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jié)
李志成接了他們,安排他們?nèi)ニ抑凶。麄兌俗允蔷芙^,但抵不住李志成一片堅持,到底住進了李府。 趙世碂十分想念趙琮,只想著速戰(zhàn)速決,等不及轉運使與提舉常平茶鹽司從揚州過來,當晚便同蕭棠與李志成詳細說了一回陛下的意思。趙琮思量此事已久,這一年來更是頻繁與官員商議,雖未傳揚,卻也不避人。朝中人脈錯節(jié),李志成作為一州之主,自然也有辦法得到消息,只是不知陛下到底在哪處做試驗,更不知陛下何時派人到地方。 趙世碂是將到楚州時,才傳信給李志成,一得到信,他便知道這兩位來楚州的目的。 這是陛下的意思,再者又是為鹽民好,為鹽民好,也是為楚州好,楚州若好,他的政績便好,他自然很是贊同。 李志成此人,名字取得是不錯,其實是個標準的守成之人。他讀書讀得中規(guī)中矩,考科舉也考得中規(guī)中矩,做官更是。偏偏他中規(guī)中矩,無論是先帝在時,太后聽政時,還是陛下親政時,都沒人在意他,他反而安穩(wěn)無憂地也當上了楚州知州。 趙琮再能干,也不能面面俱到到連一任普通知州他都要親管。 楚州是個很微妙的地方,它地處淮南東路,且臨海,本是個格外值得重視的地方。偏偏楚州鹽民眾多,淮南東路的鹽民,有一半皆在楚州。鹽民多了,與食鹽有關的事兒也就多了。這個時候,轉運使大人與提舉茶鹽司大人反而比他這個知州來得更有話語權。 他平常處理一州之事,倒有一半與鹽、鹽民有關,卻又不能獨自拿主意,還得轉運使大人與提舉茶鹽司大人點頭才成。而且楚州毗鄰揚州,揚州是淮南東路的治所,揚州知州與他一樣是知州,他卻拍馬也趕不上人家。有些時候,楚州的事,揚州知州反而比他說得上話。 也好在他并無大志向,這樣混著,倒也舒心。上頭大人們管事兒,他在下面撈好處。這回三年下來,楚州若能一切太平,他又能混個優(yōu)等考評,回頭也能往上再升一升。 但是再無大志向的人,李志成也已年過不惑,終究有了些許的追求。聽聞陛下這回竟將這鹽籍更改之事的試驗地設在楚州,他也有些激動,只當自己的好運道已至。誰不知道試驗之后皆有好事?他若能把這事兒辦好,也能在陛下跟前掛個名啊!他還從未去大慶殿參與過大朝會呢!甚至從未親眼見過陛下! 因而他愈發(fā)去討好趙世碂與蕭棠,趕在轉運使大人們來前,趕緊將人勸到他家中住。他還暗自想,這回一定要緊緊攬住大功勞,萬不能再被人搶去!可他再百般討好,也沒料到這二位連頓飯也不愿好好用,連他特地預備的果子釀的酒都未嘗一口。他特地預備的上好清茶,更是直接被那位小郎君用來淘飯吃。 吃罷,便拉上他商討鹽籍之事。 他一愣,倒也高興,恨不得只有他一人與這兩位便能將這事兒辦妥。 李志成雖善于守成,但到底也是自己讀書考上的科舉,多年為官,多少也有些本事,三人的確將這事兒商量了個八成。 次日清晨,轉運使等人還未到,他們仨便先去鹽城縣。 鹽城縣境內(nèi)有個鹽城監(jiān),鹽城監(jiān)內(nèi)有楚州最大的鹽場,位于楚州東部,離楚州城有一日的馬程。 不論是蕭棠,還是李志成,原本都以為趙世碂吃不了苦。畢竟他是王府中人,更是陛下親自養(yǎng)在跟前的侄兒,他出來這么一趟,身邊還跟著好些太監(jiān)與宮女。其中兩位,據(jù)聞還是陛下跟前貼身用的。李志成不敢怠慢,還琢磨著是否給小郎君安排一輛舒適的馬車,馬車也的確安排來了,他還笑著問:“小郎君,可要將您身邊的宮人也帶去?” 趙世碂卻皺眉:“安排馬車做甚?” “啊?” “可有其他的馬匹?” 因要響應陛下在河中關于馬匹的一應舉措,如今很多官員不提倡馬匹家用,現(xiàn)今陛下的大紅人就在跟前,李志成自然是搖頭:“小郎君,沒了,這已是咱們楚州城內(nèi)最好的馬了!” 趙世碂一眼就看穿他的心事,冷冷一笑,真是胡說八道!趙琮從未有過這樣的要求,趙琮最知道把握度,偏偏這些人為了討好盡做些裝腔作勢的無用功。 不過他倒也不再廢話,而是伸手去,路遠遞給他一把刀,他將馬與車之間的韁繩砍斷,路遠再收回刀。趙琮給他的刀,他可舍不得用。他擇了一匹馬,翻身上去,對路遠等人道:“你們在此處歇著,我明日便回。” 路遠與茶喜知道小郎君要去辦正經(jīng)事,立刻應“是”。 李志成還未反應過來,蕭棠已經(jīng)笑著翻身上另一匹馬,這位小郎君倒也真是讓人預料不到。 趙世碂低頭,再淡淡看李志成一眼:“李大人,趕路要緊!”說罷,他一甩馬鞭,已先行離去。蕭棠笑著對李志成道:“李大人,你也快些跟上吧!” 跟上?! 馬車跟前就兩匹馬,他們一人騎走一匹,他怎么辦?! 蕭棠也不等他,追上了趙世碂。 李志成再不演戲,陰著臉令小廝再牽一匹馬來,他翻身上去,急急地也走了。 路遠與茶喜等人笑出聲來。 第106章 他滿腦子都是蕭棠那番“心悅”的說辭。 當日, 不待日落, 趙世碂與蕭棠便已到鹽城縣。 之所以來得這樣快,皆因一路上, 趙世碂除了午時吃了些許, 補了些水, 就未曾歇息過。蕭棠還年輕,雖長久做文官, 少動, 好歹還算能撐住。李志成四十多歲的年紀,哪里能跟上他們這速度? 行到一半時, 他臉色便發(fā)白, 留在路旁一家茶寮歇息。 到得鹽城縣, 蕭棠原打算先去縣衙去找知縣、縣丞等人,正好歇過一晚,明日好行事。 趙世碂卻已往鹽場行去,蕭棠不解, 昨夜他們雖已商議了個八成, 卻主在傳達陛下的旨意, 以及如何安排鹽籍更改之后陛下吩咐的后續(xù)事宜。畢竟更改鹽籍這一事,在他與李志成看來,總要與當?shù)毓賳T一同布置才行。 但趙世碂已走,他也只好跟上。 淮南的鹽場與兩浙路的鹽場不同,不僅是地勢的不同,鹽民的統(tǒng)領方式其實也是不同的。且因淮南的鹽場管得嚴, 一些犯了事兒的兵士也是被貶至此處的鹽場,充作“役夫”。 既管得嚴,鹽戶間等級也是十分嚴明,有上等、中等與下等之分,但不論是何等級,都得老實在鹽場中待著。 斜暉下的鹽場倒是很安靜,趙世碂從馬上下來,正要上前。 氣喘吁吁的蕭棠叫住他:“小郎君,咱們今兒看過一眼也就罷,總要與知縣、縣丞知會一聲,他們不出面,鹽民、場官怕是也不聽我們的。” 蕭棠性子謹慎,說出這話來倒也正常。畢竟改革之事本就是一種顛覆性行為,尤其這次要面對的還是不諳世事的鹽民,自然還是等當?shù)毓賳T過來,一同規(guī)勸比較穩(wěn)妥。 不等轉運使等人便罷,畢竟上頭的官員其實不甚了解鹽場的具體情形。但當?shù)毓賳T總歸是明白的,他們倒是外來者,對鹽場的了解其實也很零散,不該這般草率行事。 蕭棠的想法其實并無錯處。 但趙世碂也有自己的想法。 即便不為早些回開封,他的性子也注定了他大刀闊斧式的行為。且他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都對鹽戶之事頗有了解,尤其這輩子。 穆扶前些日子還傳信給他,兩名與楊淵沆瀣一氣的場官已被他們截住,關在寨子里頭。場官皆是末等官員,說的再直白些,連官員都算不上。消失了兩三個,倒也沒人在意,只當去鎮(zhèn)上喝酒。 偏偏這樣的人,卻能與人相勾結,做盡了壞事。從周立那處搜來的賬本子,他也看了,楊淵也好,知縣也好,全部脫不了關系,他們與場官、上等鹽戶之間皆有勾結。 趙琮的抱負,是他的抱負,上輩子他自己還未來得及實現(xiàn)的抱負,更是他的抱負。 他也期盼這些鹽民的可憐境況能夠有所改變。 他是特地挑這個時候來的,便是要趁眾人不注意,否則當?shù)毓賳T定會有明里暗里的阻攔,畢竟改革之后,鹽民的待遇提高,他們就少了撈油水的機會。 除此之外,蕭棠等人也不知道,越是不諳世事的鹽民,越不能拖,拖下去,受害者始終是他們。穆扶也曾長期與下等鹽戶打交道,按他的話來說,那些鹽民生來便在鹽場,與外界幾乎沒有接觸,雖單純,卻也根本蠻不講理。 與他們硬說道理,是說不通的,因為他們不知何為道理。 面對這群人,只能強硬,只能直接。 他原本不想同蕭棠解釋,但念在他興許是染陶的未來夫婿,到底說道:“蕭大人,鹽民累世生活在鹽場中,自出生便未出過這塊地方,他們知道些什么?你也知道,朝廷中每年發(fā)派下來的鹽本錢,又有多少真能落到鹽戶的手中?渾水才好摸魚,若真要等當?shù)毓賳T出面,怕是能拖上幾月,也不得解決此事。陛下若真打算這么做,又何必派你我過來?又何必特地叮囑無需提前知會這些官員?” 蕭棠一聽趙世碂的話,竟也覺得有幾分道理。 趙世碂說罷,不再解釋,拿出文書便上前。場官自然立即放行,跟在他們后頭討好。 趙世碂倒也不說廢話,令他將這片鹽場中所有鹽戶家的戶主集中到曬鹽場上。 場官一邊按吩咐去辦,一邊趕緊令人往知縣、鹽稅司等官員那邊上報。他們誰也沒得到通知!忽然便來了兩位京中官員!據(jù)聞知州大人在后頭也將到! 鹽民們成日里面對海風與日曬,個個黑黢黢的,站在曬鹽場上,迷茫地看著趙世碂與蕭棠。 趙世碂直接便將趙琮的打算告予這些鹽民,鹽籍本是無法更改,如今陛下將他們的戶籍改成普通戶籍。往后他們皆是自由身,另外再與鹽場簽訂不同年份的紙約,統(tǒng)統(tǒng)在鹽城縣的衙門里頭留檔。 若想一輩子制鹽,可簽長約,并一直續(xù)下去。 若想離開鹽場,也可簽短約。或者干脆不簽,離開鹽場,一應制鹽的工具與家中房子皆算公有,官府再給予他們一批安置錢,但往后就得自己交稅,也無地方居住,更要服兵役,還要討生活。 只是原本有罪的犯人,不得參與其中,必須繼續(xù)在鹽場服役。 趙世碂講得很詳細,也很通俗,他們一聽便懂。 鹽民們聽到這政策,個個傻眼了。其他稅收之類的倒也沒在意,只聽到能出鹽場,就夠他們大驚。 他們無論年紀,自出生便在海邊,便在鹽場中,從未想過還能做其他事。鹽場也有外頭的小販來賣東西,告訴他們外頭是如何。制鹽辛苦,這些年來鹽場一直有人往外逃。 可鹽場皆在海邊,想要逃出去如何難?幾乎從未有人能成功逃出去過,被抓回來便是杖二十,杖五十,杖一百的也有過。 如今面前這位大人卻說,陛下要放他們出鹽場? 一位年輕漢子不可置信地問:“大人,您說,我們可以不制鹽?我們可以離開鹽場?” 趙世碂矜持點頭:“正是,這是陛下的意思。” 于這些鹽民而言,陛下當真是天邊的人物,他們聽罷,更是傻眼。 一位老漢又問:“大人,我這般年紀,也能出去看一看?” 蕭棠笑:“無論年紀與否,皆可。” 下面“轟”地一聲,立即討論開來,趙世碂也不急,任他們?nèi)フf。一旁站著的場官自聽趙世碂說話起,就沒回過神。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們場官,自然也就是吃鹽場的,吃鹽民的。 陛下這么一改,鹽民全走了,他們怎么辦?!他們吃不著,也給不了孝敬,上頭大人怪罪下來要如何?! 其實這些場官想得太淺,也想得太多,鹽民是不會全走的,他們世代生活在此。便是有人出去,怕是過不了多久還將回來,畢竟他們只會制鹽。況且,稅收也好,兵役也好,于他們而言都是大差事。享受一項權利,便得完全拋卻另一項,沒有兩頭占的好事兒。 趙琮不是傻子,若鹽民真走了,食鹽由誰來制?趙琮還留有后招,他這番試驗鹽籍更改的目的,只是為了改善鹽民的生存境況,讓他們過得更好。 只是趙世碂此刻并不打算全部說出來。 他方才這番說明,只是要鹽民們自己心中有個數(shù),要他們知道官家的安排。若由當?shù)毓賳T來安排,誰知他們要如何添油加醋地與鹽民說? 而反響果然很激烈,鹽民們激動極了,恨不得立刻出鹽場。 趙世碂倒也不急,凡事都得看上三日。 他今日目的已達到,見此情形,也不再多留,便欲同蕭棠離去。 可笑的是,場官將他們送出去,腆笑著竟要往他們手里塞銀子。 趙世碂笑:“你姓甚名誰?” 這是個巡捕官頭頭,咧嘴笑:“大人,小的姓王!也沒個名兒,您叫我王大就好!” 趙世碂笑了笑,直接將王大腰間的腰帶抽了,一把便將他的手捆起來,再冷聲道:“公然賄賂朝廷官員,我倒要去問問知縣大人,這該如何辦!” 王大嚇懵了,不待反應過來,已經(jīng)被趙世碂用繩子牽住,捆在馬背上,轉身就往縣衙而去。 蕭棠也有些懵,他對于這位小郎君其實并不了解,一路過來,只覺得他言語有度,且長相俊朗,對他還算溫和。蕭棠暗自以為他是個很好相處的人,還當他也是個文弱性子。方才他盡管不是十分贊同趙世碂的做法,但也未阻止,畢竟那到底是陛下最疼愛的侄兒。 沒料到,僅一會兒,他就變了個人! 他哪里知道,趙世碂對他還算溫和,斂起霸道,全是看在染陶的面子上,以及當年趙琮親政時他那一回擁護的面子上。 他們回去的路上,遇上了聞訊而來的鹽城縣知縣、縣丞等一應官員,對方倒也想討好,趙世碂直接將王大跟一包銀子扔到知縣懷里,微笑道:“鹽城監(jiān)到底是大宋最大的鹽場,好生富裕,一個場官竟然就能輕而易舉地拿出五十兩銀子來!” 知縣臉上討好的笑立即變成苦笑,說不出話來。 趙世碂高坐馬上,依然笑:“京中每年派發(fā)下來的鹽本錢,便是上等戶,一年也不過四十貫錢罷了。一個巡捕官這么一會兒竟能拿出五十兩來?” “大,大人——”縣丞是個機靈的,正要開口。 趙世碂已道:“將人帶上,即刻回縣衙門!我向你們通傳陛下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