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見姑母怔怔的看著自己,樓樾俊臉一紅,端起面前的茶杯喝茶,掩飾著面上的難堪。 “你方才說什么?你看中了一個宮女?!” 見他逃避自己的眼光,樓皇后又好笑又驚訝,合上帳簿打趣道:“是哪個宮里的俏宮女迷了咱們樓世子的眼了,說來聽聽!” 樓家一脈單傳,到了樓樾這里,除了一個庶妹,家中再無兄弟,所以,不光是安王爺與太夫人將他當成寶,樓皇后也是對這惟一的侄子稀罕到不行,待他比自己的親兒子還珍貴,有事無事召他進宮,時常見著才開心。 樓樾不好意思再開口,眼神向一旁的南山掃過,南山見了,連忙恭敬的上前跪到皇后面前,將樓樾回府路上救了蘇流螢一事同皇后說了,但也按著先前樓樾叮囑他的,瞞下了蘇流螢的真實身分,只說是永巷一個叫小滿的小宮女。 樓皇后疼愛樓樾,如若讓她知道,蘇流螢就是四年前拒婚不肯嫁給樓樾的女子,她鐵定不會同意樓樾的請求,再讓蘇流螢與樓樾糾纏在一起。 四年前拒婚之恥,至今是百姓們茶余飯后對樓家的一樁笑談,樓皇后惱蘇流螢還來不及,如何會幫她脫離寧貴妃的魔爪? ☆、第16章 不計前嫌 賜一個宮女對重掌后宮大權的樓皇后來說,是小事一樁。但知道這個宮女是寧貴妃賜給于福對食的,樓皇后卻是皺起了眉頭,為難道:“雖說如今皇上讓我重掌后宮,但寧貴妃剛剛小產,若是我此時去問她要人,只怕會引出諸多非議。” 寧貴妃為人跋扈,而樓皇后性情溫和,不喜后宮多起事端,平日里都處處讓著寧貴妃,更不想在這等敏感的時刻去與她為敵。 樓樾也深知此時頗為敏感,但他更是清楚寧貴妃的性子,猜想于福死后,她更加不會善罷甘休。 見他不語,樓皇后的好奇心更甚,不由驚詫道:“你一向不近女色,之前姑母為你精挑細選了那么多名門閨秀,你一個都看不進眼里,如今怎么會看上一個宮女?” 話音落下,樓皇后鳳眸微斂,心中倒是生出一絲擔憂來。 若自家侄子只是一時興起,要了一個宮女倒是尋常,但若是他對那宮女動了真心,要娶進王府去,卻是萬萬不可能。 覺察到樓皇后眼神里的探究,樓樾心里一震,抿下一口茶,淡然道:“姑母多慮了。侄子不過是那日在路上撿她回去,在不察間也擾了她與于福的好事。既然此事因我而起,我就好人做到底,帶她出宮,還她一個自由。并未有其他打算。” 聞言,樓皇后放下擔憂,但她也知道寧貴妃的手段,左右權衡思慮,終是不想為了一個宮女讓剛剛平復的后宮再起波瀾。 她安撫自家侄子,“左右于福如今沒了,她也好好的在宮里當差,等時間過去,姑母再將她指派出宮,送與你罷!” 樓樾見好就收,若是他過于執著,反而會讓樓皇后對蘇流螢產生疑惑,所以不動聲色的點頭應下。 走出永坤宮,樓樾的臉色低沉,南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由小聲的勸道:“爺,其實,你對那蘇……蘇小姐已是不計前嫌、仁至義盡,咱們能幫她的也只能這么多了,以后……以后就不要再管她的事了……” 收腳回身,樓樾定定的看著他,如墨的眸子深邃冰冷,冷冷道:“爺的事,何時輪到你來做主?” 南山全身一顫,立馬在他面前跪下來,哆嗦道:“爺息怒,小的不過是……不過是……” 南山從小就跟在樓樾身邊,主仆二人相處了數十年,雖然平時也有貧嘴的時候,但在大事大非上,從不敢在他面前多言一句,更甭說替他做主了。 見他這樣,樓樾眸光一寒,冷冷道:“方才你在殿外許久,可是聽說了什么?” 聞言,南山不自覺的縮了脖子,囁嚅道:“方才,小的在殿外,確實聽到了一些消息,是……是關于爺的,還有、還有……” “說!” “聽永坤宮的宮女們私下里說,圣上前些日子來皇后這里,提起要將麗姝公主賜婚給爺……” 麗姝? 樓樾的腦子里立刻出現了一個花蝴蝶,見了他就往上撲,每次都讓他頭痛不已。 眉頭不自覺的收緊,樓樾俊臉如霜,心里驀然醒悟,這才是皇姑母沒有答應他請求放蘇流螢出宮的最主要原因吧。 “……還有,寧貴妃又給蘇小姐配了一個太監對食,比……比于福還老……” 南山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后,好像惹主子生氣的人成了自己,頭埋著都不敢抬起來了。 ☆、第17章 錙銖必較 連著幾日漏秋,每到午后,烏云積在頭頂,雨要下不下,著實讓人煩悶難受。 樓樾也被這樣的天氣弄出幾份火氣來,不去理會南山,甩開步子朝宮外走去。 走到半路,雨終是下了起來,又猛又急,不過須臾就將人淋個濕透。 南山想折回永坤宮去借把傘,但樓樾走得飛快,他只得追在后面,勸他找個地方避過這陣急雨再走。 樓樾充耳不聞,拐過百花園,路過游廊時,也不進去避雨,自顧在雨里走著。 游廊里,浣衣局幾個送衣裳去各宮的宮女正在躲雨,蘇流螢也在里面。 她獨自一個站在一處,神情木然,怔怔的望著雨簾發愣。 她腦子里混亂的想著,如今她欠著恩情的好像只有林炎與樓樾了。阿爹曾教導她,不許欠人恩情債,不然來世都得還…… 來世,她卻是再也不想做人了,哪怕做只鳥,做條魚也好,自由自在,沒有憂愁…… 所以,死之前得還清欠他們的恩情。 只是,林炎的恩情還好說,可是樓樾,他的數次救命之恩她要怎么還? 驀然,眼前人影一晃,腦子里想著的人竟忽然站在了她的面前。 樓樾臉上掛著水珠,一身濕透,如墨的眸子黑的發亮,冷冷的看著她。 蘇流螢全身一顫,如夢初醒般怔怔的看著面前的人,直到聽到其他宮女跪下向他請安,她才慌亂的跟著跪倒。 揮手讓她們起身,樓樾踱開兩步,側身負手看著翹檐上如注貫下的大雨。 南山在懷里掏了半天,也沒能找出一條絹帕來給樓樾拭擦臉上的雨水,回身見蘇流螢與其他浣身局的宮女要退下避到游廊的另一頭,連忙出聲叫住她,道:“你身上可帶有絹子?” 蘇流螢聞言,只得將手中的衣物交到其他宮女手上,從懷里掏出一條素白的帕子來,遞到南山手里,南山復又將帕子遞到樓樾手中。 接過帕子,樓樾并沒有急著擦臉,回身看了一眼低著頭的蘇流螢,手指細細在帕子上摩娑著,語氣冰冷疏離,閑閑道:“聽聞,蘇小姐又覓得了一位良婿,恭喜。” 聞言,蘇流螢心口猛然一窒,堅硬麻木的心房涌過無盡的酸楚,眼淚堪堪要奪眶而出。 下一瞬,她用力吸吸鼻子,上前朝他福一福身子,吃力笑道:“世子爺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是可以讓奴婢效勞的地方?” 她突兀的一句話卻是讓樓樾愣了愣。 下一刻,他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擰眉冷聲道:“你這是要報恩?” 蘇流螢默默的點點頭,誠懇道:“世子爺多番救我性命,我本該拿命來還世子爺的恩情,只是,如今我身不由己,命如草芥,只怕世子爺也不稀罕。若能幫世子爺做點事,倒是能償還恩情之一二……” 樓樾本是隨口一說,卻沒想到她竟是認真的,不由回頭看向她。 然而,只是一眼,他心頭猛然一震—— 她嘴邊掛著苦笑,神情也是淡然,可一雙眸里卻是一片死寂決然之色。 驀然,他的腦子里浮現她毅然跳下荷花池時的決然樣子。 她竟是灰心絕望到要再次尋死么? 下一秒,他的聲音冷厲不容置疑,盯著她一字一句道:“本世子錙銖必較,欠了我的,沒有一二之說。要還,就分文不差的還干凈!” ☆、第18章 離開皇宮 樓樾突然變臉,不但將蘇流螢嚇了一跳,連南山都驚住了。 然而,不等兩人回過神來,樓樾已長腿一邁,不顧外面的傾盆大雨,冒雨走了。 南山連忙追上去,轉眼,主仆二人就消失在了雨簾中。 看著遠去的背影,蘇流螢在心里默默嘆息,早知今日還是一樣的的結局,當初自己真不應該再與他牽扯上…… 回到馬車上,主仆二人都淋成了落湯雞,樓樾緘默不語,南山也變成了悶葫蘆,不吭聲。 一回府,來不及換下身上濕透的衣裳,樓樾已冷冷吩咐道:“讓于泰來見我!” 于泰是********,總管皇宮內務,一應太監宮女的調配也是經他一手安排。 南山明白他的意思,臉色白了,“爺是要私下讓他……” 話未說完,南山急得結巴道:“爺,于泰再利害,也違不了……違不了皇后與寧貴妃的意思,兩邊都不愿意放人,于泰也做不得主的……” “本世子自有辦法讓他做得了主。” 南山生怕他做出什么忤逆的事,正要開口再勸,樓樾冰冷眼風一掃,嚇得他收嘴一溜煙的跑了。 于泰來了,瞇笑著眼進屋,半個時辰后,卻白著一張老臉出來。 南山送走他,折回屋子一看,某人臉上的冰倒是化了…… 眼看就到了冬狩時分,皇家狩場那邊開始加派人手整治狩場,做好準備迎接帝王和眾王親貴族的駕臨。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宮里都要分派一部分宮女太監去狩場幫忙。到了那里,少了宮規的管束,自在隨意不說,伺候貴人們滿意了,還可以得到不菲的賞銀,所以,每當這個時候,永巷里的宮人們都是擠破了腦子往名單上鉆。 往年的名單都是于泰擬好,再稟告給寧貴妃就行,但今年,掌宮的換成了樓皇后,于泰選人的法子也就換了一個新花樣。 他向皇后提議,為了公平起見,今年抓閹決定名單。 樓皇后一向隨和,只要不傷大雅、不違犯宮規,就全權交由他去辦了。 抓閹這日,永巷的宮人們都聚集到一處,每人上前去于泰面前的甕里摸一個小紙團,再交由于泰過目,上有‘中’字的,就去狩場,無字的自然是去不了的。 輪到蘇流螢時,她緊張得手直哆嗦,伸手去甕里摸了一個紙團,展開一看,卻是空白。 一顆心徹底變得冰涼,她原想著能抽到‘中’,就此機會離開皇宮,那怕是暫時的。只要離開寧貴妃的眼皮子,說不定她就能找到機會一直留在狩場,從而甩脫了與于寶的對食…… 可是,連最后的機會老天都不愿意給她。 內心一片絕望,蘇流螢將紙條交給于泰,正要退下,卻聽到于泰念到:“抽中,上名單。” 她赫然抬頭,以為自己聽錯了,卻見于泰已將她的名字寫在了名單上。 見她一副怔傻般的樣子,于泰喝道:“傻愣著做甚,還不快回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出宮去狩場了。” 蘇流螢好似做了一個美夢,直到第二日一大早,跟著眾人浩浩蕩蕩的出宮,看著身后漸行漸遠的宮門,她才明白,她不是在做夢,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離開了皇宮…… ☆、第19章 云嶺獵場 等寧貴妃得到蘇流螢離宮的消息,已是三日后。她氣恨不已,將于泰喚到面前,好一頓責罵。 但此事,于泰是得了皇后的許可,所以,寧貴妃罵歸罵,卻不能拿他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