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所以,樓皇后此番召樓樾見面,不光是為了他明日出征辭行,更是覺得,有些話是時候與他說清楚了。 走了無數(shù)次的宮殿,每小見到大的人,此時在樓樾的眼里卻是無比的陌生。 樓皇后像往常一樣穿著家常的便服坐在窗臺前的軟榻上,小幾茶壺里泡的是樓樾最喜歡的蒙頂甘露,澄黃微碧的湯色,香氣高爽,滿室茶香! 樓樾請安后坐到了樓皇后的對面,樓皇后笑道:“知道你愛這茶,姑母已將今年上貢的最好的蒙頂甘露都給你留下了。你出征時別忘記帶上了。” 樓樾點頭應下。 樓皇后又按著往常他出征時那般,對他照例各種囑咐,樓樾也照例應下。 一壺茶快喝完,樓樾從頭至尾都沒說過一句話,氣氛莫然的凝結起來。 樓樾眸間的疏離凝重沒有逃過樓皇后鋒利的眼神,她心口一沉,終是緩緩開口道:“你明日就要走了,可有什么話,是要對姑母說的?” 放下茶杯,樓樾定定的看著樓皇后,道:“姑母,我們之前的約定還做數(shù)嗎?” 樓皇后也放下了茶杯,淡淡一笑道:“姑母答應過你的話,何時食言過?!” “既然姑母答應過保她平安,為何還會有云夢臺廂房一事?!” 睿智如樓樾,從蘇流螢跟在蕭墨身后一起出現(xiàn)在云夢臺,他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再到后來發(fā)生的一切,還有南山的稟告,他如何不明白整件事的真相! 如果不是自己帶走了蘇流螢,與蕭墨攪在一起就是她。一想到這里,樓樾就憤恨難當,終是忍不住將心中壓抑的話問了出來! 聞言,樓皇后一點意外都沒有,執(zhí)壺將自己的茶杯倒?jié)M,冷冷道:“姑母只是答應保她周全,卻并沒有答應讓她與你在一起,所以,姑母那樣做,沒錯兒!” ‘砰!” 手收緊,茶杯在樓樾手中應聲碎成碎片。緊接著,有鮮紅的液體混著茶水從樓樾的手掌蜿蜒流淌到桌面上。 樓皇后眼也不眨的看著震怒下的樓樾捏碎了茶杯,更無視他手中流下的殷紅血漬。鳳眸淬滿冰雪涼涼的看著一臉冰寒的樓樾,冷冷道:“聽說,你在查十九年的東宮舊事。還在查姑母的許多過往——” 樓樾并不否定,站起身冷冷向樓皇后告辭。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樓皇后的聲音在他背后幽幽響起—— “別去打聽在意姑母是什么樣的人、做過什么事,終歸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樓氏一族。姑母哪怕再十惡不赦,沒壞到你身上,我終歸還是一個好姑母。” 聞言,樓樾離去的步子微微一滯。下一刻終是頭也不回的離去…… 樓樾走后,瓔珞進來收拾桌面上的瓷片茶水,擔憂道:“娘娘,世子爺會聽您的話,不再查之前的事嗎?” 樓皇后心里一片冰涼,她越來越看不懂樓樾,也越來越掌控不住他,心底竟是生出了不安的恐慌。 鳳眸微睇,她腦子里突然涌現(xiàn)蕭墨拿出的那塊玉牌,眸光一寒,冷冷道:“召蕭太子明日進宮吧!” 蘇流螢終是決定出宮去安王府找蘇詩語要回包裹。 回長信宮向寧嬪稟告過后,蘇流螢再次出宮了。 蘇流螢到安王府后徑直去了蘇詩語的梨院。 春雨過后,梨院里梨樹葉子澄碧,梨花白潔,淡淡的花香盈盈滿院。 可再好的春景也平復不了蘇詩語千瘡百孔的心。 云夢臺上樓樾射下蘇流螢彩條的消息早已傳到了她的耳朵里。 這一消息將蘇詩語埋藏在心里的傷痕揭開,讓她不由的想起,四年前樓樾撇下她蘇家堂堂嫡長女,執(zhí)意要娶蘇流螢為世子妃的傷痛過往來…… 那是她心中永遠的痛! 杏雨見她一個人在院子里站了許久,目光一直切切的看著楠院方向,心里一酸,拿了披風披到她肩上,擔心道:“小姐,雖然已是暮春,但剛下過大雨,濕氣太重,你還是進屋吧。” 蘇詩語執(zhí)意道:“不,世子爺明早就要出征了,我要等他回來。” 杏雨心中越發(fā)的不忍,輕聲道:“方才……世子爺已讓人帶消息到桂院,說是今晚要去勿忘堂陪王妃,明早直接從勿忘堂去軍營……不會回府了……” 蘇詩語身子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下一刻,她站直身迭聲吩咐道:“杏雨,快,去幫我收拾行裝,我要去勿忘堂找他,我要隨軍陪他出征!” 杏雨驚了,詫異道:“小姐,北地苦寒,你身子嬌貴如何忍受得住?奴婢可以陪你去庵堂見世子爺,卻不贊同小姐隨軍出征……” “這是我最后的機會了。” 蘇詩語眸光暗了下去,心里慌亂又絕望,冷冷道:“這次的上巳節(jié),世子爺射下她的彩條后,她并沒有再拒絕……如若我不能再搶在她之前成為這王府真正的女主人,等世子爺凱旋歸來,我就徹底沒有希望了。” “杏雨,我不要做下堂婦,更不要看著她與世子爺成雙成對……我不想在王府里看到她!!” 然而,話音未落,門口小廝來報,蘇流螢求見! 蘇詩語震住,不明白蘇流螢這個時候來找自己所為何事? 杏雨想著她方才說的話,毫不思索就嚷開了:“讓她走,我家小姐閉門謝客,誰都不見……” “不敢耽擱jiejie太久,我說幾句話就走。” 話音未落,蘇流螢的身影已出現(xiàn)在梨院的門口,眸光淡淡的看著院子梨樹下的主仆二人。 “jiejie……好久不見!” 看著梨樹下那個身姿纖纖的美麗女子,她曾經是蘇流螢最敬愛的堂姐,也是阿爹阿娘一直教導她學習的名門閨秀的模范…… 蘇詩語的笑容僵硬的掛在臉上,呆愣片刻才上前拉過她的手,訕笑道:“meimei今日怎么有時間出宮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面色一暗,“你……是出宮來送世子爺?shù)拿矗俊?/br> 蘇詩語臉上的生疏落進蘇流螢的心里,而她手指上的冰涼也涼透了蘇流螢的心。 不著痕跡的將手從她手中抽離,蘇流螢道:“不,我今日來,就是來見jiejie的!” 蘇詩語也覺察了蘇流螢神情間的異樣,笑道:“進屋吧,在jiejie這里用了晚膳再回宮。” “不了。” 一陣風吹過,梨葉上的積水灑下來,掉到蘇流螢的臉上,順著眼角下滑,像極了蜿蜒而下的清淚。 而此時,蘇流螢的心里已潮濕一片…… 方才,蘇詩語同杏雨說的話,她在院外一字不漏的全聽下了…… 蘇流螢來的路上一直在壓抑從穗兒那里得知的消息,她告訴自己,穗兒說的不一定是真的,她要親自問過jiejie才會相信。 可如今,她親耳聽到蘇詩語提起她時話語里遮掩不住的恨意,她才明白,她敬愛的jiejie,早已不是她的jiejie了…… 蘇流螢抬手擦干臉上的雨漬,遲疑片刻,終是從懷里掏出樓樾送與她的那金絲翡翠耳環(huán),咬牙抑住心頭的戰(zhàn)栗,低頭顫聲道:“這對耳環(huán)……與那花簪是一對的,若是jiejie喜歡,我將它……一起送與你罷……” 小小的金絲翡翠耳環(huán)像兩朵鮮活的臘梅花,靜靜綻開在蘇流螢瑩白的掌心里,卻瞬間刺痛了蘇詩語的心。 全身一震,蘇詩語臉色慘白尷尬的怔在當場,心里明白,自己做過的事終是被她發(fā)現(xiàn)了! 不等她反應過來,身邊的杏雨氣得紅了眼,想也沒想揮手‘啪’的將蘇流螢手中的耳環(huán)打落掉在了地上的泥水里。 “你是來我家小姐面前炫耀的嗎?我家小姐才不稀罕你這些破玩意!” 回過神來的蘇詩語眸光異常冰冷的看著蘇流螢,身上寒意凜冽,冷冷道:“既然你都已知道,我也沒什么好說的。我當時不過一時憤恨,將那包東西拿來……可拿來后,每每看到它們,我心里就更扎心,也更恨你!” “jiejie……” “別再叫我jiejie!!”蘇詩語眸光異常冰冷的看著一臉悲痛的蘇流螢,冷冷嗤笑道:“從世子爺將玉牌送給你求親那刻時,我已不是你jiejie了……” “如今,你雖然與我同姓蘇,可你忘記了,你父親通敵叛國已被趕出蘇家,你早已不是蘇家人,更不是我的meimei……” “你知道嗎?當時聽到你燒死在火場里,我雖然傷心,卻更高興……” 字字如刀扎向蘇流螢千瘡百孔的心,她全身的血液都痛得凝住了,從頭涼到腳。 “當日于福……也是你告密讓他來廚房抓我的?!” 雖然答案已很明顯,蘇流螢還是咬牙問了出來。 她想看看,這個一直在她面前扮演姐妹情深的好jiejie,對她到底殘忍到了什么地步? “是,都是我做的。” 毫不遲疑,蘇詩語冷若冰霜的睥著她,嘴角掛著最殘忍的冷笑。 “從世子爺帶你回王府,到后來你跳了荷花池,整個王府被你鬧得雞犬不寧,我想不知道都難啊……” “而后來世子爺趕你走,我就知道你不會死心,會重回王府,果然,被我猜到了……” “蘇流螢,你的命是什么做的,為什么這么硬啊……大火燒不死,池水井水都淹不死你……你為什么要陰魂不散的跟在我夫君的身邊,你為什么要逼我恨你?!” 蘇詩語一聲聲痛苦的咆哮著,像頭憤怒絕望的困獸,恨不得沖出禁錮,用鋒利的牙齒將眼前的蘇流螢撕裂掉。 蘇流螢全身冷到發(fā)麻,怔怔的看著面前瘋狂陌生的蘇詩語,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當日被逼嫁與于福對食,那是她人生中一段最可怕的噩夢。 她拼命從那段噩夢中逃離出來,沒想到,她一直信任親厚的jiejie卻將她往于福手里送,要逼著她在可怕的噩夢里永遠走不出來…… 沒有人能體會她被迫對食的恐懼,也沒人知道她掉在深井里的冰冷絕望。若不是樓樾的出現(xiàn),她早已沉入井底爛成泥了…… 淚水終是止不住的掉下來,蘇流螢腦子里‘嗡嗡嗡’炸得直響,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對蘇詩語說:“既然你不稀罕,就將東西還回給我……” 蘇詩語抬高脖子,冷冷吩咐道:“杏雨,將她的東西拿給她。” 杏雨進屋,不一兒拿出一個包裹甩在了蘇流螢在腳邊,冷冷道:“拿走,快滾!” 蘇流螢彎腰木然的拾起地上的包裹,緊緊的抱在懷里。將沾了泥污的耳環(huán)小心的擦干凈收好,帶著東西,頭也不回的離開…… 走出王府時,天色已黑了下來。 跪在雨地里淋了半天冷雨,再加上接二連三的打擊,咬牙走回宮的蘇流螢,堪堪踏進長信宮的宮門,已是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寧嬪不知道她發(fā)生了什么事,只得急忙召來太醫(yī)幫她看診,才知道她得風寒,發(fā)起了高燒。 高燒燒得很猛,蘇流螢燒得人都昏迷了。 彼時,慧成帝也在長信宮,聽寧嬪說她一直高燒不退,竟是讓于仁去取了他的寒玉枕給蘇流螢枕著,助她退燒。 寒玉枕是從極寒的冰川深層挖掘出來的寒冰制成的頭枕。 慧成帝有頭痛之癥,每每發(fā)作之時,枕著這寒玉枕就會舒緩許多。所以這寒玉枕是承乾宮里的寶貝,連皇后頭疾發(fā)作時慧成帝都不曾拿出來給她用過,今日竟是拿出來給蘇流螢用了。所以,不光于仁震驚,連寧嬪都感到驚訝。 不到片刻,慧成帝將寒玉枕拿給蘇流螢退燒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后宮…… 蘇流螢也是聽過這寒玉枕的珍貴的,按著她以往的性子,她必定是不敢用這圣上之物,可是,想到明天一大早要出宮送樓樾,她卻是默默的受下了。 有了寒玉枕的幫助,再加上太醫(yī)的格外用心,到了第二日天明時分,蘇流螢的高燒終是退下了。 雖然身體還很虛弱,但蘇流螢還是爬起身,坐到銅鏡前,時隔四年后,第一次細細的妝扮自己。 淡掃蛾眉,輕點絳唇,再配上樓樾送與她的金絲翡翠臘梅花簪和耳環(huán),還有那件通體透白的白狐披風,當她打扮妥當走出房門時,看傻了一宮的丫鬟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