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大年初一,天色將晚,外面還下著大雪,她怎么會在這時候來府里找他? 想起白天發生在龍圖閣的事,樓樾擔心她是出什么急事了,頓時再也坐不住,不顧蘇詩語的挽留,立刻從梨院出來,離府去找蘇流螢。 他以為她見不到自己回宮去了,一路往宮里趕出,可是等到進宮去司設局,根本尋不到她人。 正在他準備出宮去找她之時,卻是傳來了寧貴妃在冷宮殘忍殺害陳庶人一事。 此事,本是后宮之事,與他一個外臣沒多大的干系。 可是,自從看到蘇流螢跟在寧貴妃后面進了太廟后,樓樾心里明白,蘇流螢與寧貴妃之間的交易遠遠不止找出小產真兇那么簡單了。 所以,為了蘇流螢,他也必須弄清事情的始末。 可是,陳庶人斃命于寧貴妃頭上的鳳簪,并且當時屋內只有兩人在,除了寧貴妃再沒有其他人有機會對陳庶人下手…… 接下來寧貴妃被貶禁足,睿智如樓樾,想到了蘇流螢托付給他的綠沫,頓時明白了事態的不尋常。而寧貴妃出事,讓他也不由越發的擔心起蘇流螢來。 出宮后,他冒雪四處尋找蘇流螢,終是讓他在街頭看到了風雪中擁在一起的兩人。 李修與蘇流螢的對話他都聽在心里,看著她狠心的拒絕著李修,看著她哭著在他肩頭留下印記,樓樾的心里五味雜陳,一顆心死死的揪緊—— 比起李修,他對蘇流螢的執念更深。 從四年前汴州初遇,這份執念就深入到他的骨髓,再也走不出來了…… 離開李修后,蘇流螢冒雪朝小南里走去。 寂靜的深夜里,腳踩在雪地里發出陣陣‘吱呀’聲,這讓她不由想起了云嶺雪夜,她一個人獨自在山上尋找樓樾的情景來。 那時,走投無路的她不自由主的將樓樾當成了她最后的依靠,擔心他出事,一心要尋找到他。 可是,今日聽了杏雨一番話后,她才發現,她卻是連樓樾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不能再擁有了…… 裹緊身上的衣裳,蘇流螢咬牙一步一步獨自往前走著。 她心里痛苦無措混亂,阿爹毫無頭緒的案情、陳庶人死了、紫檀佛珠到底是誰的、還有她與李修之間的感情……每一樁每一件都讓她崩潰絕望。 她渾渾噩噩的想著,以后,她要怎么辦?天大地大,何處是她的歸宿? 身心俱疲,她腦里‘嗡嗡’的一片轟鳴,全身凍得早已失去了知覺。下一刻,終是再也支撐不住,昏厥在冰冷的街頭…… 蘇詩語盼了四年,終于盼到樓樾再進她的梨院,卻沒想到轉眼他又決然的離開了。 她死寂的心房好不容易復燃,卻轉眼被澆滅,這種滋味比樓樾對她四年來一直的冷漠更可怕刺骨。 不顧外面的風雪,蘇詩語連外袍都來不及披上,追著樓樾來到了王府門口,鼓起所有的勇氣顫聲問道:“世子爺何時回來?妾身在梨院等你。” “不必了!” 樓樾回身看著她凍得通紅的臉龐,想著蘇流螢此時就在外面受著冰寒,越發著急著要尋到她,不由道:“你回去吧,不必等我。” 說罷,頭也不回的離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蘇詩語全身一片冰涼,站在府門口久久不愿離開…… 杏雨給她抱來披風披上,心痛道:“小姐,咱們進去吧,天氣這樣冷,會凍壞的。” 相對身體上的寒冷,蘇詩語心里更冷。她站在王府門口不愿離開,執拗又絕望道:“不,我要在這里等世子爺回來!” 這一等,從落日等到深夜,蘇詩語望眼欲穿,終于看到了樓樾回來的身影。 全身凍僵的蘇詩語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顧不得發麻的雙腿,歡喜的迎上去,卻在看到樓樾懷里抱著的人時,瞬間變了臉色。 蘇流螢緊閉雙眼、面無血色的躺在樓樾懷里。 樓樾的臉色同樣陰郁。 蘇詩語哆嗦道:“世子爺,meimei她怎么了?” 看了眼臉色發白的蘇詩語,樓樾沒有回她的話,而是抱著蘇流螢急步朝府內走出,吩咐南山馬上去叫府醫。 蘇詩語被他冰冷目光一看,心里發虛,身子顫了顫,而跟在她身后的杏雨看著樓樾帶回了昏迷的蘇流螢,更是嚇得全身戰栗,臉都嚇白了。 她小心的躲在蘇詩語后面,聲音發抖道:“小姐……” 蘇詩語知道她心里在害怕什么,但此時卻顧不得她。眼見著樓樾抱著蘇流螢去了楠院,她心口一窒,連忙追上去,急切道:“世子爺,把meimei帶到我的院子去吧……畢竟我是她jiejie,方便照顧她……” “不必了!” 樓樾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徑直將蘇流螢帶回了他的楠院。 府醫很快趕過來,幫蘇流螢仔細診脈后,小心翼翼的稟告樓樾,說她是受刺激太深,心緒不穩昏厥了過去。 “何時會醒?” 樓樾站在床邊,眸光落在蘇流螢蒼白的小臉上,神情冰冷,眸光里卻難掩急色。 府醫謹慎道:“回世子爺,這個很難說。姑娘脈相虛浮,心力憔悴,正是因為常年思慮過甚造成。老朽會給她開定心安神的湯藥,希望姑娘服藥后,能早點醒過來。” 聽到府醫的話,樓樾眉頭皺得更緊,冷著臉揮手讓府醫下去煎藥。 府醫一走,樓樾來到外間,對南山冷冷吩咐道:“將人帶上來!” 聞言,蘇詩語與杏雨都怔懵的看著樓樾,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可南山卻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轉身出門了。 不一兒的功夫,南山押著門房和小廝過來。 看到門房小廝的那一刻,杏雨全身一冷,額頭上的冷汗止不住的往下淌。蘇詩語也是從頭涼到腳,木然的呆站著。 門房與小廝跪在院子里的雪地里,不停的朝屋內磕頭求饒,求樓樾饒命。 樓樾一身凜然寒意站在廊下,眸光鋒利冰冷,聲音更是不帶一絲溫度。 “為何不通報?為何不讓她進府?” 被樓樾的凌厲氣勢嚇得全身發抖的兩人,除了磕頭求饒,竟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然而不等門房和小廝如實交待下午的事,站在一旁的杏雨已是支撐不住,從廊下滾到院子里,跪在樓樾面前,全身瑟瑟發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世子爺饒命……是奴婢,是奴婢攔下的。奴婢不知道是二小姐在府外求見,以為……以為是那些愛慕世子爺的野女子上門糾纏爺……世子爺好難得來趟梨院,奴婢不想打擾世子爺與小姐相處,所以才沒有讓門房通傳……求世子爺饒命!” 聞言,樓樾神情毫不意外,眸光卻越發的冰寒。 他早已料到是梨院的人做下的這一切,因為單是門房與小廝,樓樾料定他們沒有這么大的膽敢這樣做。 眸光冰冷的看著痛哭流涕的杏雨,樓樾冷冷嗤道:“何時,本世子見誰、不見誰,論到你一個小小丫鬟來做主!” 杏雨全身抖得不成樣子,匍匐在地嚇是連話都說不出來。而蘇詩語被樓樾冷酷的眸光驚到,更是被他冰冷的話句嚇到。 若是樓樾怪責下來,只怕杏雨要沒命了。 顧不得身份,蘇詩語上前也跪到了樓樾面前,慘白著臉哀哀的為杏雨求情道:“爺,一切都是妾身的錯……是妾身教導無方,爺要怪就怪妾身吧,求爺饒了杏雨這一回……” 樓樾想起之前在梨院時,杏雨曾神神秘秘的將蘇詩語拉到外面說話,心里頓時明鏡般透亮,也越發的心寒。 他冷冷睥著腳下的女子,面色凝重,如墨的眸子看不到半點暖意,心里對蘇詩語的愧疚之情也消散不見,語氣冰涼道:“你求我饒了她,可你卻沒想過,在府外求見的是你的meimei。你明明知道她如今孤苦無依,無處可去。若不到有急事萬不得已,她何需在這樣的大雪天,在萬家團圓之時上門來找你這個jiejie。” 說到‘jiejie’二字時,樓樾的聲音里帶著毫不遮掩的諷刺之情,聽在蘇詩語的心里,像刀割一樣的痛著,更是讓她羞愧到無地自容。 其實,這四年里樓樾除了對蘇詩語冷淡疏離,對蘇家更是不理不睬,從不隨蘇詩語回過她的娘家,就算平日里在朝堂上見著蘇父,也是淡漠尋常,根本不像是有著姻親的親家。 別人不理解,以為這就是樓樾的性子,冷漠不通人情。可在樓樾心里,卻是一直惱恨著蘇家當年對蘇流螢一家做下的絕情事,更記著他們在蘇流螢最無依無靠之時,棄她不顧。南院起大火時,蘇家其他二房也是見死不救,無動于衷的看著她困在大火里…… 這般無情無義的人家,樓樾自是不愿與他們多做交情,對他們也比對陌人生還不如。 原以為蘇詩語會對自己這個命運多舛的meimei多幾份憐憫,令樓樾萬萬沒想到的,平時嬌弱溫順的蘇詩語與蘇家人一樣,也是這般的絕然無情…… 如此一想,他看向地上跪著的人,更是厭惡失望。 ☆、第66章 逼我去死 蘇詩語原本想按著之前同杏雨說好的,假裝不知道今天蘇流螢求見的事,但令她沒想到是,樓樾竟是對一切了如指掌。 心中的陰暗不堪曝于人前,且是在自己最愛的人面前,蘇詩語絕望又羞愧,無措的抬頭去求取樓樾的原諒,卻在看在樓樾眸光里毫不遮掩的厭惡失望時,冰冷的心頓時墜入了無盡的深淵里…… 她慘白著臉跪在那里,眼淚再也止不住的淌下來,嘴唇哆嗦,絕望的悲泣道:“世子爺……是妾身錯了,是妾身不該眼紅世子爺對meimei好,是妾身枉想著能得到世子爺多一點的關愛,是妾身企盼與世子爺過著像尋常夫妻那般過日子……而不是日日夜夜一個人獨守空房,孤床冷枕……” 不顧院子里還有下人在場,蘇詩語終是將壓抑在心底四年的委屈不甘說了出來。 她這樣做,一是內心太過壓抑,再者卻是希望樓樾看在她這些年默默承受孤獨冷漠的份上,企盼著他對自己還有一點愧疚之心,從而放過她與杏雨這一次。 她的這些話,聽在旁人的耳里,確實讓人可憐動容。可樓樾面色卻越發的陰郁起來。 他冷冷的看著哭得梨花帶淚的蘇詩語,一字一句冷冷道:“當初選你做側妃,本世子明白的同你說過,樓家可以給你榮華富貴,我卻不能給你你想要的。你當初答應了,本世子才迎你進的府。如今,你怪本世子冷落你——” 如墨的寒眸閃過冷芒,樓樾轉身朝屋內而去,決然道:“南山,伺候筆墨!” 聞言,南山驚住了。而蘇詩語更是全身劇烈一顫,臉色白如紙。 下一刻,她爬起身,上前抱住了樓樾的腿,全身抖得如篩糠一樣,崩潰大哭道:“世子爺,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你不要休了我……求你了……” 樓樾站定回身,看著趴在腳邊痛哭的蘇詩語,語氣平靜無波:“我記得我同你說過父王與母妃的事情,所以我樓樾此生中只盼著與自己喜歡的人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些年你心里的委屈我是知道的,四年前本就不該娶你過門讓你受這份委屈。所以今日寫這份休書,卻是還你一個自由,讓你能嫁一個真心愛你的夫君,好好的過日子。” 蘇詩語頹敗絕望的坐在地上,手卻緊緊的拽著樓樾的衣袍不愿意松開。 她慘烈笑道:“四年前我之所以愿意答應世子爺那樣的要求,難道世子爺不知道是為什么嗎……” “正是因為我愛世子爺,才會愿意受下這份委屈進府,只想著能天天看到世子爺。更奢想著日久生情,能得到世子爺一絲憐愛……” “如今,我已嫁進王府四年,世子爺卻是要休了我,卻不是在還我自由,而是逼我去死……” 蘇詩語絕決的話讓樓樾微微一怔—— 不可否認,蘇詩語說的不假,被休棄的婦人除了被世人看不起,以蘇家人的絕情,只怕也再難容下她。 如果自己執意休了她,她因此喪命,這不是他所希望的。 再者,他也看出,蘇流螢對蘇家其他人懷著恨意,回京這么久從沒回過蘇家,卻在新年里單單為蘇詩語做了荷包,足以看出,她對這個jiejie有多看重…… 眸光不由的看向里間昏迷不醒的人兒。下一刻,他終是默默嘆息一聲,對蘇詩語道:“你起身吧!” 聞言,蘇詩語全身一松,懸在半空的心終于落了地,紅著眼睛道:“多謝世子爺寬恕……” 樓樾指著院子里跪著的門房小廝,對南山冷冷吩咐道:“各打三十板子再攆出去,再不為王府所用!” 來不及開口求饒,門房與小廝已是被人拉下去,塞了嘴巴綁在條凳上打。 沉悶的板子聲在寂靜的深夜格外的滲人! 聞著那板子聲,跪在院子里的杏雨早已嚇得沒了人色,身上落滿白雪,像個雪人趴在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