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如今有meimei與小侄子,他已經很滿足。 而那番關于繼承人的話語,也是他早就想過的。從前他還擔憂于萬一他過早死,這趙家的班誰來接。據他所知,如今趙家皇室沒有特別出色的。當時他甚至已動起了傳位于趙宗寧的念頭,只是這個時代,趙宗寧若要當皇帝,少不得要殺無數的趙家子弟,他不愿meimei染上這些血腥之事。 只他沒想到,忽然開竅的趙十一竟是那樣耀眼,教導好了,足夠當一個出色的繼承人。 他已想好,他若死得早,直接傳位于趙十一。 若還能活個二三十年,便等趙十一有了孩子,接進宮來培養。畢竟,他沒法與女人同房,生不出孩子來。 他會好好教導趙十一的孩子。 想到不管如何,好歹還有個趙十一,趙琮心中便踏實許多。 他笑瞇瞇地牽著趙十一的手,走在落日余暉映照下的后苑小徑上。 福祿等人靜悄悄地跟在他們倆身后,并不去打擾他們。 趙琮一路上都在說話,說這說那,說到后來還道:“你的生辰在上元節,待明年你生辰時,朕帶你跟寧寧去街上看花燈去。據聞西大街上有家婆婆做的芝麻湯圓兒十分好吃,朕還從未吃過宮外的東西。到時,咱們仨,一人買一碗,一起吃……” 趙琮絮絮叨叨地說著,一路走到福寧殿,余暉由淡至無,燈火由無至濃。 趙十一溫熱的手早已將趙琮冰涼的手握暖,他沉浸在趙琮絮叨的言語中,久久未能回神。 直到走進福寧殿,迎面的宮女、太監跪下迎接他們。 他才恍然回神。 他想,這就是他與趙琮的最后一面。 三日后,冬至,大朝會。 天還未亮,趙琮便已起身,穿上絳紗袍,染陶為他戴上通天冠。 這樣冷的天氣里,趙琮還真不適應,脖子處沒了一圈毛,涼颼颼的。 染陶心疼道:“陛下且忍幾個時辰罷?!?/br> 趙琮自然知道,這種事規矩大得很,他笑道:“無礙,走吧!” 染陶與福祿笑著,先給他恭喜了一聲。隨后他便帶著幾十個宮女、太監一同往外走去。趙琮雖嫌這些繁瑣,但大朝會這種事兒就是講繁瑣的時候,若不把人帶全,反而會被外國使官嘲笑。 他將走出殿門時,又回頭看了眼。 曾經有好幾回,遇到這種重大場合,他回身,總能看到坐在游廊里的趙十一,即便不坐在那處,也總能瞧見他一晃而過的身影。 但今天,沒有。 他沒來由地有些失落。 染陶一看便知,說道:“陛下,今兒太早了,小郎君還未醒呢?!?/br> 趙琮點頭,再不看,抬頭,迎著冬日的寒風,他邁出福寧殿。 殿外早就等著的親衛一一跟上他。 他們踩著將歸的黑夜,往待升的朝陽走去,往大慶殿走去。 六年匆匆卻又漫長,而他趙琮,終于能穿著這身通天冠服,站在大慶殿的高階之上,接受所有人的跪拜與祝福。 陛下親政后的頭一回大朝會,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往常閑散,不愛出席各式朝會的宗室之人,也都早早地穿好朝服,坐馬車往宮中去。 自打趙廷被送到宋州去后,魏郡王府的徐側妃也大病一場,后院無人管,又落回世子妃身上。 世子妃姜氏,娘家是齊國公府,兄長駐守河東。 她身子弱,性子軟和,是真正的高門閨秀。娘家厲害,又有子女傍身,她從不把這些后院之中的小權小利看在眼中,自小清雅到大。世子不喜她,她也嫌棄世子俗,世子也不能拿她如何。她關起院門來,自過她的安穩日子。便是徐側妃囂張至此,也從不敢在她跟前作妖。 她才懶得管這些,轉手又將鑰匙、賬本等物送出去了。 送出去前,她問了聲如今誰在府中最得寵。 自然是單娘子。 所以這些鑰匙、賬本等物均落到了單娘子手中。 單娘子管事倒也有些本事,兩個月來也一直相安無事,就算有人想鬧,世子臉一虎,還有誰敢? 徐側妃頹廢了兩個月,大朝會這天,家中男人們早早就一同去了宮中,不僅僅是世子妃出的嫡子,妾侍們所出的庶子也全跟著去了。 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兒子,不免就落下淚來,哭道:“我的廷兒??!不知在宋州吃什么苦,若廷兒在,他也定要去宮中參加大朝會的?。 彼x書少,出身也不高,不知其中彎彎道道,倒也不敢恨陛下,只是恨趙十一與單娘子,想到就恨,“我生下廷兒,便是府中最得寵的!世子請立我為側妃,世子妃還親自見我,賞我一套累絲葫蘆嵌紅寶頭面。世子妃還道,等我的廷兒長大,讓哥哥們帶他念書、騎馬。誰知道,世子偏偏又從府外頭帶回來了她!世子在她屋里一個月都沒出來!” 她咬牙:“我生兒子,她也生兒子!原本我的廷兒是世子最小的兒子才是,是最受寵的幺兒,偏她生了最小的!我令人造謠她生的不是世子的種,世子果然不喜。誰能想到,過了十年,她竟然還能翻身!” 她的丫鬟趕緊勸道:“娘子,她即便生了兒子又如何,是個呆子呀!” 徐側妃得意,可得意了不過幾息又拉下臉:“呆子如今翻了身,被陛下當作眼珠子疼!這個小崽子自小就陰狠,上回在宮里,一定是他陷害我的廷兒!”說到痛處,她又大哭起來,“我的廷兒啊——” 直到外頭小丫鬟進來:“娘子,燕窩粥好了,您吃些吧?!?/br> 徐側妃哪兒還有胃口吃這些個?兒子被送走了,權柄也落到那個賤人手里,世子又護著賤人,她生不如死。 貼身丫鬟接過瓷碗,想勸她吃幾口,低頭一看碗,驚呼一聲。 “怎么了?”徐側妃看她。 丫鬟強笑著要將碗收起來,并道:“沒什么,沒什么?!?/br> 徐側妃如今十分敏感,立即道:“到底是什么東西!難不成那賤人要下毒害我?!給我看!” 丫鬟只好將碗遞到她跟前。 她一看,眼前便是一花,那燕窩的毛竟一點兒也沒挑!好好的一碗燕窩粥,平白惡心起來,浮在上頭的均是絨毛!只看一眼,眼花過后,徐側妃便干嘔起來。碗也從她手中落到地上,響起清脆的碎裂聲。 徐側妃扶著丫鬟的手,緩了許久才平息下來,問那個送粥來的面生小丫鬟:“這粥是哪來的!” 小丫鬟立刻跪到地上:“娘子,婢子什么也不知道??!婢子什么也不知道!” “你既這么說,便是有事情瞞著我!給我打她!” “是!”徐側妃的丫鬟上前就去甩她的耳光。 小丫鬟抽抽搭搭地,腫著一張臉,到底把前因后果都給招了。 徐側妃氣壞了,怒道:“這個賤人!趁世子不在家,便糟蹋我!她一個妾侍,竟敢糟蹋我?!世子若真喜歡她,怎不給她請立側妃?!” 下頭跪著的小丫鬟趕緊討好道:“娘子,您是側妃,她是什么身份呀?外頭賣炊餅的,還嫁過一回人,這樣的,誰敢去請立?世子喜愛的,只有您!” 貼身丫鬟立即道:“正是!這個賤人!得不到世子的愛重,便敢使這些陰損的招數!娘子該好好教訓她,要她知道妾侍與側妃的天差之別!” “哼!”徐側妃冷笑,“這個不干凈的賤人,竟敢糟蹋我,我今日一定要好好教她規矩!” 趙十一正在殿中用早膳,吃得慢條斯理,忽然就有小太監急匆匆從外跑進來。 茶喜皺眉:“怎么了這是?” “小郎君!東華門處有個女使,稱是單娘子身邊兒的丫鬟,說單娘子被郡王府的側妃娘子處罰,要您趕緊回去一趟呢!” 茶喜大驚:“世子妃不管?” “小的不知??!” 趙十一立即起身,茶喜叫住他:“小郎君!等陛下回來,查清楚了是什么事才好說。” “那是我娘?!壁w十一只說了這四個字。 茶喜眼圈一紅,是啊,那是小郎君的娘。趙十一回身便往外走去,吉利又在院中喂鴿子,見他出來,給他行了一禮。趙十一抬頭看了眼空中的鴿子,問吉利:“如今多少只了?” 吉利放下罐子,繼續掰著手指頭數。趙十一知道他數不出來,未等到回話,便大步走上游廊,走出了福寧殿。 吉利回身望著他們一行人的背影,呆呆道:“這個月有五十六只了。” 大慶殿正辦大朝會,宮道上安靜得很,一時間只有趙十一等人走過的腳步聲。 他迅速走到宮門前,見到了他娘的貼身丫鬟洇墨。 一見他來,洇墨趕緊道:“小十一郎君,您快回去看看吧!府里頭出大事了,側妃娘子要罰咱們娘子!世子妃身子不好,院門關著誰也不見,世子又在宮里!您快回去吧!” 趙十一抬腳就要出門。 “小郎君!”茶喜叫住她。 趙十一沒有回頭。 “小郎君!您再等等吧,再有半個時辰,大朝會便能結束。染陶jiejie在大慶殿,婢子沒有對牌,沒法出宮!”他們福寧殿中的宮女、太監皆不歸后宮管,統領殿中事的向來是福祿與染陶。就算錢月默如今代太后管事兒,也沒法給她對牌。 洇墨紅著眼圈傷心道:“這位jiejie,咱們娘子等不得了,只有小十一郎能回去救咱們娘子。” 茶喜也急,可她也知道小郎君更急,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可宮中規矩是死的,陛下剛親政,又是這樣舉辦大朝會的時候,她更不能破了宮中規矩。 公主倒能管事,偏她也不在宮中,她昨日便與惠郡王家的小娘子去靈云寺燒香拜佛,說是要為陛下祈福,要后日才能歸來。 “茶喜,你先回去吧,我去去就來?!壁w十一到底不忍,勸了一句。 茶喜莫名有些難受,卻也沒有其他辦法,只好道:“小郎君您回去后,別急,頂多半個時辰,婢子同福大官、染陶jiejie帶著侍衛一起過去!您放心!” “好?!壁w十一應下。 他抬腳要走。 “郎君!”吉祥又叫他。 他頓住腳步。 吉祥上前,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他。 趙十一不敢回頭,只敢低頭,看到吉祥手上那把趙琮令人給他做的刀。他是故意留下的,他不想帶走任何一樣宮中之物,但吉祥卻還是送來了。 茶喜也道:“小郎君,您快帶上吧!防身呢!” 趙十一掙扎了幾息,拿過刀,再不說一句話,大步走出東華門。 吉祥抽了抽鼻子,低頭跪到地上。 茶喜雖不知為何,卻不由也跟著跪了下去。 走出東華門的瞬間,大慶殿的方向恰好傳來三聲“萬歲萬歲萬萬歲”。 地動山搖的三聲萬歲。 那是萬民給予趙琮身份的承認。 更是萬民給予趙琮作為皇帝的祝福。 趙十一笑了笑,翻身上馬,將那把極漂亮的刀收回袖中,一揮馬鞭,往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