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雖然早已猜測到這個結果,但親耳聽到他說出來,蘇流螢還是忍不住全身一顫。 她上前握住他冰涼的雙手,屏住呼吸心疼的看著他,一時間卻是不道如何開口接他的話。 這樣悶熱的大暑天里,樓樾全身如墜冰窖,眉眼間全是傷痛與恨意,身子抑止不住的戰栗,寒聲道:“我知道他們一向心狠手辣,卻不知道他們對我的母親也下得去毒手……挑斷了她的手腳筋脈再殘忍的扔下懸崖……” 聞言一滯,蘇流螢沒想到安王妃死前還受過如此殘忍的折磨,心口一片冰涼,臉色不覺都白了。 “我找到母親時,她……四分五裂的躺在冰冷的崖底,太可憐了……我從未像那一刻那么恨過,我恨不得立刻殺了他們為母親報仇,可是……他卻是我的父親和我的姑母……” 憶起安王妃之死,樓樾心里的悲痛絕望再次涌上心頭,他絕望又無力的將頭埋進了蘇流螢的肩頭,向來無所畏懼的樓世子在這一刻卻是痛苦無援的像個孩子,惟有在蘇流螢身上找到最后一絲溫暖的慰籍…… 蘇流螢心頭微顫,同時也能感覺到樓樾此刻里心的無助痛苦與糾結——若換做別人,他可以一劍殺了兇手為安王妃報仇血恨,可偏偏殘忍殺害他生母之人是他的父親與姑母,讓他如何去手刃至親?! 想到安王與樓皇后的殘忍,看著此刻樓樾臉上的悲痛,蘇流螢眸光中劃過冰冷的寒芒,咬牙冷聲道:“你既已知道是安王與樓皇后殺害蕊姨,那你可知,他們是為何原因對蕊姨起了殺心的?!” 悲痛絕望中的樓樾并沒發現蘇流螢此刻臉上的異樣,他眸間涌現疑惑,咬牙道:“之前我有想過,或許是知道我在暗地里籌謀收集姑母的罪證讓他們發現了,所以他們殺害了母親。但仔細想想,此說法卻是說不通,若是因為我,他們為何不直接對我下手……” 說到最后,樓樾心里的疑惑越來越大,而他卻是突然想到蘇流螢最開始同他說的話,她說母親出事那日,她原本是要去找母親,問她事情? “流螢,你是不是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你那日……到底要去問母親什么事情?” 樓樾的雙手攸然將蘇流螢的雙手死死握緊,力道之大,竟將她握痛了。 事到如今,蘇流螢那里還會再瞞他。 將雙手從他的手掌里抽出,蘇流螢取下身上的玉牌放到他的手掌里,顫聲道:“你可知,胡狄太子蕭墨身上也有兩塊與你一樣的玉牌……而他告訴我,他來大庸的目的,卻是為尋找他的親哥哥……” 如遭雷擊,樓樾一下子站立不穩,跌坐在了窗前的小榻上,臉色一片慘白,不敢置信的看著蘇流螢。 “我也是看到蕭太子與你相同的玉牌,才對你的身世產生懷疑,爾后更是親自去問了蕭太子,他說……他說你十之八九是他要找的哥哥——胡狄的大皇子。” “樓皇后曾經特意將蕭太子叫進宮里,查看詢問了他玉牌之事,或許從那時她心里已對你身世產生懷疑——我想,這才是蕊姨被害的真正原因……” “我去庵堂找蕊姨,不止是想問清真相,更為提醒蕊姨,樓皇后已知道此事,讓她與你小心……可我終是晚了……” 蘇流螢的話聽到樓樾的耳朵里,就像是一個可怕的噩夢,更如一把鋒利帶毒的利刃,狠狠的插進了他的心口。 他魔怔般怔怔的看著蘇流螢,爾后目光木然的落在了手中的玉牌上,久久開口說不出話來。 良久,他終是嘲諷苦笑道:“怎么會這樣……單憑這小小的玉牌,就將我換了身份么?!呵,太可笑了……” 不管樓樾心里因安王妃之事有多憎恨安王與樓皇后,但真正讓他知道,他不是樓家人,他叫了二十五年的父親不是他真正的父親,他相伴的了二十五年的親人不是他的親人……這樣突兀而至的改變,任由誰都接受不了。 樓樾不愿意相信蘇流螢所說的關于他身世之事,更不愿意相信單憑一塊小小的玉牌,他就由樓家世子變成了胡狄國的大皇子…… 可是,一想到從小到大母親對那玉牌的重視,卻在最后那一晚突然讓他將玉牌扔掉,還跟他說對不起,要他放下樓家的一切帶著她們遠走高飛,他的心里又不得不相信了蘇流螢所說的一切…… 而這些,卻是給出了安王與樓皇后殺害母親的答案…… 可即便如此,樓樾還是覺得這一切太過荒唐,荒唐到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 他的腦子里混亂不堪,內心交織著各種復雜的情緒,更有著無法比擬的痛苦。 他死死的攥緊手中的玉牌,恨不得將它捏碎,因為是它間接的害死了母親。 可一想到它是母親留給自己的最后東西,他又不舍的將它按在心口,眼眶濕了…… “我不稀罕什么世子爺,更不想成為胡狄皇子……如果可以,我只愿意母親活過來,我帶著你們離開這里,讓母親不必再心懷難安愧疚的活著……” 直到此時此刻,樓樾才明白,原來,這才是母親當年執意離府出家的原因! 看著他悲痛的樣子,蘇流螢此時卻是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只得將他擁進懷里,心痛道:“不管你是誰,是什么身份,我只認你這個人。這是你母親曾經對我說的話,也是我自己的決定……” “你不要悲傷,一定要振做起來,因為,安王與樓皇后一定不會放過你的。所以接下來你要打一場惡戰。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陪你打贏這場惡戰!” 全身劇烈一震,樓樾如夢初醒般怔怔的看著同樣一臉淚痕的蘇流螢,電光火石間他已是明白過來,震驚道:“昨晚闖府放火的是你。” 在聽到王府傳來的消息時,樓樾心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無端的就想到了蘇流螢身上。 沒想到真的是她! 然而不等她開口承認,門口卻是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南山在外面著急稟道:“爺,王府傳來急令,王府抓到了昨晚的刺客,急召世子爺回去議事!” 聞言,蘇流螢心口瞬間滯住,目露驚恐疑惑之色。而樓樾同樣心里一驚,擔心的看了眼臉色瞬間蒼白起來的蘇流螢,沉聲問南山:“可有說刺客是誰?” 南山并不知道昨日闖進王府放火的人就是蘇流螢,只是如實稟道:“這個尚且不知。王爺催得很急,爺快回去吧!” 回眸看著一臉驚慌的蘇流螢,樓樾安撫道:“別怕,一切有我在。我一定會好好護著你的。” 聽到樓樾的安撫蘇流螢才回過神來,她突然想起什么,連忙起身將之前藏起的東西交到樓樾手里,急促慌亂道:“這是我昨夜在王府書房里拿出的三品以上大員的檔案……官場你比我熟悉,這些東西交與你,我相信有了它們,又沒了樓家書房里的那些制鉗,只要有一個大臣愿意站出來彈劾樓譽,彈劾他與樓家的聲音就會呈蜂涌之勢出現在皇上面前。如此就攪黃了太子的授印大典,從而打擊對付到樓皇后……” “而只有讓樓譽與樓皇后倒臺,他們才不會再傷害到你!”這才是她冒險做下這一切的最主要目的。 睿智如樓樾,從她拿出東西的那一刻起,心里已清晰明了的知道了她的計劃,眸光一亮,但下一瞬間又開始擔心起她來。 看清了他心中的擔憂,蘇流螢反而冷靜下來,她沉聲道:“只要搜不到這些東西,就算安王抓到我也治不了我的罪,所以你不要擔心我。” “反而是你……你一定要忍住,不要在他面前露出馬腳讓他知道你已察覺了一切,你一定要忍住,同時要防著安王與樓皇后,千萬要當心!” 樓樾知道她昨晚冒險拼命去王府做下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而事到如今,她還在擔心他,卻忘記了自己正處于危險當中,心中頓時涌上無盡的感動與暖意。 他用力抱緊她,嘶啞著嗓子鄭重道:“看著母親那樣慘死我都能忍下,關于身世,我更不會在乎——如今,我只在乎你,我不會再失去你!” 來不及再多說什么,南山又在外面催促了好幾遍,樓樾收好東西,將玉牌重新掛到她的脖子上,與她分別趕回王府去了。 樓樾一走,蘇流螢也著急的往驛館趕,她心里有種強烈的預感,韓鈺出事了…… 果然,等她趕回驛館,還來不及回到院子里,已看到大理寺的官差押著阿奴往外走,而他們的身后,韓鈺也是被大理寺的官差推著出來。 驛館的門口守滿了看熱鬧的百姓,一個個都在七嘴八舌的議論著,說的全是北鮮的質子狼子野心,竟到了大庸為質還不安份,因恨樓世子領著大軍打敗了北鮮,竟跑到安王府放火行兇,簡直罪大惡極…… 擠過人群,看著坐在四輪椅上被眾人指著罵的韓鈺,蘇流螢心痛不已,想也不想就要上前去,韓鈺卻是看到了她,連忙向她使眼色,讓她趕緊躲起來。 蘇流螢那里肯依,事是她做下的,她怎么能讓韓鈺與阿奴他們為自己受這份罪。 而且,質子在別國犯事是大罪,更何況他是被污蔑因報復樓樾跑到安王府行兇放火,更是重罪,還不知道會面臨怎樣嚴厲的處罰? 不顧韓鈺的眼色,蘇流螢執意要上前,下一瞬間身子卻是被人拉住,將她拖進了人群后面。 她驚慌回頭,卻是蕭墨。 蕭墨面色難得的凝重起來,冷冷道:“你是要去送死嗎?” 看到他,蘇流螢鼻子一酸,著急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會抓到我家公子頭上?” 蕭墨沉聲道:“據說是昨晚救我們的黑衣人出了事……打斗中黑衣人中有人受了傷,安王在各個藥鋪設下埋伏,將前去抓藥的黑衣人抓了個正著,而那幾個黑衣人全是北鮮人,回他們的住所一搜,更是發現了北鮮大皇子府的令牌,所以就認定了昨夜之事,全是你家公子所為……” 聽到這里,蘇流螢全身出了一身的冷汗,樓譽果然老jian巨猾,一面帶著人在城里大張旗鼓的搜查,一面卻是悄悄的在各個藥鋪設下了埋伏,真是太過陰險狡詐。 而如今,在所謂的證據確鑿之下,卻是要如何救下韓鈺? 看著她一臉愁苦愧疚的樣子,蕭墨心一橫,冷冷道:“你不要擔心,只要本太子去安王面前露出肩頭的箭傷,就自然還了你家公子的清白……” “不……” 想也沒想蘇流螢就制止了蕭墨的話。他昨日出手幫自己已是受了傷,還差點丟了性命,如今還能讓他去擔下這個責任。 何況如今黑衣人已暴露,不管蕭墨出不出面,韓鈺也是逃不掉的了…… 想到這里,她急切道:“此事本因我一人而起,如今已牽扯進公子,太子卻是萬萬不能再牽扯進來……有你在,我們或許還有其他辦法解困,所以太子萬萬不能在此時沖動了!” 聽了她的話,蕭墨也沉靜下來,冷聲道:“好,本太子會替你家公子想辦法的。” 正在此時,人群那邊傳來喧嘩哄笑聲,還有阿奴的哭聲,蘇流螢一驚,擠過人群一看,卻是面色一變,心痛如絞—— 不知何時,韓鈺的輪椅翻倒在地,而韓鈺卻是滾在了地上。 昨夜下過大雨,街上到處都是泥濘,韓鈺一身雪白的衣裳被滾得一身的泥,清俊出塵的面上也沾上了泥污,發髻上也是泥,無比的狼狽。 他倒在泥地里掙扎著想爬起身,可沒了雙腿的支撐,他如何能站起身? 四周看熱鬧的百姓發出轟鳴般的嘲笑聲,沒有一個人上前扶起他一把,而大理寺的那些官差也是袖手旁觀的看著,一個個看好戲的任由他在泥地里掙扎。 也是,他一個淪落他鄉的質子,如今還得罪了權勢滔天的樓家,大理寺的官差只會加倍的折磨羞辱他,以此巴結討好安王,那里還會上前去扶他。 何況方才韓鈺的四輪椅就是他們故意推翻的。 韓鈺一向沉穩如水的清俊面容終是涌上了絕望之色,而阿奴也是痛心的哭著,相沖上前去扶起他們可憐的大皇子,奈何被官差緊緊押著,動彈不得。 蘇流螢想也不想就沖上前去,一把扶起泥地里的韓鈺,心疼的哭道:“公子,我來了!” 看到她出現,韓鈺絕望的臉上涌現悲痛,臉上露出苦澀的笑意,苦笑道:“你終究是不聽公子的話了,讓你不要來的。” 蘇流螢拿衣袖去擦他臉上沾到了泥污,悲痛哭道:“公子,都怪我,是我害了你……” 韓鈺反應快速的掐了一下她的手臂,終是讓蘇流螢忍下了下面的話,咬牙扶著韓鈺向輪椅走去。 可是,堪堪走到輪椅邊上,一個官差一腳又將四輪椅踢出去好遠,竟是故意不讓韓鈺坐。 蘇流螢氣得肺都要炸,沖那官差喝道:“狗官,放亮你的狗眼看看,你面前的可是北鮮尊貴的大皇子,豈是你等狗奴才可以欺負的!” “尊貴?!” 一聲冷嗤從身后涼涼響起,蘇流螢身子一寒,不用回頭也知道那人是誰,牙齒瞬間死死咬緊。 身后,大理寺少卿蘇江緩緩踱步來到蘇流螢的面前,眸光冰冷的看著一臉憤恨的蘇流螢,冷冷笑道:“大侄女,見到大伯竟是連聲招呼都不打么?” ☆、第119章 惡戰開始 看著出現在面前的蘇江,蘇流螢瞬間就明白過,方才這一切,只怕是他故意做下的,以此引自己出面。 蘇江的為人她太清楚,最喜歡擺譜擺官架子,以前還未當上理寺任少卿時,他都從不參與這種下面官差的抓捕行動。而這四年間,他費盡功夫爬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風光得意,官譜擺得更大,更加不會隨官役出來抓捕犯人。 所以,他今日親臨抓捕,一為拍安王的馬屁,再則就是沖蘇流螢而來。 蘇流螢冷冷睥著他,嘲諷道:“蘇大人有什么私怨沖著我來就好,何必公私不分的為難我家公子。當著眾百姓的面,豈不是壞了自己‘廉潔’的‘好’名聲!” 聞言,蘇江微微一怔,心里閃過驚詫,不由相信了自己女兒的話,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蘇流螢。 四年前的蘇流螢,雖然聰明,卻沒有太多心機,做事也沖動魯莽,所以當他聽到蘇詩語說她還活著,還進了宮,提醒他讓小心她時,蘇江還不以為然的以為自己女兒太過大驚小怪,根本不將無依無靠的蘇流螢放在眼里。 可是后來,一連串的事情發生,好不容易嫁進王府四年的女兒竟是因她被休出王府,而她更是拔刀毫不留情的刺傷蘇詩語,更是在前日出獄前讓杏雨遭了大罪,被毀容得成了不人不鬼的樣子,還剩下一口氣拖著…… 而如今親眼見到她冷厲無所畏懼的樣子,蘇江才明白,女兒說得沒錯,這個孽女真的變了,變得可怕了! 眸光里閃過寒芒,蘇江負手冷冷笑道:“質子犯案,本官親自押解,正是對此事的重視,何來公私不分之說?別以為你是我的侄女,就可以出口無狀的無法無天!” 聽他一口一個侄女,蘇流螢惡心到反胃,但此時她不想與他過多爭辯,首要是扶著韓鈺去椅子上坐下。因為韓鈺身量高出她許多,而且是個男人,身量單薄的她,可以咬牙扶住他一時,卻扶不了太久。 她不去理會蘇江,扶著韓鈺再次去四輪椅走去,正要讓韓鈺坐下,眼前寒光一閃,蘇江一個眼神過去,跟在他身邊的侍衛卻是拔刀上前,一刀將韓鈺的四輪椅砍成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