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第二天, 唐宋上班時察覺到了韓廷身上的一股低氣壓。 雖然他平日工作里都比較嚴肅, 但大都對事不對人, 與人說話照面多半和顏悅色,骨子里平靜淡漠之余表面也維持一絲和氣。可這日不同,大清早唐宋跟司機去醫院接他時, 他黑著面, 一言不發。 今天周五,正值匯報日,繁瑣事項一堆。幾位高管來給他匯報工作,見韓廷臉色不佳, 以為哪里不合他意。他倒不遷怒于人,平靜提出幾點修改意見,又說了幾項注意要點,和往常一樣迅速結了會議。唯獨留下分管ai部的副總江淮。 韓廷說:“doctor cloud三期的進展我看著是越來越慢。” 江淮還是那句話:“碰上一些技術難關要突破。” 韓廷說:“我要個明確的時間。” 江淮沉默半刻, 說:“三個月。” “要是沒完成?” “我辭職。” 韓廷看他半晌,道:“人員, 資金, 設備,場地,你需什么, 盡管開口。這些都不是問題。” “是。” “德國那邊的進度比你們快,你下周帶核心成員去那邊考察。” 江淮出去了,韓廷起身走到辦公桌后坐下,靠在椅背里松了下領帶, 下頜繃得緊緊的。 他盯著安靜的手機屏幕,出了會兒神。看著看著,莫名冷笑了一下,笑完神色卻又空落下去。 內線電話響起,秘書說:“韓總,韓小姐來了。” 呵,人只要心情不爽吧,什么破事兒都撞上來。 “請進。” 韓廷面無表情地重新緊了下領帶。 門推開,韓苑走了進來。 她一身黑色薄風衣,束了腰,里頭一件正紅色長裙,紅色的裙擺隨著她的走動在黑色風衣下翻滾,艷麗卻又莊重,高貴而又凌人。耳邊的綠松石耳墜是點睛之筆。 韓廷皮笑rou不笑:“姐,今兒有空大駕光臨?” 韓苑沖他一笑,款款坐他對面,道:“我再不過來,后院兒都被你燒干凈了。” 韓廷:“這話我可沒聽懂。” “你把東醫里頭跟我走得近的全清了,這我也就不說了。三番五次從東科撬人又是怎么回事?” 韓廷:“這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東揚內部鼓勵自由流動,東醫更有吸引力,人非要跳過來,我也攔不住。我這邊開掉的人,轉眼你那頭接了,我也沒跑你跟前質問不是?” 韓苑一時沒說話,撥了下頭發,轉了話題:“東醫大型醫療器械的市占額降低了,作為董事,我過來問一下。” 韓廷風波不動:“這塊兒改走高端路線了,之前的那些個低端產品全線清理。市占額降低在意料之內。只要品質保證,隔個幾年,原先那些選擇別家的客戶自然會流回來。咱倆的生意經南轅北轍。我是覺著眼皮子不能太淺,只盯著眼前利益,是不是?” “那是。”韓苑微笑道,“韓家目光最長遠的就數你。doctor cloud是最好的例子,都盯上幾十年后的市場了。只是據我所知,doctor cloud進展不順,長期砸錢在這么個窟窿洞里,董事們都不樂意了。” “董事們只管收錢就成。”韓廷說,“姐,東醫的事兒您就甭cao心了。管好您那頭,別改天誰又跳槽來我這兒,橫豎您今兒特意來一趟,我得顧及您面子。到時我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韓苑沒說話了,盯著他看半晌,笑了笑,起身就走了。 她人一走,他便冷了神色。 doctor cloud項目本就得不到守舊派支持。他能做的無非是盡量提高公司盈利,堵住那幫人的嘴。 正想著,唐宋走進來:“剛在外頭碰見韓小姐了,臉色很差。” 韓廷涼笑:“那就對了。” 唐宋:“朱厚宇跟韓小姐關系不錯。” 韓廷:“她管東醫那會兒,跟朱氏藥械長期有技術交流。”隔幾秒了,忽道,“上月拓展部不是出過對朱氏藥械的收購分析報告?” “是。您當時批注可行。”唐宋說。 “去查下進度。” “行。”唐宋答,要走之前,略顯遲疑。 韓廷:“怎么?” 唐宋考慮了下,說:“星辰那邊出事兒了。” “昨晚那事兒?” “那患者不肯手術,在鬧事兒。” 韓廷沉默。 唐宋問:“要不要調查一下?” 韓廷皺眉,冷道:“別管她。” 對于張鳳美的出事,紀星和試驗小組的人都按規章把她當作特殊病例進行處理。研究中心正準備進行第二次手術,以期查清病因,搞清楚試驗的不良反應、排斥因素等。 可第二天紀星再度接到蘇之舟電話,說張鳳美在夜間被她丈夫接走了,她丈夫拒絕手術,還糾集了工友到試驗中心門口鬧事。 紀星打車過去時,門口圍滿了拉橫幅的人,頗有醫鬧的架勢。她大感不妙。 見到蘇之舟和試驗小組各位醫生后才得知,張鳳美家屬列了一系列后續治療康復費用,要賠償一百萬。 紀星吃了一驚:“昨晚不都說好了繼續手術么?” 蘇之舟:“不知道怎么突然改主意了,擺明了來鬧事的。” 紀星沉默半刻,問出了她最擔心的問題:“就目前的資料看,會是我們的責任么?” “不是。”蘇之舟斬釘截鐵道,“我們的材料和工藝是經過耐壓耐磨耐腐蝕幾十項測試的,規格也完全符合她自身參數,不可能有問題。” 那頭有個醫生不樂意了,暗懟道:“我們的手術也是全程記錄,手術過程沒有任何cao作問題。” 眼看氣氛要緊張,紀星發話了:“大家是一條船上的。不論責任在哪方,另一方都不可能完全摘干凈。與其推諉責任,我看不如多想想怎么把事情解決。” 兩邊都不說話了。 紀星說:“涂醫生,按理說患者應該有定期檢查,對吧?” 涂醫生搖頭:“我們檔案里只有她出院前的最后一次檢查。她太特殊了,出院不到一周就出事。你也知道,康復后檢查是十天一次,還沒到時間。最后一份檢查是昨天,她脊椎里的融合器已經移位變形。她不配合調查,我們也不知道具體原因。” 說到這兒,他嘆了口氣:“紀總,手術全過程有記錄。我昨晚反復觀察過,沒有問題。” 紀星心頭一沉,說:“我們的產品是為她量身定制的,沒有問題。再說了,如果有問題,手術過程中你也會發現不是?你現在這是……” “我不是推責任。”涂醫生說,“我只是說從現有的證據看,我們沒責任。醫療中心每天要進行無數項試驗,這件事不能鬧大。我希望你們盡快解決。不然中心主任因此停掉我們的試驗,是對我的小組影響大,還是對你星辰影響大?” 平日合作融洽的雙方,在利益攸關之時,竟也本性盡顯。 紀星心里發涼,人卻笑了一下:“出了事,責任還沒明確呢,雙方都得擔著!中心如果因此停掉試驗,那我會不會拿著合同去告你們呢?” 涂醫生面色為難了。 紀星:“你們家大業大,不缺這一個試驗。但星辰也不是好欺負的。是不是?” 試驗小組一幫人都不吭聲了。 紀星卻語氣一轉:“但我不會。涂醫生,大家以后還得合作,關系還得好好處。今天這事,星辰會想辦法。”她冷聲說,“可我希望你們知道,不是因為星辰出了錯,而是體恤你們做醫生的,知道你們的難處,不想鬧成醫患糾紛。但也請各位不要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當場的研究醫生們都沒吱聲,紀星帶著星辰的一幫人出了門。 上了走廊,小尚道:“紀總,你剛才真棒。” 紀星說:“跟這幫醫生合作到現在,總是我們求著供著他們。今天這事兒處理好了打個翻身仗,以后跟他們平起平坐。” “那是!” 小夏很憤怒:“張鳳美太惡心了,好心幫她治病,結果反咬一口,現實版農夫與蛇!” 紀星沒說話。 敏敏問:“紀總,現在怎么解決?” 紀星說:“能怎么解決,出去跟他們談。” 蘇之舟:“你別去,我帶幾個男的去。” “我得去。我是星辰的老板。再說我一個女的,他們總不能上手打。倒是你們幾個脾氣躁的,別插手。我給你們別的任務。” “什么任務?” “扮路人,偷偷錄像。” 眾人一愣。 紀星也輕抖了下,說:“我還不知道什么情況。但以防萬一,如果輿論發酵,得留證據不是?所以出去談判的人一定控制脾氣,忍,安撫,講道理。千萬不能‘主動’起沖突,懂嗎?” 眾人點頭:“懂了。” 不是她多心眼兒,實在只為自保。 之前民警來過,但張鳳美的丈夫很懂,他不吵不鬧,不協調也不走;民警拿他沒辦法,說要是明天還在,他們再來協調。 紀星選了男生里頭脾氣最好的蘇之舟和小左,外加幾位姑娘去談判。其余人裝路人錄像。 她交代:“雖然之前民警沒法處理,但如果起了沖突,就必須得處理了,要報警。” 小尚點頭:“知道了。” 試驗中心外,那幫人還守著陣地,白底黑字的橫幅上拉著“人體試驗致人殘廢,星辰科技草菅人命”的字樣。偶有路人經過圍觀。 紀星只嘆星辰沒什么名氣,不至于在社交網絡引發水花,不然她哭都來不及。 張鳳美坐在一張藤椅里頭,表情痛苦。她傷勢嚴重,不做手術恐怕每時每刻都在煎熬。 見紀星來了,她神色慌張,有些躲避。 紀星心里有數,關切道:“很疼吧?” 張鳳美不做聲。 紀星說:“昨晚說好給你做手術,怎么忽然改主意了?是有什么困難還是我哪兒做得不周了?我擔心你身體,再延誤病情,怕以后救不了。” 張鳳美自知欠紀星的情,張嘴要說什么,遲疑著又咽回去,痛苦地喚:“他爸!” 話音未落,她丈夫堵過來,大喇的嗓門道:“你休想誆我媳婦兒!叫你們老板來。” 紀星:“我就是老板。” 那男人立刻沖周圍人道:“就這女的。”一幫工友頓時全圍上來,紀星嚇得后退一步,蘇之舟趕緊護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