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
若是北鮮王承認了他的身份,他就成了真正的胡狄國大皇子,不但不怕樓家的迫害,更不用擔心樓家倒臺后,他會受到牽連。 所以,從內心,蘇流螢卻是希望樓樾拿著這兩塊玉牌與北鮮王相認…… 樓樾如何不明白蘇流螢心里的想法,可是,從他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那一刻起,樓樾就從沒想過要與北鮮王相認,更沒想過承認自己是北鮮大皇子。 因為,若是自己的真正身份暴光,也就等于向世人昭告了母親生前的不貞,因與別人私通而生下他…… 樓樾從不相信自己的母親是不守婦道之人,但當年究竟發生何事他卻無從得知,所以,只有讓自己的身份一直不公開,才能保住母親死后的名聲…… 他聲音里難掩悲痛道:“流螢,事到如今,我只當自己是個只有母親,卻沒有父親的人……而這玉牌,卻是母親讓我留給未來兒媳的,所以,它們只能歸你!” 漆黑的屋子里,雖然看不清樓樾此刻臉上的神情,可蘇流螢卻能感覺到他內心的痛苦與無奈,更能明白他心里為安王妃的顧慮,不由越發的疼惜他。 握緊他略帶冰涼的手,蘇流螢擔心道:“明日就是皇后的壽宴,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樓樾不想讓她擔心,卻也不想再瞞她,只是沉聲道:“你不用擔心,一切我都已安排好,所有的證人證物我已悄悄帶進京城,只等明日當著天下人的面,呈現到皇上面前。” 說罷,他又堅定道:“流螢,我答應過你的事,一定會做到的,你要相信我!” 黑暗中,他眸光里閃著奇異的亮光,讓蘇流螢心里也跟著激動起來,而他所說的話更是讓她心頭一震。 想了想,蘇流螢突然摸索著從自己的包袱里拿出兩串佛珠來,交到樓樾的手里,篤定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的計劃是什么,但這兩串佛珠卻是樓皇后謀害我阿娘、以及她指使清慧害寧妃小產的證據,你一并拿走,希望對你明白之事有幫助。” 看著蘇流螢拿出了瓊妃的佛珠,樓樾心里一稟,語氣凝重道:“樓譽的罪行已呈列在了圣上面前。雖然圣上一時間還沒有處決他,但私下已讓都察院與大理寺聯手暗下調查他的一切罪行,所以,他行之不遠!” “而整個樓家,樓皇后卻是核心,而要對付她,只能從后宮之事入手。而在她做下的惡事中,也包括當年陷害你阿娘之事……但若是擔起瓊妃,務必會牽扯出你阿爹,所以,關于瓊妃,我會只提十九年前之事,后面的不會讓人提及!” 在樓皇后做過的眾多惡事中,最能讓慧成帝感到痛心的卻是當年樓皇后陷害瓊妃一事,乃至后來毒殺瓊妃的事…… 即便如此,樓樾卻也知道,若是明日在眾人之前提起瓊妃之事,務必就會將瓊妃后來嫁與蘇津之事牽扯出來。 所以,為了顧及瓊妃的身名和蘇流螢的感受,樓樾卻是不想將此事再公諸人前。 他的思慮蘇流螢那里會不明白,而且蘇流螢也明白慧成帝對阿娘一直放不下的情感—— 不光是因為四年前,那怕知道阿娘已另嫁他人婦、生兒育女,慧成帝都舍不得要她性命,而是花盡心思的將她養在宮外,足以看出阿娘在他心中的份量…… 而后來每次與慧成帝見面,他看向自己的眸光都帶著某種難言的情愫,蘇流螢知道,他是在看到自己就想起了阿娘…… 既然他對阿娘念念不忘,那么,只有將阿娘被樓皇后陷害的所有事情血淋淋的呈現在慧成帝面前,才能讓他心里徹底的憎恨起樓皇后,從而讓他痛下決心處決了樓皇后! 所以,明知道阿娘之事才是將樓皇后打入谷底,她為何不趁此為阿娘沉冤昭雪? 何況,在蘇流螢的心里,有一件事一直橫亙在她心里念念不忘,若是明日一切都真相大白,她卻是要借此完成這四年來的心愿…… 如此,她果斷的對樓樾道:“我阿娘之事并不是秘密,連李志與林牧他們都知曉。我想,但凡是朝廷里的老臣和宮里的老人,當年見過我阿娘的,只怕心里都明白了我阿娘就是十九年前的瓊妃……” 蘭嬤嬤可以在看到她的相貌后一眼認出她是阿娘的女兒,其他人難道會認不出來? 而之前在宮里時,因慧成帝對她的青睞,宮里私下也有過傳言。 “所以,與其讓大家胡亂去猜度,不如將一切都公布于眾,還阿娘一個清白,更是將那做惡之人繩之于法!” “明日,你放心去做吧。事到如今,我不再在乎別的,只求一個真相。” “而這玉牌,你若真要給我,就等你打贏了這場惡戰再親自交給我。” 蘇流螢知道樓皇后的可怕,更從樓樾要將影衛將給她的那一刻起,明白了他心里玉石俱焚的絕望打算。 她怎么舍得他死?! 她上前緊緊擁住他,顫聲道:“不論如何,我都要你好好活著……我也只有你了,那怕不復仇,我只愿你好好的——你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的,一定!” 樓樾心里一片凄苦,更多的是深深的無奈與不舍。 他回擁著她,哽著喉嚨道:“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一定好好活著,等一切事情結束,我與你離開這里,遠走高飛!” 樓皇后的千秋宴設在了永坤宮的前殿里。 此時正值金秋九月,到處是金桂飄香,而樓皇后的永坤里更是彌漫在濃郁的桂花香里,襯著整個宮殿里歡愉的氣息,越發的喜慶熱鬧。 為著樓樾為自己慶生帶進宮的戲班子,樓皇后特意囑咐人在前院搭建高大的戲臺,再拆下了大殿的排門,不僅讓滿院的桂花香飄進大殿來,更方便賓客在酒席間看大戲。 申時未,宮門口已是車水馬龍。 蘇流螢與長風扶著韓鈺下車時,正好遇到了蕭墨,身邊跟著修羅。 看到蕭墨,韓鈺淡然一笑,看了眼身下坐著的嶄新四輪椅笑道:“多謝蕭太子為在下置辦的椅子。” 蕭墨眸光淡淡掃過站在他身后的蘇流螢,道:“大皇子客氣了,區區一個四輪椅不足為道。” 說罷,邁開步子朝宮內而去。蘇流螢也推著韓鈺跟上去,長風留在宮門口等他們。 他們到時,席間賓客都到了差不多。 一入席,蘇流螢就看到坐在上首的樓樾。而他的身邊,跟著的那個美麗女子正是他新納進府不到一月、就抬做側妃的紅袖。 雖然樓樾沒有明說紅袖今晚在對付樓皇后當中起什么樣的作用,但看著她與阿娘相似的面容,蘇流螢心里已明白了幾分,想著不久就要發生的事情,她心里一片惶然擔憂。 樓樾朝她這邊看過來,冷漠的面容柔和幾分,幾不可聞的向她點點頭,讓她不要擔心。 蘇流螢緊張到手心都出了汗,汗水浸到還未好痊的血泡上,痛得她微微皺眉,卻仍然朝樓樾坦然一笑,也讓他不要擔心自己。 兩人的互動落入了坐在樓樾下首的李修眼里,看著蘇流螢目光一直膠在樓樾身上,他心里一寒,面色也跟著生出寒意來,眸光一片深沉。 榮清從殿外進來,挺著大肚經過蘇流螢身邊時,見她的眸光不由自主的盯著上首的樓樾與紅袖,心里得意一笑,上前來到她面前,皮笑rou不笑道:“你可是在看我表哥與他新寵的側妃紅袖?呵呵,別說,這天下還真有與你長得如此想像之人,別說表哥分不清,連我這個與你多年的朋友都要將她認做你了。” 蘇流螢并不想與她在此種場合多做交淡,更不想因為與她的爭執給韓鈺惹上麻煩,所以低著頭任由榮清公主在那里自說自話。 榮清睥了眼她身上的下人服飾,又笑道:“可惜了,同人不同命,她的命卻是要比你好上許多。你看你,兜兜轉轉的,不是在永巷做最下等的宮女,就是在給人當丫鬟,總離不開做下人的命。而她,一個青樓楚館出來的妓子都能做上王府的側妃,你卻不能如愿嫁給如意郎君,所以,這命運啊,終歸是不公平的!” 榮清說這么多,無非是看到今日樓樾帶著與蘇流螢長相相近的紅袖來赴宴,不由相信了外間的傳言,以為樓樾真的與蘇流螢義絕了,心里高興,借此狠狠的奚落她。 可惜蘇流螢一點難過之情都沒有,她順手從桌子上倒了一杯茶遞到榮清手里,眸光冰冷的看著一臉得意的榮清公主,笑呤呤道:“公主說了這么多,口渴么?要不要喝杯茶潤潤嗓子?” 她心里暗忖:榮清,你此時如此作踐我,若是待會讓你親眼見到你的保護傘、你的好母后倒臺,你還能像現在這般趾高氣揚么? 榮清如何會喝蘇流螢倒的茶? 她眸光輕蔑的掃了蘇流螢布滿傷痕的雙手,嫌惡道:“果然奴性不改,做慣了奴婢,時時不忘記奉承別人。” 她方才嘲諷欺負蘇流螢時,一直背對著眾人。除了蘇流螢,沒人看見她臉上虛假惡毒的可怕嘴臉。等她轉過身去時,面容已恢復成端莊溫秀的嫡公主形象,眸光柔和,嘴邊帶著親和溫婉的笑意,與方才那個滿嘴惡毒語言的人判若兩人。 此時的蘇流螢卻沒有半點心思去計較榮清的惡毒,因為,她看到了今晚的主角——樓皇后! 殿門大開,帝后二人相攜著從大殿外徐步走進來。 今日的樓皇后,身上著一身明黃鳳翟拖地長裙,頭上盤著精致繁復的牡丹髻,居中戴著鳳飛九天赤金鳳冠,再配上其他奢華炫目的珠玉點飾,今日的樓皇后卻是與往日大不相同。 也是,今日是她的生辰,更是她彰顯樓家不敗的氣勢之時。所以無論如何,她今日都不會讓人看低了。 蘇流螢眸光冰冷的看著她,而隨著她一步一步的走向居中的首位,蘇流螢越發的緊張,身子抑止不住微微的顫抖起來。 不自禁的,她又抬頭看向了斜對面的樓樾,卻見他面沉如水的恭迎帝后進殿,而他身邊的紅袖,不知何時竟離開大殿,不知去向…… 帝后二人在上首位上入了座,一殿的皇子皇女,大臣賓客都跪下向帝后請安,等慧成帝招手讓大家平身,宴席正式開始了。 皇后大宴,山珍海味自是少不了的,美酒佳肴流水般的往席上涌,絲竹管樂之聲不絕于耳,卻是一片繁榮祥和的美好樣子。 酒過三巡,太子殷賢帶頭上前給帝后敬酒,并抬上賀禮,恭祝樓皇后的生辰。 接下來就是榮清公主與駙馬李修上前拜壽,爾后其他皇子公主一個接一個的上前。大家都獻上各色賀禮,說著各色吉祥話。 輪到樓樾,他端著酒杯上前,空著雙手沒帶任何賀禮。 往年樓皇后的生辰,樓樾的賀禮都是最獨具心裁,又能討得樓皇后歡心的,所以今年大家看著他空手而上,不由都有些驚訝。 而蘇流螢卻是徹底慌亂緊張起來,幫韓鈺倒酒時,雙手直哆嗦。 她一向穩重,韓鈺難得看到她失態的時候,所以此時見她明顯蒼白起來的臉,心里不由一緊,不覺間抬眸也朝中間的樓樾看去。 樓樾一身玄色錦服昂首站在殿中央,朗聲道:“因時間倉促,小侄來不及給姑母置辦生辰壽禮,只得請了京城最出名的戲班為姑母演一出戲,還請姑母不要怪罪。” 樓皇后一副慈愛的樣子,疼惜道:“你此番力戰北鮮,平定北疆之亂凱旋歸來已是送與姑母最好的賀禮,姑母高興還來不及,那里舍得怪你。只是希望你以后能為大庸多打勝戰,保護大庸四方疆土,為陛下分憂!” 樓皇后話里有話,卻是故意在慧成帝面前重提樓樾之前大戰北鮮的軍功,以此希望慧成帝看在樓樾的份上,輕饒了樓譽。 然而慧成帝在蘇流螢那里得知了彈劾樓譽之事,是樓樾做下后,心里一直半信半疑,雖然沒有答應蘇流螢所求的恩典,卻也沒有急于召樓樾拿回他手中的虎符,卻是想在今日樓皇后的生辰之上,看他到底是心向正義,還是維護樓家。 見此,慧成帝淡然開口道:“既是你請來的戲班,想來也別具一格。如此,就開鑼唱戲,為你姑母的生辰更添熱鬧!” 得到慧成帝親口允諾,戲臺上的燈火瞬間就亮了起來,帷幕拉開,鼓樂響起來。 在場的賓客,包括上首的慧成帝與樓皇后,都舉目朝炫目的戲臺上看過去。而蘇流螢卻是緊張到呼吸都滯住了。 從樓樾帶著紅袖進宮,到生辰獻戲,蘇流螢早已料到了樓樾今晚的布署打算。 所以,當她看著紅袖著一身銀白色的宮妝,扮成阿娘畫像中一模一樣的形容蓮步走到戲臺中間時,雖然她心里早有預料,卻也是緊張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第123章 自服毒藥 樓家世子出征一回來,就娶了鏡花水榭的頭牌紅袖姑娘進府。這樁艷事,當時在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成親當日引得全京城人圍觀,堪比樓樾娶世子妃。 那時,人人都在想,能得到大庸第一世子、且素來不近女色的樓世子的青睞的,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大美人。 今日,經過盛裝打扮的紅袖堪堪在戲臺上露了個臉,頓時引發了宴席間的一片熱議。 賓客們在驚嘆紅袖的傾城之貌時,更有大臣認出了她一身的扮相,竟是十九年前的東宮寵妃瓊妃娘娘。 坐在上首的慧成帝手上的酒杯酒到身上卻猶不自知,震驚的看著戲臺上的‘瓊妃’,面容變色! 而與他比肩而坐的樓皇后卻是瞬間白了臉色,神情一片驚恐,仿佛見了鬼一樣! 紅袖身上穿的是瓊妃在東宮時最常穿的那件銀白色輕羅百合裙,頭上挽著百花髻,鬢角簪著她最喜歡的粉桃,一顰一笑竟是如十九年前的瓊妃再世。 紅袖本就與瓊妃有幾分相似,再加上她刻意的仿效,不光外貌肖像,神態也是異常的相像。連蘇流螢都不得不承認此時戲臺上的紅袖,竟是像極了阿娘生前的樣子。 一聲鑼響,大戲正式開場。 第一場戲唱的是瓊妃進入東宮后,慧成帝與她相濡恩愛的場面,兩人共撐一把雨傘細雨下賞粉桃、瓊妃在桃樹下為慧成帝跳胡旋舞…… 到了此時,之前那些猜度臺上之戲是關于瓊妃的,到此時卻是確定了。 而知道當年瓊妃暴病一事的老臣不由面色怪異的看向了樓樾—— 樓世子今日獻給樓皇后做生辰大禮的這出大戲,竟是關于當年的東宮寵妃瓊妃娘娘的! 頓時,賓客中已有議論之聲竊竊而起。 那些知道當年舊事的已忍不住交頭結耳的私議起來,而那些不知道的,則尖起耳朵聽前輩們重溫舊事。 看著戲臺上的‘瓊妃’與君王卿卿我我的甜蜜樣子,那怕知道是演戲,樓皇后還是憤恨起來,牙關死死咬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