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陳松林強力挽留,被她拒絕。她沒挑明原因,甚至有些理解了他的利己行為,只是沒法繼續給他當手下了。 那段時間,紀星過得輕松,卻摻雜絲焦灼。 她從小到大都是個有計劃性,目標明確的人,也足夠努力和聰明,所以一路順遂地上名校,畢業,工作。如今遭遇這種挫敗,她想過是否因為自身太過銳利不夠圓滑,太過清高不夠市儈,太過理想不夠現實,而導致工作上種種不如意跟稻草一樣漸漸壓身,不能像其他人一樣轉眼煙消云散。 可事到如今,思索這些都無濟于事。 她空閑時間多了起來,很快籌劃接下來的方向。以她的資歷,找工作非常容易,薪水和職位都能相應提升。 可這時候,單干的想法再次萌生。 與其一輩子給人打工,不如趁年輕放手一搏。 這并不是臨時起意。 她早就想做定制化醫療器械,也了解國內市場和技術,工作中和供應商都打過交道。這些對她來說都不難。且同院系的師弟蘇之舟也一直想找她合伙創業來著,現在也算終于得償所愿。 春節前一個星期,兩人在學校咖啡館里碰頭聊了一下午,一拍即合。 紀星手上有龐大的醫療患者數據庫和機械控制與制造經驗,蘇之舟跟他一幫同學則有高端的機械/程序設計工藝。雙方目標一致,都看準了針對患者的私人化定制化醫療器械產品市場,用工業3d打印制造出符合每個特定患者自身需求的醫療器械。 兩人聊了一下午,草稿紙畫了數十張。系統條理的研究后發現:技術,他們有;人,他們能有;錢,他們沒有。 紀星的年終獎、項目獎金和各種積蓄加起來,買房湊首付都困難,拿來做項目就更不用說了。 雖然邵一辰把他的積蓄給了她。但他們需要的工業設備打印機,質量稍好的一臺就得一兩百萬,何況其他開支。 找人投資,是急需解決的大問題。 那次和閨蜜們喝酒聊到這件事,栗儷說:“你要是缺錢,我想辦法給你湊湊。可能最多只有十萬,我要還房貸,你也知道。” 紀星不肯借她的錢,說壓力大。 栗儷:“這點兒壓力都承受不了,乖乖找工作去吧。” 紀星:“……” 魏秋子則比較務實:“3d打印?學校不是有師兄干過這行么?創業失敗了。你吸取點兒教訓,謹慎些。” “我研究過。”紀星說,“他們失敗的原因在于沒有技術,沒有受眾群,也沒有找對合適的產品方向。要么只是玩科技教育概念用來融資,要么用來開發做玩具了,成本那么高,怎么打得開玩具市場? 可醫療不一樣。 航天,醫療,汽車,3d打印在這三大塊潛力巨大。我很看好未來幾十年醫療行業的發展,等到市場細分起來,對醫療材料定制的需求會暴增,絕不會淪為背景板。在這點上,邵一辰也很支持我。” 魏秋子道:“的確,醫療這塊兒未來不可限量。” “但開公司沒那么容易。”栗儷放下酒杯,說,“技術,場地,人員,都要考慮。還有啊,客戶在哪兒,銷售渠道在哪兒?” “研究人員的話,暫時都是校友。目前最主要的是設備,也就是錢。”紀星嘆了口氣,“錢啊……”年后她要想辦法拉投資,可現在她什么都沒有,就一個概念。誰搭理她啊? 栗儷道:“現階段幫不上你什么忙,等公司開起來了,市場或銷售上有什么問題,我盡量幫你。” 秋子也道:“原材料這方面,能幫得上的我盡力。” 朋友們都挺支持她,但父母卻頗有微詞。 春節回家后,mama總在一旁絮絮叨叨: “女孩子沒必要把自己過得那么累,過兩年都得結婚了。照理說,現在就可以結了。我們兩家的家境,在北京湊個首付完全不成問題,你們工資高,房貸壓力也不大,過過小日子多好?父母都沒退休,也不用你們養。” 紀星聽這話就不樂意:“回回都催。工作都還沒著落呢就結婚?” “你工作好找呀。” “那我想自己干啊。” “干嘛弄得那么累呢,我看你們好好工作結婚挺好。” “哎呀你不懂。我的事你別管。” “我不管。”母親搖頭嘆氣,問,“那你前天去一辰家吃飯,他爸媽怎么說?” “什么也沒說。”紀星咕噥。 她撒謊了。 她去邵一辰家拜年時,邵mama無意間說了句給兒子結婚的錢早準備好了,被邵一辰轉移了話題。 自研究生開始,每年過節都被隱形催婚。今年如果不是她突然辭職,結婚真會提上日程。 但邵一辰沒向她求婚,無非是因為他太懂她。那天從他家出來,紀星問:“你想結婚嗎?” 邵一辰思考了一下,說:“現在和你的感覺,跟結婚沒什么區別。” 紀星笑了,挽住他手臂撒嬌:“等我工作穩定了好不好?” “好。” 他太懂她,也太護她了。紀星假期結束回京前一天,在家收拾東西時,父母勸她回京后找工作,結果起了爭執。邵一辰當時也在,對紀星父母勸道:“星星她想做什么就讓她去做吧。現在不做,怕以后遺憾。況且她也不是突發奇想,我覺得她的想法很有價值,她也有實力能成功。” 紀父道:“你們還太年輕,平順的路不走,總想去闖,非要闖得頭破血流才滿意。她一個女孩子,我不想讓她受那種苦。要是失敗了,所有付出打水漂,到時一無所有。” “不會一無所有的。我不在這兒么?”邵一辰笑了笑,說,“真回到原點了,我養她還是養得起的。” 紀家父母這下都不說話了。 回京那天,紀父送紀星去高鐵站,沒對她交代什么,卻對邵一辰說:“星星做事天真沖動,又任性自負,你提醒著她點兒,包容著點兒。” 邵一辰說:“好。” 紀星沒了后顧之憂,回京開始張羅公司的事。她給公司取了一個閃閃亮的名字——星辰科技。公司運轉的第一筆資金便是邵一辰和她的全部積蓄。 很快,工作緊鑼密鼓地展開。租場地,實驗室,采購辦公用具,聯系同伴入職,招聘助理工程師,注冊公司……工作繁瑣而細碎,而重中之重是盡快做出星辰的主打概念和方案,雖然沒有設備做出產品但至少做出計算機模擬產品,以此吸引資方投資。 紀星以前上班忙得焦頭爛額,如今創業只有更忙碌。公司成立初期,一片混亂,大小事務全都要她管,幾乎沒了休息日可言。 好在長久以來,她都是個堅定的人。無論決心,耐力,狠勁,比同齡的男生有過之而無不及。開弓沒有回頭箭,她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是必定要咬牙拼死去達成的。她潛意識里或許有那種要讓自己比別人強的欲望和沖動,更重要是她的人生有她想要達成的目標,至少不要碌碌無為淹沒人群。至少不要讓她被人摸屁股,被人輕易決定生死。 聯系上第一個投資人,是在半個月后。對方據說專程從外地趕來。那時星辰還沒做出計算機模擬產品,但跟對方說明之后,對方也不介意。紀星很興奮地準備了方案和各種資料去赴約。 對方是個三十出頭的男人,西裝革履,滿臉油光。他隨手翻了翻資料就放到一邊,大談自己在各行的投資經歷,什么交通,運輸,電商,沒有他不涉足的。 “我沒投過醫療行業,所以對你們公司特別感興趣。什么行業沒落,醫療都不可能沒落對不對?說實話,我不懂醫療,但我不需要懂啊,你們懂就行了。技術交給你們。我只負責出錢。只要你們有實力,我就愿意投資。” 紀星聽他滔滔不絕講了一個多小時,有些尷尬,雖然她心中理想的投資人是有錢而缺席,不插手不干政,但起碼要相處愉快吧。 內心還在琢磨之時,對方已率先開價:“這樣吧,我給你們投資50萬。占你們20%的股份,怎么樣?” 紀星:“……” 她尷尬了好久,才說:“我們公司初步設定的天使輪投資是2000萬,10%。” 對方愣了幾秒,突然跟聽到笑話一般爆發出大笑:“你那是什么高科技啊值2000萬?我以為我會忽悠,沒想到你比我能忽悠。” 不歡而散。 紀星沒想到第一次見到的投資人居然是這副德行。 可接下來見到的幾個哪怕給人感覺不錯,談到投資額時也全都露出一副笑看傻子的表情。這讓紀星大為受挫,決定不做出模擬產品之前,不談具體事項。 到三月中旬的時候,星辰科技公司的骨干人員基本穩定下來,對第一撥產品的設計理念和方案也現出雛形。在電腦模擬cao作實驗中,紀星他們從醫療數據庫中隨機選取了一位需要心臟搭橋的特殊病人,并根據他自身的獨特情況打印出了適合他的獨一無二的心臟搭橋。 這讓紀星備受鼓舞,重新對未來充滿了期待。而采購設備已迫在眉睫,他們需要大筆資金。 紀星又重新投入了拉投資的磨礪中。 可路途依然艱難。她見過公司老總,職業投資人,專業投資公司,見的人多,談攏的少。有的目的不純,想套殼上市;有的要求太多,理念不合;竟始終沒找到合適的資方。 距離成功最近的大概是一個姓劉的投資人,對星辰的概念和創意非常贊同,也感興趣。可他同樣卡在了投資額上,他只肯出900萬,占10%的股份。 紀星沒辦法答應。或許她那時還不服氣,認為她們有技術,有人員,還將出大部分的力氣。而對方只出錢,而且是預定額不到一半的錢,就占掉那么多的股份,憑什么。 對方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在談判破裂的時候,諷刺道:“你太天真。這社會上有技術有本事的人多了,有閑錢的卻不多,有閑錢卻還愿意投資你這種實際產品都沒有的,就更少了。你們這種公司每年要冒出無數個,也就是些有錢人拿來投投錢賭賭運氣罷了” 這話耳光一樣火辣辣打在紀星臉上,比第一次的羞辱更甚。因為談判途中兩人還曾一起對星辰的未來進行過展望,相談甚歡。不料談判破裂就如此冷嘲熱諷,實在叫人跌破眼鏡。 紀星直接把那人拉黑了,氣了好久。 可時間一天天過去,現實擺在眼前。眼看公司將因設備不到位而停擺,紀星漸漸焦急了,走投無路之下,她忽然想起了肖亦驍和中衡投資。 中衡投資在業內一直以靠譜、有遠見而出名。 她和肖亦驍只是打過一次照面而已,直接去找未免唐突。 她著實進行了一番心理斗爭,后來挨不過現實的困窘,厚著臉皮去了。 她沒預約,秘書說這樣是沒法見到肖總的。她拉下面子再三懇求,又說自己見過肖總,可都沒用。 她耷拉著肩膀,垂頭喪氣地走出寫字樓。 可走到門口,想著公司里里外外的人都等著投資呢,心一狠,就干脆坐在停車場出口處等。 每當有車出去,她便瞪大眼睛看,判斷著哪輛車可能是肖亦驍的,后座坐了人沒有。 她在寒風中等了不知多久,等到天都黑了,她開始懷疑肖亦驍是否已經在哪輛車里走了的時候,一輛黑色的奔馳行駛過來。 那種級別,一定是公司老總的車。 前排坐著司機,后排的人看不太清。紀星瞇著眼睛打量,忽然,后排的人手機亮了一下,燈光反射在他臉上。正是肖亦驍。 紀星立刻攔上去。 司機停下車,奇怪地探出頭來:“你干嘛啊?” “我找肖總!”紀星大聲道,跑去車后座。 車窗落下來了,肖亦驍對她有絲印象,因而態度比較客氣:“有事?” “我聽說肖總是投資公司的,所以送一下資料。”紀星簡短說明來意,立刻把文件夾遞交給他。她還想說什么,后頭有車來了,她笑道,“希望肖總有時間能看看。里邊有我的聯系方式。” 肖亦驍微笑:“好的。” 玻璃升上去了。紀星望著車離開,滿心的希望。直到一陣風涌來,她冷得打了個寒顫,趕緊搓搓冰冷的手,離開了。 肖亦驍升上窗子,隨手把資料扔一旁。他對曾荻印象不佳,因而對紀星也不看好,留了聯系方式?什么聯系方式?呵。 下車時他也沒管,扔那份文件躺在座位上,黑色的夾子和坐墊融為一體。 直到三天后,他無意間發現車上一本文件,隨手拿起來掀開看里頭的內容,看著看著,眉毛挑起來。 他一頁頁認真看了,又把光盤里頭的模擬視頻看了一遍之后,拿起手機撥了韓廷的電話。 響了幾聲,那頭接起來:“喂?” “嘛呢?”肖亦驍翻著文件紙,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