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那小太監支支吾吾說不出來,姜昀正要發怒,便聽得另一個疾步奔來的小太監,跪在地上急急回道:“圣上,東六門那里的門扇倒了?” 姜昀愈發心驚rou跳起來,哈哈笑了兩聲,不可思議道:“你說甚?東六門的門倒了?那可是堅不可摧的大鐵門,如何就能倒了?” 小太監把頭垂得低低的,小聲回道:“說是,說是那門框叫人給拆了。” 一口悶氣堵在了心口處,姜昀看向門扇的眼睛里頭,憤怒的目光幾乎能燃起火焰來。 這一定是他干的!一定是!姜昀憤怒地想著,那個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不過上得幾次戰場,打得幾次勝仗,就開始目中無人,肆意妄為。呵,葉明海還說甚個忠心不二?這是忠心不二的臣下,該做的事兒嗎? 姜昀愈發氣得厲害,渾身顫抖,忽的一甩袖子,拔腳就要往那屋里沖。被一旁皺著眉,雙目炯炯的宋全,手腳利落地攔了下來。 宋全弓著腰,柔聲勸道:“圣上三思!” 姜昀被攔了一道,氣得臉都扭曲起來,怒道:“你竟敢攔我?” 宋全忙跪在地上:“奴才不敢,只是撕破了這層皮,奴才怕那賊人狗急跳墻,可是要了不得的。” 這話卻是戳到了姜昀的痛處,那賊小子可不是就仗著手握兵權,和那萬高三沆瀣一氣,不把他這個圣上放在眼里。這般一想,恨得他立時臉色鐵青,一腳踹在了宋全的肩上,宋全一個咕嚕滾在了地上,忙又爬過來,愈發的將身子蜷縮起來。 可恨,可恨,姜昀怒火中燒,登時又把葉明海給恨上了,當初若不是他把那賊小子帶去了那萬高三的兵營,后頭若不是他極力勸說他高官厚祿的封賞那賊小子,哪里會有如今的這般境地? 殺!殺!都該殺! 姜昀憤怒極了,只咬得牙根“嘎吱”作響。可氣了一陣兒,又想起他如今手無兵權,一時又xiele氣,只覺自己當初也是頭腦發昏,才上了那葉明海的賊船。如今正是毫無退路,可要如何是好? 宋全只聽頭頂的喘氣聲“呼哧呼哧”一聲接著一聲,只悶著頭等著,直等到那喘氣兒聲小了,才翻起眼皮子,覷眼瞧那姜昀雖是愈發惱怒,可眼睛里,卻是疑慮重重,面色上稍顯遲疑來。心里一喜,忙道:“圣上乃是一國之君,心胸開闊,何苦和一個愣頭小子慪氣。眼見這天色已晚,圣上不是說要來尋岳寶林說說話兒嗎?” 半晌,才聽姜昀“哼”了一聲,轉身往岳寶林那里去了。 而那宋全,也慢慢放了心,這會兒還不能撕破了臉,不然,皇帝沒有好果子吃,他的下場也不會好到哪里。 屋里面,顧曉豎起耳朵聽了片刻,才露出一抹冷笑來。他早已非昔日吳下阿蒙,想要鳥盡弓藏?沒門兒!轉頭瞧見潘小桃彎眉緊縮,目中驚疑點點,臉皮一松,笑道:“jiejie莫怕,外頭還有萬將軍呢,皇帝他不敢拿我如何。” “萬將軍?”潘小桃猛地想起了這人,素日里,宮娥們也不少談論他,只說他長得兇神惡煞,拿著兩把板斧,打仗甚是厲害! 潘曉見潘小桃面上猶自露出驚怕的神色,忽的抿抿唇,摸了摸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jiejie,我,我定親了。” 潘小桃一愣。 潘曉忙道:“就是萬將軍的女兒。”說著一遲疑,聲音漸漸小了:“那萬將軍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娶了她,就等于給自己尋了個可靠的倚仗。萬將軍勢大,當時皇帝又起了壞心,我也是沒辦法,并非故意不告知了jiejie的。” 潘小桃雖是弄不清楚這里頭的事兒,可背靠大樹好乘涼她卻是明白的,見潘曉面色郁郁,頗有些怯意地望著她,便笑了笑,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又知道什么?你雖年紀小,卻已是個赫赫有名的將軍,你的事兒,不必來尋了我,自己做主便是。” 這廂正說著話,忽聽遠處一聲凄厲慘叫,潘小桃一駭,撫住胸膛驚訝道:“這又是出了何事?” 潘曉卻是繃緊面皮抿抿唇,然后道:“方才那聲音,好似是圣上的。” 潘小桃愈發驚訝,這皇宮內院,那皇帝又是重兵護衛,怎會那般凄厲慘叫?正是疑惑,潘曉小聲道:“jiejie稍安勿躁,我去瞧瞧。” 潘小桃卻一把扯住了他,皺著眉急聲道:“依我看,你還是快些離開才是。若當真是皇帝出了事兒,你躲在我這里,叫人知道了,不定要說出什么喪天良的話來。” 潘曉心里一暖,正要說不礙事,忽聽門外有人敲門,那敲門聲雖是輕微,卻是急速而連續,夾雜著故意壓低了的喊聲。 那是個女人的聲音,喊道:“潘寶林,潘寶林,我是岳寶林的貼身侍婢,有要事要說,還請快些開門。” 潘曉心中急速一轉,忽的就意識到,那皇帝八成是在岳寶林那里出事兒了。 “岳寶林?”潘小桃也聽得清楚,疑慮上頭,怪道:“那個女人我只見過一面,還是遠遠兒瞧過,并不曾說過話,怎的夜半三更的來我這里?” 潘曉卻是猜到了緣故,只是沒時間給潘小桃解釋,便小聲道:“jiejie只管去開門,我躲在帷帳后,jiejie莫怕。” 潘小桃顧慮重重,只是門外敲門聲和呼喊聲愈發急促起來,便忙去開了門,卻見那粉衣小宮女一個晃身,便進了屋里,又掉轉頭把那門扇也閉合起來。 潘小桃只覺心跳如鼓,警惕地看著那粉衣宮女,緊抿了唇瓣,并不準備開口說話。 那粉衣小宮娥卻是雙膝一彎,跪在了地上,兩手高高舉起,捧了一把木梳,哭道:“這梳子是大人新婚夜送與夫人的,夫人珍重十分,愛惜非常。” 潘小桃被這大人夫人的稱呼迷惑了,這丫頭不是岳寶林的婢女嗎?可聽她這口氣,倒好似她的主子是那個大人和那個夫人。于是不解地看著那梳子,問道:“既是愛惜非常,你又拿了給我作甚?” 那粉衣小宮娥哭道:“大人與夫人恩愛情深,可惡那皇帝老賊,看上了夫人的美色,便趁著夫人郊游,叫人把夫人擄進了宮中。大人不知情,還以為夫人已死。這宮墻深院,我和夫人出不去,那皇帝又叫人看住了夫人,傳不得消息出去。夫人倔強,不肯屈從。以往那皇帝還好,見得夫人不肯,雖是怏怏不快,摔盤子砸碟子的,可倒也沒強迫了夫人去。可今晚上卻不知哪里生得火氣,進得宮殿便轟走了所有人。” “我害怕夫人吃虧,就偷偷溜到帳子后,躲了起來。就見得那皇帝逼迫夫人行房事,夫人不肯,皇帝便動粗。我情急之下便跑了出去,拉扯那皇帝。可誰曾想,夫人竟是存了死志,袖子里藏了一把匕首,竟是連我都不知道。如今那皇帝流了好大一灘血,夫人叫我趁亂跑出來尋潘寶林,懇求潘寶林,把這梳子帶了去給大人,告訴他,夫人守身如玉,不曾辜負了大人的深情。” 這毗鄰相居,潘小桃只以為那岳寶林生性冷漠,不愛攀談,可今日方知,原是這么回事兒。 潘小桃聽得一肚子火氣,遂接了那梳子,問道:“你家夫人如今如何了?” 小丫頭哭道:“我出門前,已經觸壁而亡。” 潘小桃立時縮住了眉頭,擰眉氣了兩聲,又問:“你家大人是哪個?你只管放心,我定尋了法子把這梳子帶出去,并把實情說給你家大人聽。” 那小丫頭哭道:“便是掌管兵部的秦泉秦大人。” 說罷這話,便聽外頭鬧哄哄的,那小丫頭一聽,悲聲道:“我想來是逃不出去了,也罷,能和夫人一道歸西,也是我的造化。” 潘小桃大驚,要去拉那小丫頭,卻被那小丫頭躲避開,眼見她沖出門去,不過須臾,只聽得“砰”的一聲,潘小桃扶住門框,便見昏黃的燭光里,那小丫頭倒在了一根圓柱前頭。 有兵丁走了來,蹲下去將那小丫頭的尸身翻了過來,探過鼻息喊了一聲:“死了。” 潘小桃只覺腔內怒火蒸騰,見那兵丁起身要往屋里來,轉過身將門大力閉合,隔著一扇門怒吼道:“給我滾!” 那兵丁自然不肯滾,眼珠子一瞪,就要上前來踢門,被后頭趕來的人拉扯住,小聲在耳邊道:“你活膩歪了,這女人可是那潘將軍的jiejie,你又何苦得罪了她。” 屋子里,潘小桃聽得外頭腳步噪雜,卻是越行越遠,手里握著桃木梳,一抬頭,便見潘曉面帶喜色,大步走了出來。 “jiejie,快把那梳子給我。” 潘小桃遞了梳子過去,奇道:“你要這梳子作甚?”隨即腦中一閃,忙道:“正巧你在,這梳子你便帶了出去,給那個秦大人。” 潘曉笑道:“自是要給的。這可是天賜良機。”見潘小桃面露不解,解釋道:“這秦大人可是皇帝的死忠,如今出得這事兒,必定要生出異心來。皇帝不仁,又不圣明,我和父親大人商議過了,預備逼迫那皇帝退位,擁戴了怡王為主。” 潘小桃又不懂這些,于是皺著眉擺擺手:“你不必和我說這個,只要你把這梳子好端端給了那秦大人就好。記著,定要說給他聽,他那夫人守貞如玉,不曾辜負了他的深情。” ☆、第065章 因著皇帝被刺,一時間后宮人心惶惶,潘小桃卻只管緊閉了宮門,守在屋子里,等著潘曉尋了時機,便帶了自己離開。 原以為還要等上幾日,卻不料,翌日午后,便有個眉眼生疏的小太監,偷偷摸摸送了套衣服過來。叫她趕緊換上,同他一道離開。 隔著一面紗帳,潘小桃一面換衣服,一面急聲問道:“怎的如此心急?” 那小太監回道:“潘將軍說了,皇帝的傷勢不重,不過是皮rou上罷了,只是那秦大人卻是迫不及待要為亡妻報仇雪恨,無奈何,只得連夜布置了逼宮事宜。時間已然定下了,就在今夜動手。這宮里到時必定生亂,那皇帝只怕不會饒了夫人去,將軍便吩咐了小的,先把夫人藏起來。” 潘小桃這才恍然:“原是不出宮的。” 小太監一聲輕笑:“這皇宮內院門禁森嚴,夫人又不似潘將軍,翻墻跳窗不在話下。如今皇帝又受了傷,宮里加派了人手,出宮是愈發艱難了。”瞧見從簾后轉出的潘小桃面露憂色,太監又道:“夫人不必憂心,這宮里小的是極熟的,保管把夫人藏得嚴嚴實實,哪個也尋不到。” 這外頭是如何逼宮,那皇帝又是如何被迫退位,這些潘小桃都不清楚。她在一間黑屋子里,滴水未進,蜷縮了一天一夜,只餓得頭昏眼花,那一直緊閉的門扇,才忽然叫人打開了。 潘小桃掙扎著起身,還未出聲,只覺眼前黑影一閃,身子便被人緊緊摟在了懷里。 “小桃……”那人喊道。 潘小桃恍惚了片刻,才忽然意識到,這抱著自己的人,竟是趙新林。一時間心酸難捱,淚珠子便落了下來。 當日他得了消息,急匆匆趕了回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人帶走,半點法子也想不出來。潘小桃知道他恨,不然不會漲紅了臉,和那些握著兵刃的官兵打了起來。可雙拳難敵四手,何況那么多人。 “若不是顧念著錦娘,當日,便是拼得魚死網破,也不會叫他們帶了你走的。”趙新林雙臂用力,只在潘小桃耳邊不住道歉:“是我沒本事,是我沒用,護不住你們娘倆兒,你莫嫌我怪我……” 幾個月不得見面,心中聚集而起的擔心牽掛,如今都匯成了磅礴的眼淚,從眼角流出,源源不絕。潘小桃咬住唇兒,哽咽道:“不,不,不要這么說……”抽噎一聲,繼續道:“我不怪,趙大哥盡力了,我知道的,知道的……” “趙大官人,趕緊走!”門外忽的傳來壓著嗓子的聲音來。 趙新林一悚,忙收了眼淚,將潘小桃抱起來,邊往外頭走,邊道:“潘曉和幾個大人都去了光明殿,擁護那怡王登基。這宮里也不安穩,原先那個皇帝不曉得藏到哪里去了,滿宮的兵將都在尋他。我們不淌這渾水,我同潘曉說了,一找到你,就帶著你和錦娘一同離開這里。” 潘小桃自然沒有異議,虛弱地點著頭道:“都聽你的。” 行至半路,正是冤家路窄,碰到了張皇逃竄的姜昀來。 自打那潘小桃進得宮里,姜昀便不曾見過她,如今乍然一見,雖是眼生,可瞧了幾眼,竟也認了出來。 想起他因著一時心軟,便不曾叫那宋全連同那個孩子一同抓進宮,便是進了宮,也不曾薄待了她,好吃好喝的住著好宮殿,還不嫌棄她是個寡婦,許了她寶林的位份,可那該死的潘曉,竟是不知道感恩,竟然敢逼宮! 最可恨的還是那葉明海,總是嘮嘮叨叨,只覺得自己就是個大功臣,大忠臣,可如今呢,也是翻臉不認人,竟是擁護那怡王登基為主了。 可恨!可恨! 姜昀想到此處,不覺臉上一厲,冷笑道:“真真兒好運道,竟是在此處碰到了。也好,削了你的人頭,送給你那好弟弟,也算是物盡其用了。”說著一擺手,喝道:“去,給我殺了他們。” 淪落至此,姜昀身邊只剩得五六個人,聽得這話,便有兩人提刀奔了過去。 那一同前去的小太監并不會功夫,尖叫一聲,抱著腦袋便往后跑。趙新林嘴里急急說道:“躲在我后頭,留意刀劍。”一面把潘小桃擱在地上,手往腰上一拽,抽出一根利刃來。 潘小桃見趙新林和那幾個衣衫襤褸的人打斗在一處,唯恐趙新林吃了虧,便憋了一口氣兒,大聲喊道:“我是潘曉潘將軍的jiejie,你們若今日放了我們,回頭見得潘將軍,我必定叫他留了你們的性命。” 趙新林一聽得這話,亦是邊打邊喊道:“她是潘將軍的親jiejie,潘將軍最是聽她的話,所謂良禽擇木而棲,你們護著的這位皇帝,已是死路一條,你們又何必跟著他一起命喪黃泉。想想你們的家小,何苦又連累了他們。” 聽得姜昀氣急敗壞,本是立在一旁看他們打斗,見得那幾個人聽得那話,竟是慢慢緩下了刀刃,曉得自己是走上了絕路,一發狠,幾步便奔到了潘小桃身前,一手拽住她的領子,喝道:“我砍了你這臭寡婦!” 潘小桃雖是餓得眼冒金星,可眼見著那冒著寒氣兒的利刃要往脖子上割,也不能束手就擒啊。身子往下一墜,就地打了個滾,便掙脫了姜昀的束縛。 原本也不該這么容易,那姜昀雖是養尊處優,到底是個男子,可他畢竟才受了傷,揪住衣襟的那只胳膊,本就疼得厲害。潘小桃再那么一掙,更是火辣辣地疼。 潘小桃這邊兒,一經掙脫,立時掉轉頭朝著姜昀的肚皮上狠狠撞了一下,那姜昀才剛直起腰,胳膊上正是疼得厲害,呲牙咧嘴的,就被撞倒在地。 便是此時,那幾個原本的隨從,已經擱下了刀刃,背叛了他。趙新林忙奔上前來,將姜昀制服,那幾個人又找了繩子,便把姜昀綁了個結實。 …………………… 遠處落日將盡,潘曉一身銀裝,手握□□,立在馬前同潘小桃道別。 潘小桃雖依舊不喜他,但是瞧他身影單只,一雙眼睛,留戀不舍地看著自己,心下一嘆,便走上前去,軟聲說道:“刀槍無眼,你且小心著些。” 見那潘曉臉上一喜,忙不迭地點頭,又忍不住勸了幾句:“我雖是不懂得甚個大道理,可以前也聽過戲文,那些子征戰沙場的,極是厲害的人物,到最后,極少的能得了好下場。你自己個兒要小心些,若是事情不對頭,記得莫要貪戀權貴。” 潘曉哪曾想過,竟能從jiejie這里聽到這些話,倒好似酷夏里飲了一大碗涼白開,恁地暢快!又好似嚴寒臘月,那暖心窩的一盆碳火,叫他渾身舒坦。面上難掩激動,話也不會說了,只連連點頭,嘴里“哎,哎”的應承著。 錦娘小人家家,“撲哧”就笑出了聲來。 趙新林亦是笑了,將錦娘一把抱起,擱在馬車上,轉頭同潘曉道:“我們得趕路,這就走了,你閑了得空,便去找我們。” 潘曉忙又點頭。 趙新林這才扶著潘小桃進了馬車,自己也跳了上去,坐穩了拿起鞭子,往空中“噼啪”一甩,那馬車便緩緩動了起來。 潘曉獨自立在原地,看著馬車越來越遠,心里卻是難得的暖洋洋。 馬車里,錦娘縮在潘小桃懷里笑得很是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