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小暖的淚水也沒有斷過,而下一刻,當小暖看到迎面而來、撐著青玉雨傘的冷峻男人時,全身一哆嗦,身子直直打了個寒顫。 小暖緊張到加重手上的力道,不覺摳痛了蘇流螢。 蘇流螢感覺到了小暖的緊張異樣,不由擔心道:“小暖,你怎么了?” 然而不待小暖開口回答她,鼻間卻是傳來再熟悉不過的清洌氣息。 全身一滯,腳下步子也跟著滯住。蘇流螢屏住呼吸,睜著布滿白茫的大眼睛直直往氣息傳來的方向看去,可眼前除了一片白茫,只依稀看到一個朦朧身影…… 下一刻,頭頂落下的雨被隔斷,那個朦朧身影的冷峻男子,竟是將手中的雨傘遮到了蘇流螢主仆的頭上…… ☆、第150章 誰是替身 眼前的白霧還未消散,可頭頂的雨水卻在下一秒被隔絕。 一道欣長的模糊身影向她逼近,抬手撐傘,為她遮住了一片小小的天地。 蘇流螢仿佛進入了一個如夢境般的安寧空間,耳邊是淅瀝雨聲,鼻間是她最熟悉貪戀的清洌味道。 那是……樓樾身上的味道…… 蘇流螢松開小暖,將手伸向面前模糊不清的人影,顫聲道:“是……是你嗎?” 前一刻還在吩咐小暖,讓她不要再提起樓樾,可下一刻,他突兀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卻是讓幾近崩潰的蘇流螢,仿佛抓住了最后拯救她崩潰心靈的救命稻草,不顧一切的上前,冰涼雙手觸上樓樾同樣冰涼的臉頰,顫抖著摸索著他早已刻入她腦海里的冷峻眉眼,歡喜到全身戰栗,再次落下淚來,哭笑道:“是你嗎……是你,真的是你……” 女子冰涼的手唐突的摸上他的眉眼,樓樾不自覺的擰起眉頭要將她的手打落。 可是,那冰冷纖細、帶著戰栗的指腹觸到他臉頰的那一刻,他全身仿佛被閃電擊中,從頭到腳一陣陣的酥麻,連帶沉寂的心海里都泛起了層層漣漪,將他怔愣住,竟是莫名的收回抬起的手,舍不得將在他眉眼間摸索的小手打落…… “姑娘是誰?姑娘……認識我?!” 樓樾低沉渾厚的聲音在淅瀝雨中涼涼響起,深邃如墨的眸光定定的看著眼前讓他莫名感覺熟悉心悸的嬌弱女子,腦海深處快被遺忘的那道模糊身影再次浮現…… 聽到他略顯冰涼陌生的聲音,蘇流螢停留在他臉上的雙手一滯。 正在此刻,幾道春雷在頭頂滾滾炸過,巨大的聲響驚得她心魂一震,凌亂而沖動的心緒也被驚雷炸得清醒過來。 想到胡狄王對自己說的話,蘇流螢剛剛活起的心又跌落下去,雙手僵滯在樓樾的臉上。 下一刻,她終是咬牙將手從樓樾手上收回,低下頭,斂起神情間的悲容,顫聲道:“不好意思……唐突了大皇子……” “你是流螢?!” 不等她把話說完,樓樾看著她與紅袖相似的面容,突然想起了紅袖與蕭墨同他提起過的那個‘流螢’,不由脫口問了出來。 “我是……我是流螢……” 之前聽蕭墨說,胡狄王為了不讓樓樾想起之前在大庸的事,不許人在他面前提起大庸一切的人和事,所以,蘇流螢一直以為,樓樾是不知道自己的。 所以如今聽到樓樾問出了她的名字,她的心一片顫栗,迫切又慌亂的看著面前模糊的人影,難道,他想起自己了嗎? 可是,樓樾開口說的話卻是將她的心再次凍住了。 “聽說,你是父皇為了隔離我與紅袖的感情,特意找來送到我身邊的……我不知道之前我們之間發生過什么。但從明日起,我娶了側妃后,你不要再摻雜進我們之間……” 聞言,蘇流螢全身一震,心口撕裂的痛起來,低下頭顫聲道:“這話……是紅袖側妃同殿下說的吧……” “不光是她,父皇也承認了。” 樓樾眸光定定的盯著面前低眸傷感的女子,心口驀然收緊。 看著不停歇的大雨,樓樾將手中的雨傘遞給蘇流螢,冷冷道:“這雨傘借你一用。以后,不要再心存幻想,替身——永遠是替身,永遠不可能成為真的。” 替身永遠是替身嗎? 那么,她與紅袖,到底誰是替身,誰又是他心頭的那顆血朱砂? 眼前的白霧還沒有散去,她看他還是一團模糊的身影。 她悲痛的想,他此刻神情間一定是嫌棄自己的吧,甚至是厭惡。 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在她空缺他身邊的日子,他已將她徹底遺忘,那怕聽到她的名字,他還是將她當成了破壞他與紅袖感情的替身,多么心痛,多么可悲…… 蘇流螢拼命去按下喉嚨間再次翻涌上來的腥甜,顫抖著伸手去接他遞過的雨傘,冰涼徹骨的雙手卻是不經意的再次觸碰到了他的雙手上。 這一次,不等樓樾反應,她已是先一步觸電般將手彈開,咽下喉嚨間的血腥,顫聲道:“多謝殿下……我身上已淋濕,雨傘還是殿下自己留著吧……” 說罷,她再次扶上小暖遞過來的手,輕聲道:“走吧!” 離開他為她撐起的雨傘,冰冷的雨水再次澆灌到身上,蘇流螢半邊身子都靠撐在小暖身上,咬牙往前走去…… 身后,樓樾撐傘回頭,凝眸定定的看著越走越遠的羸弱身影,心里突然空蕩一片,好像有什么東西從心底被掏走了。 身邊的隨侍緊張的看著他,小心翼翼上前道:“殿下,太子殿下還等著你去喝酒呢,咱們快去吧。” 樓樾收身看著身邊的隨從,冷冷道:“流螢姑娘……有眼疾?” 方才與蘇流螢近距離的交談間,樓樾已發現了她眼睛的不對勁,不由擰眉問身邊的隨侍。 隨從聞言一怔,囁嚅道:“殿下,流螢姑娘沒有眼疾。不過是她生性狡猾……故意在殿下面前裝可憐,借機與殿下親近……殿下,你何時看過哪個姑娘家的,一見到男的就動手動腳的。所以,她真的不是好人,以后說的話,殿下也萬萬不可以相信她……” 真的是這樣嗎? 樓樾深邃的眸光里涌過疑惑—— 就算她再狡猾,可她神情間的悲痛與絕望卻是真真切切的。他相信自己沒有看錯。 而她的聲音……還有她的身影,為何那么熟悉,比紅袖給他的感覺還熟悉…… 快到宮門口前,眼前的白霧終于消失恢復清明,蘇流螢倉忙回頭,顧不得心口撕裂的傷痛,更是顧不得越下越大的雨,回頭朝著方才與樓樾相遇的地方追去。 她想看一看他,看他如今的樣子,那怕他對她冷眼相對,那怕他將她當成可恥的替身,她也想再看他最后一眼…… 可是,空落的宮道上除了淅瀝瀝的大雨,已空無一人,連著殘存在空氣間他的氣息都被雨水沖涮干凈,沒有留下一絲的痕跡,仿佛方才與他短暫的相遇,只是她思念入狂之下生出的臆想,而他根本沒有出現過…… 小暖跟著蘇流螢追上來,傷心道:“公主,世子爺他失憶了……那紅袖跟在世子爺身邊這么久,她一定會花盡心機的趁機拆散世子爺與公主之間的感情,所以……所以世子爺才會說出這樣的話……公主方才為何不當著世子爺的面揭穿紅袖的一切,告訴他那紅袖才是替身……世子爺真正喜歡的人是公主啊……” 蘇流螢眸光空洞絕望的看著眼前的雨霧,怔吶道:“小暖,我不怪他……他失憶了,忘記了我卻是好的,免得日后兵刃相殘的痛苦……或許從五年前我與他第一次在汴州相遇就是一場錯誤,我與他注定有緣無份,不如讓他就這樣忘記我……” “我肩負重任,我不能讓父皇的江山沒了,哪怕舍了我的性命,我也要守護住父皇留下的江山……我與他,注定要成了敵人……” 大雨漸停,蘇流螢擦盡臉上的雨水,眸光定定的看著眼前炫目喜慶的皇宮,面上露出釋然的蒼涼笑意。 “在他失去消息的這些日子里,我一直的心愿就是希望他能好好的活著。如今,他既然如我所愿好好的,我還能有什么奢求?!” “而我與他的身份,從開始到現在,永遠是敵對著。我與他之間,也永遠橫亙著這樣那樣的仇恨……我與他都努力過,可錯誤就是錯誤,我和他終究是不能走在一起……” 從先前的罪臣之女,到如今的大庸長公主,蘇流螢與樓樾的仇恨,早已在二十年前,在上輩人的手里已是種下。 當他是樓家世子時,他的姑母是她的殺母仇人,她立誓要殺了他的姑母為母親報仇,他們之間隔著家仇。 當他成了胡狄皇子,他的父皇要為了二十幾年的仇恨找大庸報國仇。而她做為大庸的和碩長公主,即便沒有被父皇寄于厚望,她也有責任守護她的國土,所以,他與她之間如今卻是隔著國恨…… 胡狄王說得很對,為了一個家仇,他為了她背棄樓家,不得已帶兵叛亂,已是死過一次的人。 而若是日后兩軍對壘,血濺沙場,她寧愿自己死在他的劍下,卻不想看到他為了自己再死一次…… 挺直單薄的脊背,蘇流螢淡淡道:“回去吧,我們立刻離開胡狄回汴州!“ 汴州是胡狄掃蕩中原的必經之路,若胡狄王真要來犯,她誓必為為父皇守住他賜給自己的城池,守住大庸的邊疆…… 第一次來重仁宮,這也是蕭墨第一次邀請他這個皇兄喝酒。 看著高高站在重仁宮宮階上的蕭墨,樓樾沿著他的眸光卻是看到了遠處宮道越走越遠的羸弱身影。 不知為何,樓樾腦子里驀然里想起一些事情,曾經,似乎也有一個女子這樣離開他…… 心口無端的痛起來,痛得樓樾白了臉。 一邊的隨從見了,擔心道:“殿下,是不是方才在涼雨里走著寒,要不,奴才陪您回去歇著,明日……可多的事兒呢。” 一旁的蕭墨眸光從遠去不見的人影身上收回,冷冷道:“你們的殿下不是著寒,他是——心里難受。皇兄,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已在殿里給你準備了西北最烈的酒,最是醉人消愁……你且退下,本太子要與你家殿下說幾句體己話。” 蕭墨一揮手,將樓樾身邊的隨從趕了下去。 樓樾眸光一沉,神情冷下來,涼涼看向一直矗立不動的蕭墨,突然感覺到他對那個替身流螢似乎很感興趣,心里莫名的酸得慌,同時涌起疑惑。 面上,他故做冷淡道:“你故意邀我來喝酒,是知道她會在這里經過……若是我沒看錯,太子似乎對這個替身很感興趣。既然感興趣,太子為何還花盡心思的讓我與她在宮道上相遇——太子意欲何為?” “不想你后悔!” 蕭墨的眼睛晶亮中帶著一絲悲憤,冷冷笑道:“不過如今看來,皇兄大抵是不會后悔的了。如此,本太子也就放心了,在些恭祝皇兄新婚愉快,白頭偕老!” 原來,被父皇攔下的蕭墨,雖然表面上去了鳳儀宮躲開了蘇流螢,可心里他卻一直是良心不安,后來在等知蘇流螢不顧一切的往重華宮沖時,心里更是不忍心,于是想出一個讓她與樓樾重逢的辦法。 他知道蘇流螢離開龍吟宮出宮必定要經過的宮道,所以就借口請樓樾喝酒一聚,讓他在前往自己的重仁宮時,與她在宮道上一會。 蕭墨原本以來,憑著樓樾對蘇流螢愛到骨髓、矢志不渝的感情,只要他見到蘇流螢,他一定會想起之前的事,想起與蘇流螢刻骨銘心的愛情。 可是,令蕭墨萬萬沒想到的是,他沒想到失憶后的樓樾竟是真的將蘇流螢忘記的一干二凈,那怕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不但認不出她,還對她說出了如此絕情的話來…… 蕭墨一心氣恨著樓樾,然后,他不知道的卻是,從樓樾回到胡狄王宮,住進重華宮開始,胡狄王賞賜給他的、每晚點在樓樾床頭的安眠香,并不是普通的安眠香,卻是讓人斷情絕念的焚情香,可以讓人摒棄七情六欲,變得越發的冷血無情。 此香連正常人的心神情感都可以控制,何況是原本就失去記憶的樓樾…… 而此香夜夜焚于樓樾的床頭,正是胡狄王不想再讓樓樾憶起大庸的一切狠厲決心。他就是要利用此香,讓他徹底遺忘大庸的一切,以免他日后憶起舊事,對大庸開戰時他會顧念舊情軟下心來…… 胡狄王要的是一個能真正忠心胡狄的大皇子,他要讓樓樾帶著胡狄的鐵騎踩遍大庸的每一寸土地,更要讓樓樾成為他手中最鋒利勇猛的刀! 蘇流螢與樓樾在宮道上會面的消息不但傳進了胡狄王的耳朵里,更是傳進了歡喜待嫁的紅袖耳朵中…… 得到消息的胡狄王很擔心兩人的會面說了什么,怕蘇流螢在激動之下會將一切都同樓樾說了。 大監承愁聽完小太監的稟告,提起的心終是放下,上前對一臉氣憤的胡狄王輕聲稟告道:“陛下,方才大皇子身邊跟侍的小太監來回話,大皇子并沒有認出那大庸長公主。而那長公主似乎也將陛下同她說的話聽進心里去了,也沒有主動相告大皇子在大庸的舊事。陛下可以放心了!” 胡狄王冷冷笑道:“看來,這個大庸公主對樾兒還真有幾份真心,這個時候了,還一心為他著想。如此,卻是正合朕的心意。而那安眠香的效果也不錯,一定讓重華宮的宮人夜夜為大皇子點上!” 而得到消息的紅袖,卻是慌亂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生怕在大婚前夕,被蘇流螢揭穿了她苦心編造的精美謊言,更怕明日的大婚會被蘇流螢出面破壞…… 就在她一片惶然驚恐之時,宮人來稟,太子身邊的修羅姑娘求見。 這個時辰修羅求見,卻是讓本已慌亂不已的紅袖心里更加生出恐懼來。 因為如今在這胡狄后宮,知曉樓樾真正身份的人寥寥可數,而修羅就是其中一個,這也意味著,修羅也知道她顛倒黑白,將她與蘇流螢身份對調欺騙樓樾的事。 為著這個,紅袖無端的懼怕著修羅,卻又不敢不見她。 修羅進殿后,看著裝飾精美一新的寢宮,再看著一身錦服卻又瑟瑟發抖害怕的紅袖,心里越發的瞧不起這個撿了便宜的戲子,臉上不由露出了輕蔑的神情來。 本是戲子出身的紅袖,最是會察顏觀色,在看到修羅毫不遮掩的輕視神情后,心里一冷,面上卻是害怕無助道:“修羅姑娘,我聽說……聽說殿下與蘇流螢在宮道上遇上了……是不是殿下已憶起大庸的一切,不要我了……明日不會再娶我了……” 修羅冷冷一笑道:“側妃娘娘放心,蘇流螢什么都沒有和樓樾說,所以,你明日就安心的出嫁當你的側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