,一路上也未來得及與人打聽,還不知宮中到底發生了何事。他只覺著自家相公心緒不平的模樣,他也不敢多言,轉身就出去,他剛將門掩上,就聽到門后一聲巨響。 他嚇了一個激靈。 鄭橋恨。 他比杜譽還要大五歲,先帝時候他已是中書侍郎,再熬幾年,便能當上宰相。偏偏先帝去了,那也無礙,他跟隨杜譽擁護孫太后。杜譽擁護,有幾分改革之意,他卻是沒有的,他只念著宰相之位,只不過做一些面上功夫。 太后也果然讓他當了宰相。 誰料,這宰相當了不過六年,他再次被驅趕下來。其實陛下若直接罷他的官,或讓他也去外頭當個知州,就如同當年的黃疏那般,也倒還好。偏偏陛下讓他繼續當這中書侍郎!偏偏他當回中書侍郎的同時,杜譽還安然坐在宰相之位上。 他如何不氣?! 他恨了五年,攀上人與錢,終于得到這次的機會,這是他離原本的位子最近的一回。 可即便如此,陛下寧愿遠召脾氣臭又硬的黃疏回來,也不愿讓他回到原位! 他恨! 只他再恨,也不敢與皇權對抗,他恨杜譽,更恨黃疏。他手撐桌面,雙眼漸紅。 正在此時,外頭他的管家稟道:“相公,有人要見您。” 他回眸:“誰?” “那三人。” “叫他們進來。” “是。” 鄭橋這才松了口氣,那些人還愿前來,顯然是還指望著他。 他又挺起背脊。 趙琮自然知道,這兩個任命定會攪得朝中之人心慌慌。他親政已久,早已習慣,并為當回事。因他明日便要去洛陽,趁出發前,他還要處理些許事情。 他先令人將杜譽叫來。 杜譽也有些迷糊,他原本以為陛下要狠扒他的一層皮,結果卻是這樣。 他愈發不懂陛下,愈不懂,也愈加忌憚,走進崇政殿,便跪下老實謝恩。 趙琮依舊并未叫他起身,只是直接問道:“杜卿可知,朕派你到太原府的目的?” 杜譽的腦袋,細想,總能想明白。 杜譽抬頭看他一眼,趙琮緩緩一笑,這顯然不是厭棄。 杜譽心中激動,腦中迅速運轉,太原府有誰?陛下親政至今,又曾在太原府做過什么? 那位郡王府的小十一郎君消失的那幾年,陛下厭煩魏郡王府,連著世子妃的娘家姜家都厭棄上了。姜家可也是個百年世家,趙家王朝在百年之前到底如何,人人皆知。趙家王朝是趙家、孫家與姜家一同打下來的,只趙家有個女兒是前朝貴妃,趙家更是前朝貴族,從而順利被擁護登上皇位。 這百年來,孫家出了兩個皇后,姜家一直駐守太原。 太原府可是重要位置,姜家也是唯一有駐守權的人家,他想到陛下幾年前便已派人去分姜未的權,更是想到姜家這幾年來的沉寂。 他暗想,原來陛下是這個心思。 他歷經兩朝,先帝、太后與當今圣上,他都打過交道。前兩位可都是萬分信任姜家,這一位卻—— 他再抬頭看陛下一眼。 趙琮依然對杜譽笑。 除了趙宗寧與趙世碂,他不信任何一個人。 該抓在手中的,他都要牢牢抓在手中。 杜譽磕頭,認真道:“陛下,臣懂得。” “杜卿果然是聰明人。朕信你,你也有能力,是以才派你去。” 這真是一棍子接著一勺糖,以為要被罷職的時候,卻給了個知府當。剛要欣喜時,又扔下這樣一顆雷。再度戰戰兢兢,官家又說這是“信任”。 杜譽暗自苦笑,這要說是陛下設局拉他下水,他都信。只是他也知道,陛下怎會行這般的事?他此時心服口服,并承諾道:“陛下,臣明日便出發去太原府。臣定會與姜大人相處融洽。” 趙琮點頭:“有事也不必怕麻煩,盡管傳信于朕。” 這就是讓他知無不言,盯好姜未,杜譽應下:“是!” 趙琮這才笑著再與杜譽話了幾句家常,放他回去。 杜譽出門,遇見進來的趙世碂。 他向來不在乎那些虛的,更何況他已不是宰相,這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討好一番也無礙,立即行了個揖禮:“見過十一郎君。” “杜大人不必多禮。”趙世碂依然穿著嫩生生的綠色六品官服,與他道,“據聞杜大人將要去太原府任上?” “正是。” “太原府是個好地方。杜大人可要睜大眼睛仔細瞧瞧。” 杜譽抬頭看他,趙世碂似笑非笑。 杜譽這心中就特別不是滋味,這位郎君是穿的嫩,才十六歲,也才是個六品官罷了,還是個沒甚用處的詞臣,瞧瞧人家這神態。活該趙家人當皇帝啊,一個兩個地都這般厲害。孫太后當初如何行事,他可是都看在眼里的,任命個知州都要與人議上許多日。更別提姜家了,守著個太原府,就算真有造反的想法,又能干出些什么來?一百年已過,也沒見他們家敢造反。 百年前就沒能搶過趙家,如今還能搶? 要他說,陛下多慮了。 他暗自搖頭,對趙世碂拱拱手:“臣定是要瞧得仔細些的。” 趙世碂這才笑起來:“恭賀杜大人,杜大人慢走。” 杜譽也被他笑得眼一花,心中倒也有與當時楚州知州李志成一樣的想法,家中恰有適齡女,倒是可嫁與此人。不待他再想,趙世碂已走進崇政殿,他身后跟著的小太監與宮女與他行禮,也紛紛跟上。 杜譽回過神,這位十一郎君,福寧殿住著,福寧殿的宮女太監跟著,他還想嫁女兒給他?他倒也好奇,這樣的侄兒,陛下到底要給他賜個甚樣的婚? 他覺著自個好笑,抬腳走下臺階。 “陛下。” 趙琮抬頭,見趙世碂背光從外而來,又是一身官服,俊俏極。趙琮明知要克制,畢竟這幾日趙世碂已不再與他曖昧,卻還是忍不住再多看趙世碂幾眼。 趙世碂走到他面前,行了個正經的揖禮,笑道:“給陛下請安。” 這把趙琮逗笑了,他放下揉著額頭的手,拍拍身邊,“坐。” “陛下正為何事頭疼?”趙世碂走到他身邊坐下,并伸手為他揉摩額頭與太陽xue,“我聽說了,陛下派杜譽去太原,又將黃疏叫回來當宰相。” 趙世碂手上的力道剛好,這讓趙琮很舒服,他閉眼,說道:“五年前,便想讓黃疏當這個宰相的。他不愿回來。” “我幼年時候,陛下給我看過他的筆記,確是個怪人,卻也的確有本事。放他在地方上待了五年,造福百姓,此時也該讓他回來造福更多的百姓。”黃疏從前也是他的得力干將,黃疏的本事,他也是知道的。 “這一回他總該再無話應對,總要老實回來的。”趙琮對于真正得用的人,向來是比較尊重。 “陛下,你可還記得范十悟?” “嗯?” “他與黃疏私交甚好,陛下若是直接發任命去宜州,黃疏這等怪人,怕還是不愿回來,一來一回費時間。陛下索性派范十悟去將人勸回來便是。除此之外,陛下還得派幾名侍衛同去。一是為了防止黃疏依然不愿回來,侍衛們好綁他回來。二來,陛下,陷害杜譽之人雖然還未知曉是誰,但他們所圖的自是權臣之位。黃疏這位新宰相,定是惹人眼。宜州至開封府,路途遙遠,宜州山多,且山賊眾多,官道上也不太平,死個把人,輕巧得很。” 趙琮睜眼看他:“你怎知宜州這般?” 趙世碂毫不慌亂:“陛下,我看過黃疏的筆記,除了《疏聞》之外還有許多,我都看了。正是因陛下,我才知道黃疏此人,也才能知道這些。” 趙琮信了,點頭,并感慨道:“你想的周全,朕的確尚未想到。”他即刻便想傳人吩咐下去。 “陛下,可要我派人與范十悟同去。” 趙琮失笑:“宮中侍衛多得很。” 趙世碂也笑,是他太急了。他輕聲道:“陛下閉眼罷,我為你好好揉一揉,揉了就不疼啦。” 聲音中似有勸哄,趙琮好笑抬眼看他,正要道“是將朕當作孩童了嗎”,卻撞進兩汪溫柔得過分的春水當中,那是趙世碂的雙眼。 趙琮一個激靈,嚇得趕緊再閉眼。 剛說趙世碂這幾天不再曖昧,這怕人的眼神便來了。 趙世碂嘴角露出淡柔笑意,他伸手將趙琮的腦袋輕柔而又堅定地扳到自己肩膀上,繼續為他按摩,并更輕地說道:“陛下,你歇著。” 趙琮將手縮進袖中,緊張得手心都是汗。 他這樣,仿佛正被趙世碂攬在懷中,偏偏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他連動都不敢動。 他明明還要與小十一說姜未之事,說太原之事,說更多的朝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