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白大夫等人跟著點頭贊同,福祿則跑出去告知各方。 他跑出去,見趙世碂還是那般跪著,身上的雪又厚了幾層,他的膝蓋不由都跟著疼了起來。但他們不敢攔哪!他只好埋頭往外跑。 白大夫與染陶一同去御藥局配藥并熬藥,出來也瞧見了趙世碂。他們倆也是只敢看看,隨后就趕緊收回視線往外走。 因陛下醒了,殿內的宮女、太監也漸漸走動起來,愈來愈多的人瞧見了跪著的趙世碂。這是件無比令人驚訝的事,且又不是什么不許人言道的事,一傳十,十傳百,等天徹底亮堂時,幾乎整個宮里人都已知道。 錢月默正用早膳,她一晚上都沒睡好,精神不大好,飄書在旁道:“娘子,小郎君還在外頭跪著呢……” “啊?還跪著?”錢月默不由便放下筷子。 “從昨兒下午,咱們還在崇政殿時便跪著了,跪了一宿,這雪可下了一整夜呀!先頭您還未醒時,婢子去崇政殿問陛下的情況,小郎君都跟個雪人似的!偏偏跪得那樣板正,染陶jiejie也無奈呢,說他動都沒動過。” 錢月默也覺心慌,那樣冷的天,穿得那么單薄,還跪在雪地里,如何受得了?萬一傷到了腿可如何是好?她越想便越不解,陛下那么疼他,如今既沒死,還回來了,為何會鬧成這般? “公主也在呢。” “公主也在?”錢月默立即問。 “昨兒晚上趕在關宮門前來的。娘子,您可要去勸勸陛下?” 錢月默苦笑:“我怎勸得?我又如何勸?”她在陛下那處不如公主,也不如染陶與福祿,他們都沒勸,她哪里敢。 錢月默既已知道,孫太后自然也能知道。 她如今愈發破罐子破摔,娘家早已指望不上,趙琮也不能真殺了她。這日子,也不過是過一天便混一天罷了。她往后也不想再去管娘家如何,只愿自己過得高興。 聽聞趙世碂居然回來了,還在外頭跪了一夜,她冷冷一笑。 當年趙世碂好生威風,小小年紀便將她氣暈過去,還在她殿中殺人,昨日甚至讓福祿來說那番話,靠的是什么?他依靠的也不過是趙琮的疼寵!如今倒好,趙琮也厭了他,她倒也要去瞧瞧他的熱鬧。 再者趙宗寧那般不尊重她,既然陛下已醒,她也要當面問清楚。 如今但凡必要出席的場合,孫太后已許久不出寶慈殿,這番出來,宮道上掃雪的小宮女與太監紛紛向她行禮。她卻覺得尷尬,她向來心高氣傲,其實這些小宮女太監們心思最為簡單不過,她卻怕旁人嘲笑她。 她忍著,到底維持原先的風度,走到崇政殿。 剛入殿門,她便見到跪在階下的身影,她挑起嘴角一笑,走上前。在趙世碂身邊,她停下,佯裝慍怒:“小郎君年歲還小,是誰膽子那么大,讓他跪在此處?!” 帶她進來的小太監低頭,不說話。 王姑姑腆著張臉,故意道:“怕是惹怒了陛下罷!” “姑姑可別胡說,小郎君向來得陛下寵愛,怎能惹怒陛下?你快去扶小郎君起來,別跪傷了。小郎君還年輕,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王姑姑裝腔作勢地就要上去扶。 這時染陶撩開簾子,站在臺階上,似笑非笑看了眼,才笑道:“太后娘娘來了?” 孫太后不忿地“哼”了聲。 “娘娘既來了,快進來吧,陛下醒了——” 聽到此話,趙世碂終于動了一下,他抬頭看向染陶。之前染陶與白大夫一同出去,他便猜測趙琮是醒了。如今得染陶這句話,他便有些迫切。 他抬頭的瞬間,眼睛一眨,睫毛上新染的雪花便落了下來。而他發上的雪,有些已經融成水,再結成冰。 染陶心一緊,知道他是擔心陛下,暗自握了握手,才繼續道:“陛下醒了,請娘娘進去呢。” 孫太后笑:“正巧,我有事要問陛下呢。” 染陶也笑:“也真是巧,陛下也有事兒要問娘娘呢。” 孫太后再“哼”一聲,走上臺階。 趙世碂看著孫太后得意的背影,眼中滿是陰鷙。只是他很快便收回視線,繼續面朝趙琮躺著的方向,視線下垂,一絲不茍地跪著。 趙琮雖已醒來,氣色卻不好,趙宗寧親手喂他喝了些紅棗與些許藥材燉出來的湯。他不愿辜負meimei的好意,到底喝了些,也喝了藥。但是即便這般,臉還是有些灰白。 趙宗寧心中也嘆氣,哥哥的身子是沒法大好了,如今被外頭那個小沒良心的一氣,氣得更是不好。但他們誰也不敢提外頭那個人,偏偏不提吧,趙琮自己心里也掛念著。他醒來,人就不見了,也不知去了哪里,難不成真的滾了?他一想就更氣,卻也不好過問。 他還是恨趙十一,趙十一騙了他。 騙他的好心,把他當猴子一樣耍。五年前,趙世碂才十一歲!十一歲就有那么多心思,就知道騙人!如果趙世碂不是別人,他會很敬佩,偏偏那是他曾經真心去愛護過的孩子!這個他真心愛護過的孩子,興許開始就是要他命來的! 他心中想著這些,精氣神便愈發不好。 孫太后得意而來,他也懶得搭理。 如今,孫太后與他之間早已不再互相演戲,相看兩生厭,不如不看。 孫太后既然自己要過來,便讓她說去。 孫太后倒好,一進來就問趙世碂的事,問他什么時候回來的,又問為何被罰跪在外頭,還為他求情。 趙琮聽到此話,臉色突變。 趙世碂在外頭跪著?! 從昨日就開始跪著,一直跪到現在?! 外頭可是一直在下著雪!風起的聲音,他在屋子里頭躺著都能聽到。這樣的天氣,在雪地里跪著,這可如何是好?身子還能吃得消?! 他頓時又心疼起來,可是趙世碂騙他在先,趙世碂都要他的命了,他還要心疼他? 趙琮皺起眉頭,一點兒沒理孫太后,甚至已完全忽視了她。 孫太后還要再說。 趙宗寧嗤笑一聲,說道:“太后娘娘這可真是一心為哥哥好,知道哥哥不愛聽什么,還偏要說些什么呢。” 孫太后面上一冷,也笑:“我也有事要問公主呢,我為公主賜婚,公主為何打了宣旨的太監?” “娘娘竟不知道?我不僅打了宣旨的太監,我還撕了您親手寫的那張紙呢!” “你!”孫太后轉向趙琮,“陛下,你瞧瞧,我是瞧寧娘也已十八歲,想著為她挑個夫婿,誰料她竟——” 趙琮此時正是亂極的時候,不耐煩地看她一眼:“娘娘,你不替孫家一族要臉面,朕還要替我們趙家要臉面。” 孫太后一噎,面色漲得通紅。 “娘娘還是回寶慈殿歇息去吧。”趙宗寧嘲諷道。 這話說得孫太后腦中又是一熱,不由又冷笑:“陛下,我好歹是太后,養你十多年。難道我連宣個旨意,賜個婚的權利也沒了?不論前朝,還是咱們大宋,都沒有這道理!太后下的旨意,既已蓋了我的印,便是撕了毀了,那也得按照旨意來!” 趙琮已經閉眼。 趙宗寧更氣,這個老虔婆,給她留臉面,她自己不要。哥哥這般難受,她還非要過來氣哥哥!趙宗寧索性起身,笑道:“娘娘不是要賜婚我與孫家郎君嗎?成啊,本公主這就再去一趟忠孝伯府,好好說道說道這個賜婚,看看如何接了娘娘這道旨意,您看如何?” 孫太后以為她話中有圈套,不愿接下,但她看趙宗寧笑得毫不示弱,也氣。她也笑:“那我就等著吃寧娘的喜酒。” “少不了您的!”趙宗寧說罷,回身對趙琮道,“哥哥,我去去就來!” 說實話,趙琮還真不擔心趙宗寧,趙宗寧行事一向大氣,又有分寸。此番去,倒霉的也只有孫家。他也煩了孫太后在這處啰嗦,他更想獨處,便點頭應下。 趙宗寧回身就往外走。 孫太后再說了幾句,趙琮閉眼完全不搭理她,她到底也是要顏面的,氣急便也離去。只是出去后,免不了又將趙世碂嘲諷一番。 趙世碂照例一動不動,心中卻想,既然已經回來,這一回自不會放過孫太后。讓她在這宮中蹦跶得已經太久,有些人也得拖拽出水面才是,否則后頭總要再次傷到趙琮。 人都走光了,趙琮耳邊才又再度清靜下來。 他隔了會兒,睜眼問床邊陪著的染陶:“什么時辰了。” “陛下,快午時正了。” “午時正……”趙琮默然,跪了快十個時辰了。他又有些迷糊,難道趙世碂真的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否則趙世碂何必走了又回來,又何必在外頭跪到現在?今日這天氣怕是真能跪死人,且趙世碂大有一股他不叫起便真的不起的態度。 可他又想,趙世碂就是吃定了他的心軟! 他不能心軟! 可是他真的不由便心軟起來,他隔了會兒,又問:“什么時辰了。” “陛下,午時正。” “才午時正?” “陛下……” 趙琮嘆氣,繼續閉著眼睛。 外頭的風卻越刮越大,雪也越下越大,茶喜在外探腦袋,染陶輕聲走出去。趙琮立刻睜開眼睛,卻又聽不到她們二人在說什么。 染陶回來后,繼續沉默地陪著,也不告訴他說了些什么。 他忍了會兒,到底沒忍住,問道:“茶喜來說什么?” “陛下,茶喜說,小郎君的腿已經被雪沒過了……”染陶說得小心翼翼。 趙琮呼吸一窒。 他睜著眼睛看向床頂,看了會兒,到底嘆了口氣。 他就是心軟啊。 罵也罵過了,血也吐過了,反倒把那股怨恨給罵沒了、吐沒了。他也還是心疼,還是想聽他自己解釋,還是希望小十一沒有騙他。 趙琮無力道:“叫他進來。”染陶驚喜地抬頭看他。 趙琮再嘆氣,過了五年還是個禍害,宮女們依舊偏愛他。她們哪里知道,這個禍害心里到底有多少主意與心眼。偏偏心中有這么多主意,他還是會心軟,還是愿意聽他解釋。 “快去,若是動不了,使人將他抬進來。再把御醫都叫來。” “是!”染陶立即出去吩咐。 趙琮繼續看著床頂,心中哀道:沒道理找了、等了、盼了五年,人終于毫發無損地回來了,他一聲解釋都聽不得的。 他暗暗說服了自己。 第93章 他愿意做趙琮手中那把刀。也愿意,做他身前那面盾。 趙世碂還當真沒法再動。 他這輩子自進宮后, 過得也是金尊玉貴。在杭州時, 過得不比宮里差,宅子里的花園子比趙宗寧公主府的都大。 到底在雪中跪了十個時辰, 衣服早已被雪水浸透, 甚至已成冰, 而他的雙腿更是被厚雪掩蓋。聽聞趙琮叫他進去,他大喜, 立即便要起身, 卻壓根站不起來。染陶心疼地令兩個大力的太監上前將他架起來,趙世碂這才發現, 雙腿已完全麻木。 他苦笑。 他這回真不是故意施苦rou計, 他是真想求得趙琮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