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倒是人人要他明察。 趙琮再看錢商,看其他宰相,他想,到底是誰呢。 不管是誰,杜譽這宰相是再當不得。 不過趙琮本就不想讓他當宰相,他早已給杜譽想好了去處,這會兒順水推舟,他只說令杜譽暫時在家中歇息。打算過幾日,再將杜譽的真正去處說出來。他要說得太干脆,別人都能看出來他早就打好主意。 他需要大臣們的忠心與聽話,卻不要他們十足的忌憚,他也更需要他們的坦率。 而只在家中歇息,杜誠顯然不滿,還要再說。 趙琮笑瞇瞇道:“除此之外,摘了杜誠的烏紗帽,革了他的功名,逐他出京,永世不得回東京,杜家全族不得接濟他。” “……”杜誠不解并茫然抬頭看他。 趙琮并不解釋。 這樣的人,誰都能拿來當刀子使,親叔叔那樣對他,他說背叛就背叛,真是惡心極了。當初杜誠伙同孫太后陷害武安侯時,趙琮就厭惡此人,若不是杜譽極力保下他,他還能有這個能耐陷害他的叔叔? 趙琮本已忘了他是誰,他倒好,自己又跳了出來。 趙琮說罷,轉身便走。 福祿高呼“散朝”。 陛下一走,垂拱殿中的官員頓時生出百態,但幾乎人人都避著杜譽。錢商嘆氣,上前來扶起杜譽,杜譽苦笑。 錢商要再勸幾句,福祿走來,恭敬道:“錢相公,陛下召您去崇政殿。” “是。”錢商再拍拍杜譽的肩膀,“過幾日,我去你府中與你吃酒。” 杜譽苦笑著搖頭:“你去陛下那處吧。” 錢商又勸了幾句,轉身與福祿離去。 福祿心中也感慨,左相與右相能相處得這般好,也就他們陛下能做到,只可惜這位左相不爭氣。 錢商與福祿一走,徹底無人理睬杜譽。 杜誠傻乎乎地跪在地上,猛地回神,想到自己什么也沒了,叔父卻只不過停職在家中歇息,陛下顯然是信叔父的,壓根不是那些人口中說的甚個陛下早就不滿叔父!他知道自己被當刀子使了!他立即撲過來抱住杜譽的大腿,哭道:“叔爹爹,侄兒并非有心,實是——” 鄭橋卻從一旁走來,嘆道:“杜大人啊!”他打斷了杜誠的話。 杜譽倒也未在意,依然苦笑:“鄭兄還是離我遠些吧。”他拱拱手,獨自離去。 鄭橋擺出一副擔憂面孔,直到杜譽走遠,他不經意地低頭,威脅地瞪了杜誠一眼。杜誠惶恐,立刻低頭。 鄭橋卻不爽快。他是從前孫太后聽政時的右相,陛下親政后,他倒成了副相。 他也不服,他與杜譽一同效力于孫太后,何以他降職,杜譽卻還做左相?!他這股氣憋了五年,今日總算出了一半!原本當鹽籍一事能拖杜譽下水,辛苦籌備一年有余,得人支持,在多處鹽場布局,好不容易陛下下令在楚州試驗,樣樣都考慮周全,結果殺死楊淵之人出了錯漏,居然主動攬下罪! 他恨得很! 陛下不痛不癢地罰了杜譽半年的俸祿,頂什么用處? 幸好還有杜誠這個傻小子。 他出宮回府,書房中立即站起幾人,笑道:“提前恭喜鄭相公了!” 鄭橋笑:“哪里,還早著呢。” “杜譽這回再難翻身,即便陛下偏他,親生侄兒這般參他,那么多人看在眼中,他再也回不到左相之位。陛下要挑新的左相,自然是您了!” 鄭橋嘴中雖謙虛,心中也的確這么想。不論是資歷,亦或年齡,杜譽下去,左相自然只能是他!他已等了五年! 他暢快笑出聲,對那幾人道:“也多謝你們主人相助。” 那幾人的頭頭趕緊恭維道:“哪里哪里,我們郎君向來欽佩鄭相公,往后還得靠相公提拔才是。” 鄭橋大聲笑:“好說好說!往后只要有我鄭橋一日,你們主人為官之路定再無后憂!我定全心看顧!” 幾人自是再表達謝意。 鄭橋得意背手,漸漸斂起笑容,再道:“杜譽的侄兒已被陛下逐出京城,正好……” “相公放心,此人活不過三日,只要他一出東京城——” 鄭橋心中最后一口氣也松了下來,并再度露出得意笑容。 崇政殿內,錢商以為陛下是要與他商討杜譽一事。 他剛起了個頭,趙琮揮手道:“錢卿坐,杜譽的事,朕心中有數,這會兒要說的是旁的事。” 錢商行禮坐下,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明義也知道,如今西夏與遼國皇室皆在內斗。” “正是,陛下是想介入其中?” 他算是趙琮的半個岳父,又是聰明人,與他說話痛快得很。趙琮點頭:“你有何高見?” “陛下,西夏本就不足為懼,內斗之后,更是一盤散沙。反倒是遼國……陛下可曾記得,臣當初提到的女真?” 趙琮自然記得,只是他有想法,暫時不愿公開,他沒法百分百相信每個人。錢商就沒有異心?錢商的女兒是錢月默,他善待錢月默的家人,卻也不是傻子,錢家男兒個個有好差事,他自然也要小心行事。錢月默一直無子,他到底急不急? 趙琮也不想做個多疑的皇帝,但有些事情總要小心些。 他面上也不顯,只是道:“朕自然記得,只是五年已過,女真連西夏都不如,壓根不是威脅。若是助遼國打它,豈非是幫遼國除盡障礙?更何況,如今大宋的馬匹大部分來自于西夏,遼國于大宋而言,重要性已不如曾經。” 錢商拱手:“是。五年前臣也未想到還能有今日,多虧陛下聰敏,能與西夏談下這比買賣。” 趙琮僅微笑,他知道,很多人都在好奇他何以能夠談下這比買賣。 其實很簡單,蕭棠當年成日里在王五正店吃酒不是白吃的。因當年李涼承約他在那家酒樓見面,他覺得無趣,只令蕭棠盯著,足足盯了兩年。后來還真盯到了來大宋出公差的西夏使官,趙宗寧立刻帶人將他逮住,不放他回國。 打扮成漢人的西夏使官,鬼鬼祟祟,身上還帶著李涼承的另一個信物。 只要大宋將他交給西夏,李涼承還能活? 李涼承的大哥能生吞了他。 這位西夏使官只能認栽,回去將大宋皇帝的條約說得天花亂墜,正爭奪皇位的大皇子原本也不是個能干的主,糊里糊涂便簽了下來。 等到后悔時,為時已晚。 且大皇子后來只盯著皇位,防著弟弟,再無心思在意這些。陰差陽錯,趙琮便與西夏談成了這筆買賣。 也是這件事,令李涼承更佩服他,總想與他取得聯系,他卻懶得搭理。 趙琮不覺得光彩,一直未與他人說。 他不說,錢商自也不問,他仔細思索一番,鄭重道:“陛下若是過問西夏之事,陛下支持哪位皇子?若是過問遼國,陛下是支持太后、三歲的皇帝,還是其他皇子?” “你覺著如何?” “各有利弊。但依臣看,怕是支持遼國才是正理。太后,終究只是太后。”錢商邊說,邊抬頭看他一眼。 趙琮知道他的意思,就跟他們大宋一樣,太后始終名不正言不順,遼國的太后總有一天要被趕下去。 “陛下,您若支持遼國皇子,將來他們都得感激您。趁機,咱們也能簽下與大宋有利的條約。” “若是西夏?”趙琮再問。 “陛下,西夏不成氣候,即便支持他們,聯合起來又如何與遼國抵抗?不若初始便支持遼國。” 趙琮微微皺眉,錢商的想法與他恰好相反。 他在登州那處安排水軍,就是等著從女真入手,再辦遼國。且遼國有個耶律欽,顧辭唬人的功夫了得。遼國就是太后掌權才好,屆時他們三方一起動,攪得遼國大亂,趁亂打進去才是正理。 叫他們內外皆亂,東方是女真,南方是大宋,已是兩面攻擊。 再加一個西方的西夏,那就齊活了。 他摻和西夏的事兒,將西夏籠絡來,才是正經事。 但錢商是文官,說這番話也有道理,他的法子柔和,能不打仗最好,能簽條約就能辦好的事兒自然還是簽條約。 趙琮卻知道,有些仗必須要打。現在不打人家,將來就是人家打他們。 但是錢商這樣的人不會輕易更改觀念,他也無意灌輸,再與錢商說一番,趙琮便放他走,還對他道:“明義已多日不見淑妃吧?朕叫人帶你去雪琉閣。” 錢商拒絕,稱不符規矩。 趙琮笑:“已五年,明義還是這般,你也該多讓夫人進宮看看淑妃。你去吧。” 錢商再謝恩,往外走去。 錢商往外行去,在宮道上拐彎時瞧見往崇政殿去的趙世碂。趙世碂沒瞧見他,大步走得瀟灑,錢商停下腳步,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才往雪琉閣去。 第124章 他希望有一天,趙琮再也離不開他。 錢商走后, 趙琮走進內室中的矮榻邊坐下。 方才他們倆議事時, 遣散了所有人,這會兒錢商走后, 福祿進來看了眼, 也被趙琮揮手散出去。 榻上有矮桌, 他撐著矮桌,手指按摩自己的太陽xue。 他還想著朝中事, 忽然又想到得找人盯著杜誠才是, 把杜誠當刀使的人自然不能輕易放過杜誠。他開口就叫:“福祿。” 話音剛落,立即便有人進來, 他依然皺眉揉著太陽xue, 輕聲道:“你去令邵宜派人盯著杜誠, 即刻便去……”他說到一半,身邊有人坐下,他睜眼,視線已被衣袖遮住。 是綠色衣衫。 他一時間還未反應過來, 直到趙世碂伸手按摩他的太陽xue, 他才反應過來, 這是小十一啊。 趙世碂已領官職,目前是個從六品的小京官兒,官服可不正好是綠色。 只是自他開始辦差后,兩人每回一同用膳,大多是晚間,趙世碂早換下官服。他這還是頭一回見小十一穿官服呢, 他回頭看。 趙世碂坐在他身邊,笑道:“陛下,可是頭疼?” 趙琮仔細看他,松林綠的圓領衫袍,明明六品官員都是這么穿,他見得多了,早已不覺稀奇,畢竟蕭棠也是從六品。偏偏小十一穿上這么一身,就格外不同。 趙世碂似是發覺他在看什么,笑著起身,還轉了一圈,再對趙琮笑:“陛下,這一身,如何?” 趙琮還在細細打量,這也是他頭一回這么細致地看官服。 從六品身上也無需配魚袋,更不能佩戴玉佩,很素。卻將十六歲的小十一襯得愈發俊俏,他腿長,腰肢細,肩膀寬闊。能將這般平淡無奇的官服穿得俊的人,才是真的俊。 真是不能多看啊,趙琮暗暗嘆氣。看多了就能再想到船上那一幕,想到岸邊剛抽芽的柳枝。春風當中隨風搖曳,看似漫不經心,卻又滿是生機,能將人的心神全部吸去。十六歲,真是最好的時光。 趙世碂再笑:“陛下,很好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