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心里驀然涌上一絲慌亂,但再慌亂也比不得重見她的美好。 不顧身邊路過的宮人,李修大步上前,一句話也不說,一把將她撈里懷里,死死擁住,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 蘇流螢被他揉得鼻子酸了,心也碎了…… “螢兒,你沒死,真的太好了!” 不知過了多久,李修略帶沙啞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他舍不得松開她,不顧周圍路過人的打量,一直將她抱在懷里,紅著眼眶道:“上天垂憐,讓我還能再這樣抱著你,真是太好了!” 蘇流螢吸吸鼻子,硬著咽喉輕聲道:“你先放開我吧,我有話同你說?!?/br> 李修依言放開她,拉著她的手來到涼亭里坐下,他目光眷戀的流連在她的臉上,伸手撫上她臉上還未消退的手指印,心疼道:“這些年,你去了哪里?為何不來找我?為什么不告訴我你還活著……” 李修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她,可蘇流螢抬手輕輕止住他,移開眸光不去看他的眼睛,輕聲道:“李修,今日我找你,是為了退婚。” 想了一晚上,蘇流螢終是下定決心,由她親自提出退婚才是最兩全的辦法。 既免了李修為難,也保留了她最后一絲尊嚴。 主意打定,她特意在此等他,她知道他會來。 果然,李修如她所料,一下朝就趕來找她。當他將她擁進懷里的那一刻,蘇流螢幾乎被動搖。 但一想到當年的許多舊事,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她終是硬起心腸提出了退婚。 聞言,李修清俊的面容瞬間暗下去,眸光慘淡,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怔然的反問:“你……方才說什么?” 蘇流螢的眸光始終看著亭子外,根本不敢去看李修,她怕她多看一眼就會沉淪,怕她會忍不住隨著自己的內心,收回剛才絕情的話,天涯海角的隨他去了…… “李修,若你不知道我還活著,你會娶妻生子繼續生活。所以,你就繼續當我死了吧。我們之間,四年前就結束了……” 寒風吹過,亭子周四的樹木嘩嘩作響。那一陣陣的聲響,遮掩了蘇流螢聲音里的顫栗,聽在李修的耳朵里,卻是那般的絕然無情。 他臉色灰敗黯淡,直愣愣的看著她,好久都舍不得轉動一下眼珠。 良久,他一聲輕嗤,無端的苦笑起來。 下一刻,他從懷里拿出一張畫像,連同腰間的竹笛,一起遞到蘇流螢面前,深情而又決然道:“我從沒忘記過你,從訂下婚約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李修此生惟一的妻……如今,上天垂憐,好不容易讓我們重逢,我豈能當你死了另娶她人——除非我死了!” 李修就像一塊美玉,外表清俊溫潤,內心卻保留著玉石的堅韌剛強,對蘇流螢的話無動于衷,還以死表達決心。 風吹得蘇流螢眼睛生痛,堪堪要落下淚來,她佯裝著抬手撫額,不露痕跡的擦掉眼角的淚水。 看也不看他手中的東西一眼,她站起身,背著他面朝亭外,冷聲道:“我心意已決,顧不了你的想法……” “竹笛粗陋,早已配不是得你如今的身份,還是扔了吧……” “如今,我只想安靜的過日子,你莫要再來打擾我。”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去。 李修雖然被她絕情的話震住,腳下卻是不自由主的追上來。 攔在她面前,李修白著臉咬牙顫聲道:“……你這樣做,可是……可是因為樓樾?” 三皇子殷銘在告訴他蘇流螢還活著的消息時,曾有意無意的說起冬狩期間,蘇流螢被樓樾指定為貼身婢女的事,還說起她在雪夜里一個人獨自下到山崖下救回樓樾…… 起初,他并沒聽進心里,就連昨日親眼見到她與樓樾在一起,他心里都沒懷疑過她會對樓樾有別樣的心思。因為他知道她對樓樾是厭惡排斥的,不然當年也不會公然拒婚而答應嫁給他…… 但今日,她決然的要求解除他們之間的婚約,不得不讓他懷疑是與樓樾有關。 話一出口,兩人都僵住了。 李修迫切而惶然的看著蘇流螢,生怕聽到她親口承認,緊張得連呼吸都滯住了。 蘇流螢心里臨近崩潰,雙手死死握成拳。她不能讓他看出自己的心口不一,只得咬牙鎮定的面對著他,一字一句木然道:“既然你已知道,我也無需再隱瞞——” 她眼神里的決絕無情刺痛了李修的心,而她后面的話語更是如一把尖刀狠狠的插進了李修剛剛復活的心房。 “——我已是樓世子的人了?!?/br> 猶如五雷轟頂,李修身子一個趔趄差點倒地。 而拼盡全力說完這句話的蘇流螢,逃也似的往前走,再多留下一秒,她都支撐不下去了…… 默默的看著這一幕,樓樾面容如常般的冷漠無波,南山在一旁忍不住感嘆道:“原以為她對爺說話夠絕情傷人的了,沒想到……嘖嘖,真是最毒女人心吶!” 樓樾冷著臉不置一言,眸光卻一直追著那道倉皇而逃的單薄背影,腦子里全是她方才最后說的那句話。 “——我已是樓世子的人了?!?/br> 不知為何,明明知道這只是她讓李修死心撒下的謊言,他非但不氣她再次利用自己,心里反而生出了一絲歡喜,連同昨晚生她的氣都被這句話沖得煙消云散。 見他一直望著蘇流螢的背影不離開,南山忍不住出言提醒,“爺,皇后娘娘還在等著你呢,咱們快去永坤宮吧?!?/br> 昨晚嫻吟宮一事,早已傳到了皇后耳朵里,再加上榮清公主今早去皇后面前請安時,紅腫著一雙眼睛。而宮里關于樓樾與蘇流螢的傳言滿天飛,讓樓皇后再也坐不住,一大早就將傳樓樾進宮問話。 眼見就要到永坤宮門口,南山看了一眼沒事人似的樓樾,不免著急道:“爺,呆會若是娘娘問起你與小滿姑娘的關系,你要如何回答?。俊?/br> “如實回答!” 樓樾背脊挺得筆直,回答的輕松隨意。 南山卻一臉的懵懂,抓著腦袋又問,“那爺與那小滿,到底……到底是啥關系了?” 他猶記得冬狩時,他親看到爺抱著蘇流螢滾在地上,可事后她卻一直不否認,再加上昨晚她對爺說的狠話,卻是讓原本最清楚他們之間關系的他都糊涂了。 在這之前,樓樾心里同南山一樣迷惑,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對蘇流螢到底是個什么心思,可是,剛才聽到蘇流螢的那句話,他卻是拔開云霧,看清了自己的真心。 四年前蘇流螢不愿意嫁給他,四年后,他不會再讓她再一次拒絕自己。 回身站定,樓樾看著還在糊涂糾結中的南山,道:“若是呆會皇姑母私下問起你,你要如何回答?” 很多時候,樓皇后在樓樾那里問不到的事情,都喜歡私下詢問南山,所以,這次估計也不例外。 南山瞬間垮了臉,哭喪著臉求道:“爺教教奴才唄?!?/br> 樓樾笑得高深莫測,“傻子,宮里怎么傳,你就怎么答?!?/br> 聞言,南山如丈二和尚般摸不著頭了。 “爺,宮里傳的可是你與小滿姑娘在嫻吟宮偷偷私下幽會……您讓奴才也這樣回皇后娘娘嗎?” “嗯?!?/br> “……” 樓樾并不擔心皇后誤會他與蘇流螢的關系,他擔心的是,他的皇姑母在知道小滿就是蘇流螢是,會做出怎么樣的反應? 果然,見到樓皇后,她簡單的問了幾句昨晚的事后,卻是第一次對親侄子板起了臉。 “虧得你之前還瞞著她的身份問姑母要人!本宮竟不知道她就是那四年前打了我樓家臉的蘇流螢?!?/br> 說起四年前的那樁拒婚風波,樓皇后到現在還有氣。 當年樓樾不顧家人反對執意要娶蘇流螢時,樓皇后就不同意,認為一個小小的太守之女配不上自家侄子。 但最后,終是拗不過他同意上門提親,沒想到,那蘇流螢非但不領情,還公然拒婚,轉頭就與小小的員外郎定下了婚約,著實狠狠的打了樓家的臉,連帶她這個中宮皇后都臉上無光。 所以,舊事重提,樓皇后至今還心存惱怒,更加不能理解的是,為何時隔四年,自家侄子還對那蘇流螢念念不忘?! 相對樓皇后的憤然,樓樾卻沒事人似的悠然喝著茶,看著他這副形容,樓皇后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嗔罵道:“樓家男子素來多情,到了你這里,卻是出了一個情種,姑母真是不知應該替你高興還是罵你一句癡傻。” 樓樾淡笑不語。昨晚一夜沒睡,他面容帶著幾分憔悴,但心情卻似乎不錯,任由樓皇后數落著。 見他油鹽不進的樣子,樓皇后心里越發的焦慮,不由冷聲道:“此事,你打算如何處置?” 放下手中的茶碗,樓樾掀起衣袍鄭重在皇后面前跪下,叩頭懇求道:“姑母,左右她不過是個無依無傍的可憐女子,望姑母垂憐玉成,讓她跟在侄子身邊……” 不等樓樾說完,樓皇后已打斷他冷聲道:“莫說四年前她配不上我們樓家,如今更是云泥之別。你要娶她,卻是萬萬不可能?!?/br> 樓樾形容一凜,皇后又道:“你可不要忘了,冬狩時你已答應皇上,你未來的世子妃只能是大庸朝的公主?!?/br> 心里瞬間落滿冰雪,樓樾的眸光一點一點的冷下去—— 有母妃與父王的前車之鑒,樓樾此生只想娶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做妻子,不問出身,只求夫妻相愛和睦。 所在他才會在冬狩時向慧成帝討要恩典,他的婚事由他自己做主。 可最后,終是不能如愿。 樓樾心情跌入谷底,卻對皇后的話一句也反駁不出來,只得沉聲道:“侄子還沒想過世子妃的事,只是想將她帶出宮留在身邊伺候。還請姑母成全?!?/br> 換做平時樓樾這樣跪下求她,那怕是天上的仙女樓皇后都會想辦法替他弄下來,可是,如今他要的人是蘇流螢,樓皇后卻遲疑了。 鳳眸微睇,樓皇后嘆息道:“按理,如今你們之間的流言四起,姑母理應將她賜給你,但是——” “你與她私下相授,本就違犯宮規,若是不罰反還將她賜給你,只怕此例一出,宮中就不得安生。那些想飛上枝頭的宮人更加不會安份,到時做出諸多勾引主子的事來,敗壞宮規不說,還影響皇家名聲。” 樓皇后考慮的也不無道理,宮里有這么多皇子,平時也多有王孫貴族請安走動,若是那些宮女個個都以蘇流螢為例,到時會亂成一團。 樓樾全身一震,脫口而出道:“姑母,是侄兒主動尋的她,此事要罰,就罰侄子。” 見他這么著急的護著蘇流螢,足以看出他心里對此女的在乎,所以,樓皇后心里越發的沉重擔憂,嘆氣道:“罷了罷了,我只當你是醉酒后一時失了性子,做了糊涂事。此事就此揭過吧。” 從永坤宮出來,南山一臉的喜悅,咧嘴笑道:“娘娘到底還是舍不得爺的,若是換成太子鬧出這樣的事,只怕娘娘早就重罰了?!?/br> 樓樾卻不這么想。 皇姑母越是要遮掩此事,越是證明她心里對蘇流螢的排斥。她沒有處罰,一是不想將事情鬧大讓他失了面子。再借著醉酒一說,撇清他與蘇流螢之間的關系。 然而,他心里也明白,姑母這樣做,已是最輕的處置,若換成他父王,只怕會直接要了蘇流螢的命,斬草除根一了百了。 心情越加煩悶,樓樾回頭問南山,回宮的這段日子,寧貴妃可有再為難蘇流螢? 南山道:“沒有。回宮后貴妃娘娘一次都沒再為難過她?!?/br> 聞言,樓樾的眉頭鎖得更緊,想起寧貴妃睚眥必報的性子,再想到云嶺時蘇流螢曾悄悄私下里見過寧貴妃,頓時有什么東西在腦子里一閃而過,卻快得讓人捉摸不到。 就在樓樾擔心昨晚嫻吟宮一事傳進寧貴妃的耳朵里,她又會亂吃飛醋找蘇流螢麻煩時,蘇流螢卻在天黑后悄悄的從后門進了長信宮。 彼時,寧貴妃正拿梅花汁泡著手,菲兒在邊上向她稟告,說皇后借著樓樾醉酒的借口,壓下了宮里的流言。 聞言,寧貴妃勾唇冷冷一笑,曼聲道:“姜還是老的辣,皇后一句醉酒,保住了她侄子的名聲,卻讓那個賤人一輩子抬不起頭了?!?/br> 菲兒也笑了,道:“聽說,樓世子向皇后要人了,可皇后沒答應?!?/br> 寧貴妃臉上卻露出了疑惑,擰眉道:“皇后此舉卻讓人費解?!?/br> “娘娘此話何意?”菲兒一臉的好奇。 “你想,蘇流螢與大司馬有婚約,而榮清卻非大司馬不嫁,不然也不會熬成十九歲的老姑娘。按理,皇后不是應該將擋她女兒姻緣的蘇流螢想辦法處理掉嗎,為何還要留下她,不肯將她賜給樓樾?” 寧貴妃此言一出,菲兒也反應過來,“對呀,皇后若是將那賤人賜給樓世子,不但成全了她女兒和大司馬,還賣了她侄子一個大人情,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