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魏郡王暗想,今日還非得給孫太后好看。那十一孫子,他雖然沒認出來,平常更是見得少,但那是他們趙家人,更是他孫子!他孫子衣襟上的腳印他可看得清清楚楚,區區一個孫家小娘子,竟敢欺負他們家的人?! 魏郡王想罷,似是悲從中來,大喊一聲:“陛下啊!——” 趙琮正等著他的話呢,卻不妨,魏郡王直接暈了過去,并往他倒來。 “王叔!” “父親!” “王爺!” 數聲齊發,場面極其混亂,福祿與染陶慌忙上前去扶趙琮。錢商也忙著扶趙琮,趙從德著急地去拉他父親,其他幾位官員再不能裝,紛紛沖了過來。更別提其他站著的侍衛們,那場面啊,簡直了。 早有小宮女急匆匆地去叫御醫,趙琮立刻指了幾個穩妥的侍衛小心抬著魏郡王往最近的景福殿而去。趙琮那不中用的身子,忙完這些,也是不由地喘了幾口氣,眼看著也有些搖搖欲墜,染陶緊緊地扶著他。 侍衛、宮女與那幾位官員在趙琮的示意下,全部跟著魏郡王去了景福殿,當場只留下趙琮、福祿、染陶與王姑姑。孫大娘子到底是未出閣的女娘,早在大批外男來此時,她便躲到了假山后。她早被魏郡王那番話嚇壞了,拉著丫鬟的手,半天不敢說話,也不敢出來。 趙琮低頭看了眼王姑姑,突然覺得頗沒意思。 在絕對權力面前,王姑姑又能如何?即便王姑姑早晨還能微笑著過來攔他,此刻也只能老老實實地趴在地上跪他。 他趙琮要她跪多久,她就得跪多久,全看他心情。 王姑姑知曉趙琮在看她,饒是她見慣了大場面,后背也不由沁出了汗意。 “王姑姑啊。”趙琮叫她,聲音親和,這戲嘛,還是得繼續演下去。 “陛下。”王姑姑伏在地上,聲音低沉且顫抖。 “哎,這事兒啊,看來不好辦哪。王叔竟被氣得暈了過去,你回去告訴娘娘,請娘娘拿個章程出來。王叔年紀大了,便是先前爹爹(先帝)還在時,也常言王叔果敢。如今王叔在咱們宮里被氣暈了過去,這么多人都瞧見了。傳出去,總要被人議論,唯恐宗室不平。朕經歷得少,不太明白該如何處理這等事,還是得娘娘出面。只可惜了大娘子,朕是真見不得表妹委屈。” 王姑姑越發覺得陛下不是從前那個陛下,可明明早晨時,陛下還好端端的,人能變得這么快?趙琮那番話意思也太過明顯:他什么都不會,太后既然什么都會,就她去解決吧。 再者,魏郡王哪里是氣暈過去,他是自個兒哭暈過去的! 但她此刻只能應一聲:“是。” “委屈了表妹,回頭朕讓福祿親自去燕國公府給表妹送些好東西,好給表妹壓驚。” “謝陛下。” “本就是小孩子之間的事,處理得當,總歸沒事的,朕最信娘娘。總不能讓全天下的人誤會咱們大娘子,真以為表妹品格不好,是個不好相與的吧?” 趙琮的話,語調平和,卻字字誅心。 王姑姑拼了一口氣,抬頭道:“陛下不如與婢子一同去寶慈殿等娘娘——” 她的話說到一半,趙琮突然腳一軟,倒在了染陶身上。 “陛下!”福祿、染陶驚慌出聲。 趙琮半睜開眼,虛弱道:“無妨,尚有知覺。” “……”王姑姑剩下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趙琮在染陶的攙扶下,緩緩往后苑外走去。 臨走前,趙琮看向那個早被人遺忘,依然迷迷糊糊著的邋遢小郎君,這也是個可憐孩子。親爹親爺爺竟然都認不出來,在府里該是成日里被人欺負吧?今日喝醉,以及闖進后苑,沒準也是他的哪個好兄弟所為。 他暗嘆口氣,世道艱難啊,不只是宮里,哪里都不好混。 他對福祿道:“帶上小十一郎君。” “陛下,送去何處?” “帶著先回福寧殿吧,回頭等王叔醒來再說。” “是。”福祿利索地將趙十一背到了背上,與趙琮、染陶一起離開后苑。 “姑姑。”孫大娘子怯怯地從假山后轉了出來,無措地看向王姑姑。 王姑姑是給人做奴婢的,早年也吃過一番苦頭。直到太后成了太后,她的日子也才好過起來。可這人吶,向來是由奢入儉難,往日里便是幾個時辰也跪過,如今才這么會兒,她便難以站起來。 孫大娘子的丫鬟上前扶起了她。 孫大娘子再跋扈,到底只是身在閨中的小娘子,她此刻直接便落下淚來:“姑姑,我不要嫁給那個登徒子!姑母說了,皇后非我不可,我不要嫁給那個登徒子!” 燕國公家就這么一個女孩兒,自太后成為太后之后,便常接了她進宮來。王姑姑也是常見她的,知道她性子有些跋扈,可此刻見她哭,王姑姑也覺苦澀。 但也沒法子,若是魏郡王真犯起混來,真要他家那個小子娶了她,太后也無計可施。若是魏郡王沒暈過去,這事兒還有辦法。但魏郡王是當著眾侍衛與幾位相公的面暈過去的,一傳十,十傳百。 人人都知道后,還能怎么辦? 只盼魏郡王真的只是一說。 否則,待年齡都到了,孫大娘子只能嫁過去。 便是不嫁,短期內,怕是也要送出京去避風頭。 總之,她今日是真真辦錯事兒了,回頭娘娘也非得罰她。 罰她事小,耽誤了娘娘的要事才是大罪過。 作者有話要說: 相公是一些高級官員的特定稱呼。 小十一郎君就是小攻呀,這次是名副其實的“小”攻哈哈,當然會長大,先不劇透了,劇透就不好玩了哈哈。總之我覺得很有意思,往后看么么噠。 第6章 明暗之間,床上躺著一位沉睡的少年郎。 回到福寧殿,趙琮令染陶帶著小宮女去照料趙十一。茶喜則是為他凈面換衣,他倒在墊了軟厚墊子的矮榻上,總算是出了一口氣。 茶喜沒跟著去后苑,見他們去了一趟,帶回來一個陌生的小郎君不說,陛下還疲憊至此。雖不知原因,她也不細問,只是擔憂道:“陛下,婢子給您按按腿?午膳已在重制,染陶jiejie說給陛下燉個清些的湯喝。” 趙琮點頭:“按一按。” 茶喜輕重得宜地幫他按腿,趙琮漸漸昏昏欲睡起來。 約莫半個時辰后,染陶與福祿一起走進來,見趙琮似已睡著,他們放慢腳步。 趙琮卻還是聽到了,他睜眼,問道:“如何?” “小十一郎君依然有些迷糊,御醫已看過,的確是飲了酒的緣故,并無大礙,睡一覺便好。額頭上的傷口也已處理好,御醫說連疤都不會落下。” 福祿也點頭:“小的替他洗了身子,為他換了新衣,陛下放心便是。” “你們做事,朕自然是放心的。”趙琮說罷便要起身,茶喜伸手扶起他。趙琮站起來,說道,“朕去看看他。” 染陶他們也不攔他,跟著他一起往側殿而去。 路上,染陶笑著說:“陛下,洗干凈臉后,那位小郎君當真是令婢子都驚嘆了。” 趙琮回頭看她:“為何?” “陛下去瞧了便是。” 趙琮好笑:“你還賣起關子來?” 茶喜高興道:“染陶jiejie,那位小郎君是不是生得極為好看呀?” 趙琮寬和,對下人也寬和,是以茶喜才敢這般問。 染陶依然賣關子:“見到后,便知道了。” 瞧魏郡王與世子那副相貌,便知那位趙十一丑不了,尤其兒子肖母。趙從德的妾侍肯定不會丑,兩廂基因結合,自然只有更好看的。 他們趙家,在未登皇位,成為王朝的統治者前,也曾是前朝貴族。經數代繁衍,優秀的人與優秀的人在一起,漂亮的再與漂亮的在一起,自然是越來越好。 趙琮還真沒見過宗室里有生得丑的。 是以,盡管染陶這般說,他對那位可憐巴巴的小郎君卻沒有太多的期待。 美人嘛,他見得多了。他上輩子長得就好看,又是電影學院的老師,見多了漂亮面孔,這輩子的臉也是標準的美人臉。 哪還會輕易便驚艷。 側殿長久無人住,有些冷清,但是樣樣齊全。 反倒因為天熱,這份冷清變成了好處。一走進側殿,趙琮便覺舒適,他直接往左側內室而去。 有兩個留守的小宮女見他過來,紛紛行禮。 他輕聲擺手,染陶與茶喜為他撥開簾子,他走了進去,走至床前。 染陶撩開一側的帳幔,趙琮往床上看去。 明暗之間,床上躺著一位沉睡的少年郎。 大紅織錦被面上繡著鴛鴦,他殿中的用物大多均是皇帝專用,這被子想必是染陶臨時從庫房中翻找出來的。他不由覺得好笑,織錦在半漏的光照下暗露微芒,連鴛鴦似乎也要活了,而被子剛好拉至少年郎的下巴處。 顏色的反差之下,趙琮明白了染陶為何要說那番話。 這位小郎君的確是難得的好看。 卻又不止是好看。 洗干凈后,僅是閉著眼,也能感受到他身上十足的銳氣。他的鼻梁很高,眉毛如洇開的墨,眼線頗長。睜開雙眼后,眼中的光芒到底如何,趙琮已經能夠想象到。 他們趙氏做了幾百年貴族,又開始做皇族,至今也近百年,宗室之人其實大多懶散。 別看宮中用度并不奢靡,那是太祖帶頭帶得好。宮外頭的宗室子弟一個比一個奢侈,太祖卻寧愿養著這些宗室,也不給他們封地與實權。這就越發使得宗室之人只知享受,整個趙氏家族,真正宛如一潭死水。 這位小郎君,是趙琮到此處十六年來,見到的唯一一枚泉眼。 但泉眼在睡覺,趙琮看了幾眼,便起身離去。 幔帳落下的瞬間,泉眼卻睜開了雙眼。 帳幔內的小小地方,瞬間便靈動起來,似有風雨將要來襲一般。 少年郎眼中的光芒比趙琮所能想象到的還要令人震撼許多,正如墨色夜空中唯一亮著的星子。 他微微側頭,往外看去。但是隔著帳幔,他什么也看不到,卻能聽到趙琮等人漸漸離去的腳步聲。 趙琮問福祿:“你可知那位趙十一叫什么?朕記得他們家,到他那輩恰好排到了‘世’。” “知道是知道,但是……” “怎么還猶豫起來?” “他叫趙世——碂。” 趙琮微微一愣:“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