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你可知道,李修手中的三十萬大軍是咱們大庸的最后希望。那怕今日城門破了,皇宮被血洗,只要有三十萬鐵甲軍在,我們還有希望卷土重來,還可以重振大庸——可如今,你冒失殺了他的父母,你是逼著他與顧校一起反了朝廷么?!” 蘇流螢帶著小皇子與九公主逃離慈寧宮,也就是抱著這一絲的希翼,希望憑借李修對她的執念,能幫她平定了叛亂,護住大庸的血脈,如此,她還有機會為父皇重振大庸…… 心中最后一絲希望破滅,蘇流螢喉嚨間涌上腥甜,抱著小皇子的身子搖搖欲墜。 景銘帝握劍的手一顫,幾乎瘋狂的心瞬間頓悟過來,猩紅的眸光里涌現震驚慌亂,臉色蒼白起來。 而整個大殿的人,包括太皇太后在內,也被蘇流螢的話鎮住了慌亂的心,一個個不由都緘默起來。 場面安靜下來,蘇流螢敏銳的聽到皇宮外傳來的廝殺聲,神情一振,死寂絕望的眸光再次亮起了亮彩! “你聽聽,你聽聽宮門外的聲音。”蘇流螢咬牙咽下嘴里的血腥,激動到哆嗦道:“皇宮外廝殺聲一片,可宮門卻沒有動靜,這說明什么?說明皇宮外顧校的叛軍被人攔下,正在與人交手,而這個人,就是……就是……李修的援軍到了!” 想到這種可能,蘇流螢心里一片激動,可轉眼見到殿外躺著的李氏夫婦二人的尸首,蘇流螢心里又涌上慌亂—— 李修帶兵叛亂,為朝廷賣命,而等他辛苦廝殺進宮,見到的卻是父母雙親的冰冷尸體,他會怎么做?! 慌亂氣恨之下,蘇流螢搖搖欲墜的身子往后直直跌去,被鈴嵐公主伸手扶住。 到了此時,景銘帝終是被蘇流螢的話驚醒。 然而,不等他與殿內眾人靜下心去聽外面的聲響,已有羽林軍從外面飛奔而至,來不及跪下已是歡呼道:“陛下,援軍到了,鐵甲大軍到了……” 聞言,景銘帝手中的帶血的長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整個人好像浴血重生般,歡喜的大笑起來。 而殿內其他人也仿佛從鬼門關里走了出來,一個個都歡喜得又哭又笑。 而蘇流螢在聽到李修確定的消息后,從回京那日起一直高高懸起的心、和久久憋在心里的那口氣雙雙落下,再加上一整夜的奔波廝殺,終是再也堅持不住,眼前一黑暈厥了過去…… 昏迷的蘇流螢被送回未央宮,而榮清公主卻是被太皇太后囚禁在了慈寧宮的后面廂房里,只等查清了慧成帝的真正死因,就將弒父的她碎尸萬段! 那怕昏倒,蘇流螢也一直緊緊摟著懷里的孩子,不曾松開過一刻的手。 而小皇子也異常的聽話,一直不哭不鬧的躺在她的懷里,睜著濕漉漉的大眼睛怔怔的看著圍在蘇流螢床頭的眾人。 景銘帝命太醫院的人務必立刻讓蘇流螢醒過來,因為宮外不時有消息傳來,李修帶領著鐵甲軍打了南滇叛軍一個措手不及,如今,叛軍已節節敗退,鐵甲軍很快就要取勝了。 而戰勝的李修,是順利歸順朝廷,還是另有野心,這個景銘帝卻捉摸不透,所以,一切要看他與蘇流螢之間的約定,靠蘇流螢同他周旋…… 可一想到之前蘇流螢帶著兵符逃走、寧愿將兵符給李修一個外人,也不愿意給他這個大庸皇帝,還有她先前在慈寧宮里對自己毫不遮掩的失望,再看著她一直護在懷里的小皇弟,景銘帝的多疑之心再次泛濫到不可抑止…… 冷冷揮手,他向身邊的宮人吩咐道:“來人,將小皇弟和九公主帶到燕貴妃的儲秀宮,交由燕貴妃暫時照顧!” 聞言,菲兒與小暖都微微一怔,陸菁卻是閃身擋在了宮人面前,冷聲道:“那寧太妃將兩個孩子交給我家小姐照顧,不能讓你們帶走。” 連陸菁都能看出,景銘帝此舉并沒有好意,不過是想拿小皇子和九公主脅迫蘇流螢罷了。 不等景銘帝開口,他身邊的宮人已厲聲對陸菁斥道:“大膽賤婢,竟敢在圣上面前放肆,你不想活了么?” 小暖連忙上前拉著陸菁跪下向景銘帝請罪。 景銘帝眸光陰鷙的落在一臉不服的陸菁身上,皮笑rou不笑道:“皇姐cao勞過甚,身體疲憊,要好好靜養身子。而且很快就要與司馬大人成親——諸事繁忙,如何能將兩個幼弟幼妹放在她身邊打擾?!還是交于燕貴妃照料的好。” 宮人從蘇流螢懷中抱走小皇子。 乍然離開蘇流螢的懷抱,小皇子‘嗚哇嗚哇’的哭了起來。 小皇子的啼哭聲卻是讓昏迷中的蘇流螢從昏厥中醒了過來。 她向懷中一摸,空空如也,驟然抬頭,才發現孩子已落在了景銘帝的手中。 見蘇流螢醒來,景銘帝親手從宮人手中抱過孩子,笑道:“皇姐終于醒了。” 孩子被景銘帝抱走,蘇流螢心里空落落的,更是慌亂起來。 她明白景銘帝的用意,不由冷下眸光,冷冷道:“李修都帶兵護駕了,皇上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朕一日沒見到兵符,朕誰人都不會再相信!” 經由顧校叛亂一事,本就疑心重重的景銘帝更是再難相信人。 何況,若是李修真的斬殺了顧校,那么,顧校手中的兵權也會落到他的手中,三十萬的南滇軍加上三十萬的鐵甲兵,別說景銘帝這個皇上怕他,只怕連胡狄王都要忌憚他…… “而且,皇姐有百分百的把握,那李修擊退了顧校,就會歸朝廷,不會是第二個顧校么?!”何況,他還殺了他的父母雙親! “所以,如今皇姐是李修惟一的軟肋了,朕——不得不防啊!” “若是皇姐能勸下李修交出兵符,朕不但會把小皇弟小皇妹回到皇姐的身邊,朕還會親手為二位證婚,讓你們風光大婚。若是不能……” 余下的話,景銘帝沒有說,只是‘桀桀’的冷笑著,卻讓蘇流螢一陣膽寒! 她咬牙抑住心里的寒意,冷聲笑道:“皇上真是會為難人——你殺了他的父母,還想要他手中的兵權么?敢問皇上一句,若是李修真的如你所愿交上兵符,皇上又能確保放過他性命嗎?” 景銘帝被蘇流螢質問得微微一怔。下一刻卻是毫不在意的冷笑道:“李志夫婦之事你不要擔心,朕已讓人悄悄將他們的尸體送出宮外——如今叛軍橫行,李尚書與夫人在逃難過程中,竟是遭遇不幸,實在是讓朕心痛!” 目瞪口呆的看著面前謊話說得一臉無謂的君王,蘇流螢嘴唇哆嗦,卻是說不出話來了。 景銘帝得意笑道:“所以,皇姐心中不要再有顧慮,好好梳妝打扮出宮去見司馬大人——只有讓李修開心,朝廷才能安定吶……” 聞言,蘇流螢全身一震,不敢相信的抬頭看著語調輕佻的景銘帝,眸光里閃過憤恨,氣得顫聲道:“皇上將我這個皇姐當成什么了?!” 竟是要讓她梳妝打扮,像青樓妓子去見客人般,主動上門去哄李修開心…… 景銘帝毫不在意的冷冷一笑,道:“皇姐不但生得美,人也聰明,自是知道如何做才是最好。” 說罷,景銘帝帶著小皇子與九公主揚長而去,留下蘇流螢頭痛裂的抱頭坐在床上,腦子里一片混亂—— 她原以為李修帶著鐵甲軍回來平定叛軍,所有事情就完結了,可是沒想到,外面的戰亂尚未平熄,景銘帝已開始惦記上了李修手中的兵權。 而且,在經歷了幾近覆國的可怕經歷后,景銘帝收回兵權的決心越甚,幾乎到了瘋魔的境地。 外面的天色再一次暗下去。 經過一整天的廝殺,外面的刀劍聲廝殺聲終于在落日后漸漸的平熄。 蘇流螢問小暖,外面的情形如何了? 小暖囁嚅道:“顧校死了,南滇叛軍已平。李司馬領著大軍退在城外扎營休整,剛剛差人送信進宮……說要見公主……而皇上趁機在承乾宮設宴為司馬大人接風洗塵,說是,說是今晚就定下公主與司馬大人的親事,連帶大婚的日子都一并定下來……” 事到如今,再聽到自己的名字與李修重新聯系到一起,蘇流螢千瘡百孔的心里已感覺不到痛和悲傷。只是在聽說李修將大軍扎營在城外,蘇流螢心里一涼,明白景銘帝為什么這么著急將自己與李修的婚事定下了…… 面上,她卻什么也沒說,反而輕輕問道:“城中百姓傷亡可大?” 小暖道:“聽說南滇軍進城不久,鐵甲軍就到了。所以,南滇軍還來不及屠城就被鐵甲軍攔下了,真是大幸啊!” 聞言,蘇流螢堵塞的心口終是放下半分,沐浴更衣后,坐到妝奩前,讓小暖為自己梳妝。 小暖用梳篦將蘇流螢一頭軟柔的青絲理順,輕聲問道:“公主今日想梳個什么樣的發髻妝容?!” 靜靜的看著鏡子中憔悴的面容,再看到妝奩前景銘帝差人送來的精美紅色衣裙,蘇流螢苦澀笑道:“較之昨晚,今晚卻是大庸的重生之夜——你看,我的好皇弟將我要穿的衣裙都準備妥當……這般喜慶耀目。如他所愿,配一個艷麗的桃花妝吧!” 從銅鏡中看到蘇流螢眉眼間的悲苦,小暖心里一酸,委屈得落下淚來。 “公主為了大庸,真是什么都舍棄了……可到了現在,皇上竟是拿九公主和小皇子來威脅公主……只是皇上如此多疑,就算公主如他所愿了,他就會真的放過九公主和小皇子嗎?” 蘇流螢心里一冷,這么淺顯的道理,連小暖都明白,她與景銘帝之間心知肚明。 重重嘆息一聲,她道:“小皇子在燕貴妃那里還好嗎,可有給他找了奶娘?九公主聽話嗎?” 小暖眼眶一紅,輕輕的點頭道:“陸jiejie悄悄去儲秀宮看過三回了,小皇子乖得很,九公主也很聽話……只是,寧太妃的尸首還在那長信宮擺著呢,宮里一片凌亂,還沒有人顧得上她……” 到了這一刻,蘇流螢的眼淚終是落了下來,哽咽道:“傳我的令,讓內務府盡快置辦娘娘的喪事,讓娘娘入土為安……” 眼前再次涌起白霧,蘇流螢閉上眼睛任由小暖為自己梳妝。 半開的窗戶外送來初夏林木間的清香,似乎還能聞到血腥味…… 那怕大庸皇宮沒有遭遇血冼,可皇宮外的京城卻是血洗成河,任是再清洗,也不能一時間消彌掉讓人膽寒的血腥之氣…… 聞著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之氣,蘇流螢腦子里不由又憶起昨夜城樓上的廝殺,身子瞬間一片冰涼。 下一刻,她轉念想到,或許不用多久,汴州也會像昨夜的京城一樣,面臨可怕的血洗廝殺,身子竟是抑止不住打了個寒顫。 蘇流螢想原本的計劃是在李修打退叛軍后,領著鐵甲軍與被降的南滇軍一起北上鎮守汴州,抵御胡狄的來犯。 可如今看到景銘帝是如此的多疑暴戾,蘇流螢竟是想不到有什么辦法,可以從他的手中搶回小皇子與九公主,拿著兵符全身而退…… 等妝容發髻都弄好,蘇流螢徐徐睜開眼睛,眼睛已恢復清明。 鏡中的女子,嬌美動人,傾國傾城,可眉眼間的那抹愁苦卻是再美的妝容也遮掩不了的…… 還差最后的耳環沒有佩戴好,小暖一邊在妝奩盒里翻找著與蘇流螢今日妝容相配的耳環,一邊道:“公主,您今日的妝容配那對金絲翡翠臘梅花耳環倒是再合適不過,公主要戴它嗎?” 心口滯痛,蘇流螢怔怔的看著明鏡里那個神情麻木怔訥的女子,顫聲道:“那耳環……還有那臘梅花的花簪,我以后……都不會再戴了……” 樓樾,我真的要將你從生命里忘記了,一如你忘記我那般…… 華燈初上,整個大庸皇宮又恢復成以往奢華靡靡的情景,仿若之前差點被滅國只是大家做的一場可怕夢境,夢境醒了,這座宮闈里的人們還是讓天下人尊崇艷羨的…… 蘇流螢換上精美的紅裙,化著美麗的桃花妝,一路徐徐向承乾宮而去,吸引了無數人的眼光,一如當年她一身紅裙出現在云夢臺上那般。 踏上承乾宮的高階,蘇流螢正要抬步進殿,忽然心頭一震,猛然回頭朝殿外看去。 承乾宮門口的高階下林立著一縱鐵甲兵,人人身上的黑色盔甲折射著承乾宮前的明亮宮燈,折射出一層冰冷的寒光。 蘇流螢眸光急切的從那些鐵甲兵臉上一一找過,可是并沒有看到她想看到的熟悉面容。 可是,她方才明明感覺到有道熟悉的眸光一直追隨著自己,如果不是他,又會是誰? 初夏的涼風吹得蘇流螢的衣袂翻飛,更是迷亂的她的眼睛…… 她站在殿前久久不愿意進殿。直覺中,她感覺他來了,樓樾來了,他就在這周圍,他一直在看著自己…… 眼睛一片生痛,卻被她咬牙忍下。 小暖輕聲道:“公主,皇上與大司馬他們都到了,催問了好幾遍……” 眸光最后看了一遍大殿四周,蘇流螢苦澀一笑,眸光一片絕望,無力道:“進去吧……不用再等了……” 回頭的那一刻,蘇流螢絕望的想,此刻,他應該在萬里之外的胡狄,怎么會出現在大庸的皇宮? 就算他在又如何?不論是之前她與李修約定的,還是為了大庸的江山穩定,事以至此,她都要嫁給李修。 所以,一切都是自己癡念罷了。她真的不用再等他了…… 承乾宮的大殿里,景銘帝坐在上首,下手邊坐著一身墨綠錦袍的李修。 時隔半年不見,李修白凈清俊的臉上添上不少的風霜,而經過白日里廝殺血液的洗禮,他的眸光還帶著未褪盡的血紅,在見到進殿的蘇流螢那一刻,眸光更是閃現異彩! 不顧景銘帝與其他人在場,李修從蘇流螢踏進入大殿的第一刻時,就從席位上站起身,跨步朝她走去。 當他的雙手握緊蘇流螢的雙手時,她渾身不自禁的打了哆嗦,面上卻是緩緩笑道:“恭喜大司馬平定叛亂,更是感謝大司馬為大庸立下的汗馬功勞!” 李修笑了,清俊的面容寵溺的看著她,聲音帶著些許疲憊的嘶啞,輕聲道:“為了你,一切都值得!” 說罷,牽著蘇流螢越過眾人,徑直回到席位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