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
諸皇子公主都在,包括剛剛被廢太子的殷賢與出宮送李修離京的榮清都在。 榮清做為嫡公主,此時本應該與蘇流螢一起坐在眾公主之首,可她卻是坐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半低著頭,看不清她臉上此刻的形容。 蘇流螢將眸光從榮清身上移開,再次轉到了幾位皇子身上。 慧成帝膝下子嗣并不昌盛,成年的皇子更是不多,除了已廢除的前太子殷賢,只剩下三皇子殷銘與四皇子殷望、五皇子殷勤。 三皇子殷銘倒是有幾份才能,只是為人過于陰桀,手段有余,仁德不夠。 而四皇子殷望與五皇子殷勤皆是母妃出身低微,養成了懦弱的性子,不足成材。 其他皇子皆是年幼,還難擔大任。 思來想去,儲君之位只能落入三皇子殷銘之手了…… 蘇流螢能想到的,殷銘自己以及外殿那些大臣自然會想得到,所以,若不出意料,只要慧成帝一醒來,不管他的病況如何,文武大臣、甚至是太后都會讓慧成帝立三皇子殷銘為太子…… 蘇流螢滿心愁思,她曾聽樓樾說起過殷銘此人,更是知道他曾在云嶺獵場時,為了奪得頭獵,不惜放下暗夾陷害樓樾…… 這樣一個心胸狹隘之人,能成為一個好的君王嗎? 到了此時,蘇流螢一心期盼著慧成帝能快點好起來,主持一切大局…… 寧貴妃親手滔了碗紅棗粥端給蘇流螢,又給她拿了兩塊紅豆糕,關心道:“你也一晚上沒吃過東西了,多少吃點吧。” 滿心愁苦的蘇流螢那里吃得下去,看著面前的粥碗,久久下不去舀子…… 正在此時,寢宮里傳來sao動,有太醫出來歡喜道:“陛下醒了……無礙了!” 沉寂整宿的承乾宮因太醫的這句話熱鬧沸騰起來。 大臣們從外殿趕過來,而皇子公主后妃都不約而同的擠到了寢殿門口,惟余蘇流螢一個人怔怔的坐在原位上,心里卻默默的舒下一口重氣。 蘇流螢對慧成帝的感覺很復雜,復雜到連她自己都說不出是何種情感。 不過在此時聽到他蘇醒并無礙的消息,她心里是歡喜。 大家都往寢宮門口擠,都想在慧成帝醒來后第一個見到自己,蘇流螢卻一臉疲憊的對身邊的小暖道:“回宮吧!” 小暖跟在蘇流螢身邊伺候的時間不長,卻也不知道自家公主在眾公主是不同的,更是不喜歡與其他人爭搶,所以一句話也不說,陪著蘇流螢往外走。 然而,堪堪走到門口,于仁從寢宮里出來,站在門口道:“陛下口諭,召長公主謹見,其他主子娘娘們就先回去歇息吧。” 聞言,眾人的目光都齊刷刷的落在了蘇流螢的身上,她自己也微微一怔。 蘇流螢原以為慧成帝醒來第一個召見的肯定是他的兒子們,再則也是他信任的大臣,卻萬萬沒想到慧成帝醒來要見的人是自己。 遲疑片刻,她終是跟在于仁的后面朝寢宮里面走去。 進殿時,蘇流螢曾悄悄的問于仁,皇上此番所得何病,為何突然這么兇猛? 于仁白著臉搖搖頭,悲愴道:“長公主,皇上并不是病了,而是中毒!” 蘇流螢腳步滯住,震驚回頭,不敢相信的看著于仁。 于仁面容悲痛,沉重的點了點頭,再次肯定了自己所說的話。 蘇流螢感覺自己全身仿佛浸到了冰水里,一陣冷過一陣,顫聲道:“所中何毒?那如今……如今皇上醒來了,可是身上的毒解了……” 想到慧成帝的吩咐,于仁艱難笑道:“長公主不要擔心,陛下醒來就無事了,毒也解了,只是身子還虛了很,要好好臥床靜養一段時間……” 蘇流螢心里一松,來到了慧成帝的床邊。 此時天光微明,寢宮內只有慧成帝的床頭點了幾根燭火,殿內一片昏暗。 慧成帝面臉臘黃的靠坐在床榻上,渾濁的眸光切切的看著走進來的蘇流螢,苦澀笑道:“方才……父皇夢到你的母親了。這還是,她走后父皇第一次,夢到她……” 蘇流螢沒想到皇上會突然提到阿娘,一時間竟是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話,只得輕聲道:“皇上剛剛醒來,可還有哪里不舒服?” 慧成帝卻好似沒有聽到她的話,苦澀笑道:“在夢里,瓊妃怪朕沒有好好照顧你…… 螢兒,你想回汴州嗎?” 聞言一驚,蘇流螢怔怔的看著慧成帝,輕聲道:“皇上此話何意?” 慧成帝道:“你阿娘怪我沒有照顧好你,朕想,不如如你所愿,讓你離開這里回汴州去,你意下如何?” 蘇流螢心里五味雜陳—— 換做之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離開京城回汴州去。 可想到失蹤的兵符,想到大庸如今的局勢,她卻是遲疑了…… 慧成帝剛剛蘇醒,身體羸弱,她自是不會在此時告訴他兵符失蹤一事,只得道:“回汴州倒不急于一時,等皇上身體好起來,等新年過了再走也不遲……” 聽了她的話,慧成帝悲涼的心里涌起一絲溫暖,情不自禁的拉過她的手,歡喜道:“好,陪父皇過完新年再走——父皇還想與你一起騎馬,看看你出色的馬技!” 因著歡喜,慧成帝臘黃的臉色有了一絲紅暈。而蘇流螢卻心口一顫,腦子里驀然想起了與阿爹在汴州騎馬在西風中馳騁的情景…… 不光如此,她還想起了送樓樾遠征北鮮時,自己與他盡情在天地間徜徉,分別時,他還說等他回來,與她再賽一次…… 可是,阿爹死了,樓樾也不見了,如今聽皇上說要與她一起騎馬,蘇流螢心里莫名的生出一絲害怕擔心來。 就著昏黃的燈火,蘇流螢怔怔看著神情憔悴的慧成帝,突然開口道:“我早已不騎馬了……” 聞言,慧成帝臉色暗了下去,神情間涌上一絲傷感。 蘇流螢心有不忍,接口道:“……若是皇上喜歡,開春后我可以陪你去郊外走走……” 見她仍是無法改口喚自己‘父皇’,慧成帝眸光沉下去,面上卻笑道:“聽聞,你在北鮮時,曾得那北鮮大皇子韓鈺的照顧……既然他有恩于你,父皇就替你還了他這個人情,解了他質子的身份,讓他回北鮮吧!” 慧成帝突兀的決定,讓蘇流螢吃驚不已,心里更是歡喜之已,連忙鄭重的在慧成帝的面前跪下,替韓鈺謝恩。 慧成帝招手讓她起身,再次拉過她的手,緩緩道:“你與寧貴妃交好,如今她懷著孩子,若是可以,以后,你多幫襯著她。而那兵符——” 陡然聽到慧成帝主動提起兵符,蘇流螢全身一顫,與慧成帝相握的手不由一緊,眸光慌亂的看著慧成帝—— 兵符不見,現在朝廷內外****,父皇在此時要回兵符也是正常,可兵符不翼而飛,她卻是要如何交差? 然后,就在她準備負荊請罪,將兵符丟失一事告訴慧成帝時,慧成帝卻緩緩道:“那道虎符,就當父皇送與你日后的嫁妝——不論你以后是繼續等樓樾回來,還是另覓心上人,那統領三軍的虎符就當朕送與未來的大駙馬。父皇相信你挑人的眼光……” 蘇流螢徹底震住,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更不敢相信父皇竟是將那兵符就這樣交給了自己?! 在大庸,雖說也有前朝公主執政掌權的先例,但在慧成帝的手里,卻是明令后宮女眷不得干政的。 可如今,父皇竟是將那兵符正式交給了自己,這是相當將三分之一的大庸交到了自己的手里…… 蘇流螢腦子里一片混亂,總感覺今晚的慧成帝有些不同,說話做事都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慧成帝又幽然道:“父皇知道榮清對你做過許多錯事,但如今,她已經經受懲罰,老天對她的懲罰……以后,若是可以,你看在父皇的面子上,不要再與她計較。說到底,她也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孩子,被一個不值得人蒙蔽了心智與良知……你是長姐,你要諒解她一二……” 越聽,蘇流螢越感覺慧成帝竟是對自己在囑咐遺言般,不由心神一震,慌亂道:“聽于公公說,皇上此番病倒是中毒所致——皇上所中何毒,可知道是誰下的手?毒……真的解干凈了嗎?” 說到最后,蘇流螢的聲音已是忍不住發抖。 可慧成帝卻疲憊的閉上眼睛,嘆息道:“你不用擔心父皇……父皇困了,你先下去吧……” 看慧成帝的神情就知道他是不想告訴自己他中毒一事,蘇流螢在床邊站了片刻,終是默默退下。 聽到她腳步聲離開,慧成帝緩緩睜開眼睛,蒼老的面容一片不舍的看著蘇流螢離開的身影…… 等她離開寢宮,慧成帝咳出一口黑血,不顧于仁的心痛驚訝,吃力坐起身,沉聲道:“擬旨吧!” …… 蘇流螢剛剛回到未央宮,就有客人來訪。 來人正是三皇子殷銘。 蘇流螢知道他的來意,招呼他坐下后,不等他開口,已是直接了當道:“三皇子不用費心問我,皇上只是與我閑話了幾句家常,其他什么都沒有同我說。” 那怕蘇流螢說的是事實,可殷銘如何會相信? 殷銘面上一團和氣的笑著,陰鷙的眸子卻是閃著算計,笑道:“皇姐誤會了,皇弟此番前來,只是關心父皇的病情,以及想為麗姝之前的不懂事向皇姐致歉。” 自從慧成帝親自迎蘇流螢進宮后,世人都看出皇上對這個失散多年的大女兒有多看重,而在方才病醒后單獨留下她一個說話,更是讓宮里人的看清了風向,知道如今未央宮里的這位長公主,卻是最圣眷優渥的一個。 而對皇位虎視眈眈的殷銘如何會放過巴結她的機會。 雖然心里對父皇中毒之事心存懷疑,面上蘇流螢卻是對殷銘緩緩道:“皇上剛剛醒來,除了精神頭差點,其他都很好,三皇子不用擔心。” “至于與麗姝的陳年舊事,我不會往心里去,只要大家以后和平相處,她不再來犯我,我自不會再與她計較。” 殷賢笑道:“皇姐寬宏大量,實在我們眾姐妹兄弟的楷模。皇弟再冒昧問一句,皇姐手執的兵符——歸還父皇了嗎?” 聽殷賢再次提起兵符,蘇流螢眉頭微微一皺,神情也冷了下來,冷冷道:“三皇弟無需管這么多,總之,這兵符只要沒有落入舊太子一黨之手,于你而言,就是大幸!” 說罷,端起身邊的茶杯,暗示讓小暖送客。 殷銘離開后,蘇流螢立刻招來南山,讓他領著影衛,無論如何都要找出兵符的下落,越快越好…… 第二日,蘇流螢親攜了慧成帝的旨意去驛館頒旨,恩赦北鮮質子離開大庸! 出宮前,她特意叫上鈴嵐與自己一起。 去的轎輦上,鈴嵐聽說了韓鈺被赦免的消息,高興之余,轉而想到如此一來他就要離開大庸了,下一秒又傷心起來。 見到鈴嵐黯然傷神的樣子,蘇流螢忍不住開口勸道:“五meimei不要傷心。若是你心中真的有公子,我可以幫你去皇上面前說情,將你許配給他……” 鈴嵐的臉立馬羞紅了,低頭絞著衣角,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看著她嬌羞的樣子,蘇流螢卻是認真道:“不過,你卻是要想清楚,公子他腿腳不便,若是與他在一起,日后你勢必要多吃一些苦的……” “大jiejie,我不怕吃苦的,只要能與大皇子在一起,我什么苦都不怕!” 到底是情竇初開的小姑娘,聽了蘇流螢的擔憂后,鈴嵐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而且,北鮮的境況與我們中原大不一樣,不光習慣風俗,單單那兒的天氣,天寒地凍的,若是真嫁去那里,jiejie也擔心你挨不挨得住……” “大皇子能呆的地方,我也能呆!” 說罷,鈴嵐在轎輦里給蘇流螢跪下,鄭重道:“長姐當母,我母妃走了,如今父皇又病重,若是大jiejie愿意為鈴嵐cao心,鈴嵐感激不盡!” 蘇流螢拉她起身,誠懇道:“其實看到你與公子在一起,我也很放心,公子是個好人,你也是個善良的好姑娘,我愿意看到你們走在一起。” 說話間,轎輦已到達驛館。 這一次,蘇流螢是以長公主的身份出宮頒旨,所以韓鈺阿奴他們以及驛館的驛正都到驛館門口迎接。 當蘇流螢當眾頒布完慧成帝的恩旨后,眾人都向韓鈺道賀,可他卻是看著蘇流螢,神情凝重。 等回到小院子里,阿奴與長風已是迫不及待的去收拾行李,韓鈺問蘇流螢:“是不是你幫我去皇上求的恩旨?” 蘇流螢如實相告道:“是皇上感念公子對我的恩情,要替我向公子報恩,所以提前讓公子回國。” 聽說是慧成帝主動提出來的,韓鈺心里更是涌上疑惑,繼而想到了昨晚宮里傳出來的慧成帝病重的消息,心里越發的沉重,隱隱想到了什么,卻又不好在此時同蘇流螢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