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靜瑤立在一旁,聽著太后與張恩珠幾人的寒暄,痛的心如刀絞。 她沒辦法,就算殺身仇人就在面前,她也不可能就此沖上前報仇,就如同那日在御書房外偶遇宇文銘時一樣,周圍這么多人,她能否殺死對方不一定,但自己一定是沒有活路的,而且,還會害了李妙淳的家人。 所以她只能忍,她已經死過一次了,成熟許多,懂得冷靜的重要。 胸中的翻騰的怒火漸漸平靜下去,她的思緒重新回到了眼前花團錦繡的殿中。 太后與張恩珠簡單寒暄完,鄭王妃趁機也關懷道:“對了,聽聞惠王妃前段時間身子不好,現在可好些了嗎?” 張恩珠面上很平靜,心里卻很清楚。 陸靜瑤死后,宇文銘恨她,把她圈在云英閣,為了不叫外面起疑,便對外聲稱是自己犯了老毛病。 是的,那段時間,夫妻二人曾一度勢如水火,但今日她能來,就說明宇文銘已經同她達成了一致。她往后還要風光的做惠王妃,當然要照顧宇文銘的面子,所以只是道:“已經好多了,多謝鄭王妃關懷。” 太后倒是忽然想了起來,年前惠王府里歿了一位側妃,便又道,“你府里如今沒人能幫得上你,你自己里外cao心,可著實是辛苦了。” 張恩珠笑著謝了恩,稍稍停頓一下,忽然道,“對了,臣妾有一事,正好借今日之機秉承太后。惠王殿下子嗣單薄,至今僅有一女,臣妾身子貧弱,日后也恐怕無法盡力,所以臣妾打算為殿下另娶一位側妃,也好為殿下綿延子嗣,不知太后覺得意下如何?” 張恩珠說,要再給宇文銘娶位側妃…… 聽到這話,先前還算冷靜的靜瑤終于忍不住,一下抬起頭來。 這舉動實在有些不合規矩,甚至突兀,但好在此時殿中眾人皆是一臉驚訝,注意力全在張恩珠的話上,倒也沒人在意她。 雖然表面看來,大家都是賢良恭順的好妻子,可有誰能賢良到主動為夫君娶妾進門?況且張恩珠與旁人都不同,旁的幾位王妃都有自己的嫡子,可她成親五六年,至今僅有一名女兒,倘若惠王長子叫旁的妾室生出來,那她的王妃之位豈不岌岌可危了? 她怎么能大度至此? 眾人的目光中都是驚訝與不解,張恩珠大概早已料到會如此,表現的鎮定自若,一雙眼眸只望向太后,想聽聽太后的意見。 太后如今是皇室最尊貴的長輩,當然有權利發表意見,宇文銘不是她的親兒子,任何情緒也都隔著一層。其實她也沒料到張恩珠會如此大度,不過稍稍驚訝過后,還是點頭道:“惠王子嗣單薄,確實是哀家心中擔憂,難為你有這份心胸了!惠王意下如何?” 還能如何,她舍下一切來成全他,他當然是求之不得的。 張恩珠心中冷笑,面上卻極為溫婉,柔聲道:“不瞞太后,惠王也是同意的,所以臣妾才敢來稟報您啊。” 太后和煦笑起來,點頭道:“就是,哀家糊涂了,你行事向來沉穩,豈是那種冒失之人?”說著端起桌邊的茶盞,隨口問道:“說來你們可有意向了?不知看中了哪家的閨秀?” 太后心里很清楚,宇文銘打小就眼光高,除過與張恩珠成婚是先帝的旨意,能叫他看上要娶為側妃的,必定不是一般人物,所以她現在也很想知道,他看中的人,究竟是誰。 張恩珠卻不肯透露,只是笑道:“人選暫時還沒有呢,臣妾只是先向您來尋個恩典罷了,王爺自己也說,前幾天得陛下賞識,接了鴻臚寺的差事,開春二月里番邦來朝,他少不得要大忙一番,所以眼下暫時沒空想那些。” 太后便明白了,這是要叫她降旨賜婚的意思,至于要娶得是誰,他們必定是已經想好了,只是先賣個關子而已。 太后笑道,“那就忙完了再辦,惠王有這份為社稷盡力的心思,是天下之福,你趁這陣子為他物色好人選,也兩不耽誤。” 太后嘴上留了一手,沒有主動許下什么,張恩珠卻并不肯罷休,眼見此時眾人都在,求個恩典也并不過分,便又道:“其實今日臣妾原不該提……可想必太后也知道的,上月我們王府走水,沒了一位側妃,府中上下都有些人心惶惶,連累的年節也過得并不暢快,王爺嘴上雖不說,心里必是在意的,所以臣妾就打算這次好好為王爺cao辦一下,沖一沖府里的晦氣……”她頓了頓,目光一片誠摯,道:“臣妾想替王爺請一道賜婚旨,到時候,還望太后能成全。” 她直截了當的給說了出來,太后倒是不好直接回絕了,畢竟只是想娶個側妃而已,要是擱在先帝在世的時候,必定是很輕松的就給準了。太后只好笑道:“這好說,到時候你們擇定了人選,前來告訴哀家便是。” 張恩珠松了一口氣,連忙笑著謝恩。 其實世上哪有女人會當真賢淑至此?說心甘情愿,不失落,都是不可能的,但這件事上,早已沒了自己說不的權利,所以何不主動起來,為自己掙得一席之地? 她要叫他知道,她是不容忽視的,以后無論他謀劃什么,都不可以以犧牲她為代價! 眼見張恩珠如此為夫君著想,連賜婚旨都給請了,這實在叫殿中其他的王妃們驚奇,越王妃道:“能娶到惠王妃這樣的賢妻,惠王可真是好福氣呢!” 張恩珠淡笑一下,“謝四嫂夸獎。”面上看不出絲毫的不痛快,一派落落大方。 太后便借機教育名義上的兒媳們,“恩珠能設身處地的為夫君著想,實乃賢妻典范,你們也都該以她為榜樣才是。” 眾女眷立刻正襟危坐,垂首齊聲道是。 張恩珠臉上的表情,靜瑤在太后身邊看得一清二楚,說實話,直到這一刻,她才看清自己與張恩珠的差距。 在惠王府的三年里,她一直對張恩珠抱著滿腹愧疚,覺得宇文銘寵愛自己,忽略了正妻,但其實,張恩珠何曾看重過這個? 情愛算什么?更何況,宇文銘這種天潢貴胄,女人唾手可得,會對誰有真情嗎?張恩珠早就看清了,所以不在乎,也正因為不信任,才能輕松逃過宇文銘的算計。 反觀自己,那時滿心都是他帶來的濃情蜜意歲月靜好,無條件的信任依賴他,沉浸在自以為是的夢里,終有一日,丟了性命…… 所以誰才可憐? 心里的酸楚漸漸沉寂下去,只余下悔恨。 她垂下目光,繼續做一個無聲無息的令人。 奉天殿的正旦賀儀結束了,親王郡王們也一齊進了福寧宮,要向太后賀年,除過太后,其余女眷們都紛紛起身,迎接自家的男人們。 皇帝不在,便由年長的鄭王帶頭,向太后行大禮,“兒臣等向太后恭賀新歲,祝太后新年安康。” 太后頜首笑道:“快平身吧,哀家心領了。也祝你們諸位新歲安康。” 諸王便紛紛立起身來,太后又叫賜座,宮人們立刻忙活起來。 眾人才坐好,春梅等人也把茶端了進來,元正是一年里最緊要的一天,也是福寧宮最忙碌熱鬧的一天,因此宮人們個個打起精神,不敢懈怠。 靜瑤緊跟著上前奉茶,路過宇文銘時也并無異樣,若說上次的見面,她還是百感交集,如今再見這個人,就只叫她心寒了。 她平靜的回到原位,聽太后與眾人再度寒暄。 太后說了幾句場面話后,特意跟宇文銘道:“方才恩珠向哀家稟報,說打算為你再娶位側妃,她如此設身處地為你著想,實在是難得,惠王該好好待她才是。” 宇文銘立刻垂首遵是,“兒臣謹遵太后教誨。” 還是那副溫潤模樣,臉上淡淡露著笑意,哪里還能尋得到,當時痛失所愛的落寞? 作者有話要說: 很捉急的皇桑:為什么不讓朕出場!!! 淡定的作者君:因為你前面太高冷,罰你關禁閉。 皇桑吐血中…… 第二十四章 給太后拜完年后,諸王都需參加謹身殿的正旦宴,而王妃們則要去流云殿赴宴。 有了上回的教訓,靜瑤不敢再找什么借口了,打算乖乖跟在太后身邊一道去流云殿隨侍,哪知太后卻特意給她發話,叫她留在福寧宮歇息。 新歲宴較為肅穆正式,又不會如除夕一樣拖沓,通常會在一個時辰內結束,尤其太后是長輩,更是會提前撤席,所以靜瑤并未歇息太久,就聽見了太后回宮的通傳。 她趕忙出去迎接,太后進了內殿,將厚重禮服換成常服,春梅趕緊端了消食的八寶茶來,靜瑤親自奉好,太后喝過幾口,回想起今早及宴間的所見所聞,竟不由得心生煩悶。 目光一轉瞥見了她,心中思量一番后,忽然道:“妙淳,哀家打算挪你去別處當差,你可愿意?” 這事前幾天倒也提過,自然是沒有不愿的余地,靜瑤忙垂首回話,“奴婢謹遵太后旨意。” 太后還算滿意,其實也喜歡她這股平穩知禮的樣子,語聲便和藹下來,道:“乾明宮都是一幫宦官在伺候,總沒有女子細心,哀家現在調你去陛下身邊,親自伺候陛下起居,希望你不要叫哀家失望。” 聽清要去哪里,靜瑤驚駭的一下抬起臉來,眼中滿是錯愕與不解,道:“請太后三思……” 太后沒料到她會露出驚嚇的模樣,一時有些意外,側目看了看一旁的韓嬤嬤,韓嬤嬤立刻會了意,替太后開口道:“這孩子,調你去乾明宮可是好事,外頭多少人搶都搶不來,還不趕快跟太后謝恩?” 一旦去了御前,那便是御侍,品級會比現在還高,照道理來說,她當然該謝恩。 可靜瑤根本不愿意領這份恩。 直到這時,她才知道,太后這些日子以來打的是什么主意。 把她一步步從養花的宮女提拔成貼身令人,并不是因為她有多會伺候人,而是在為把她送去御前做準備。 但,若只是要為皇帝選個御前女官,宮中這么多宮女,心靈手巧,善解人意者更是不少,太后何必要認準了她? 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李妙淳的容貌? 太后亦是過來人,曉得男人大都喜歡這一種,所以打算送她去皇帝身邊。御侍只是個幌子,被皇帝臨幸,才是她的真正用途。 因為登基三年來,皇帝始終不肯踏足后宮,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妃嬪,被生生當成了擺設,后宮無人侍寢,自然不可能有皇嗣。所以太后急了,以至于病急亂投醫,打起她的主意來了! 靜瑤心中苦笑,對太后來說,這不過是一次嘗試,與將賢妃或是淑妃往陛下跟前推沒什么區別,然而對自己而言,這是條驚險萬分且有去無回的路啊! 她嫁過人,當然曉得男人是什么樣子,說實話,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后宮有這么多女人,倘若宇文泓沒有什么怪癖,何至于一直誰也不碰? 如果他不喜歡女人,那誰去都沒用,況且他脾性那么古怪…… 她還記得倚波說過,上一位御前女官就是被他殺的,還有什么司禮監的小太監,甚至從前在宮外時就聽說過,他曾將已經下了葬的夷人首領掘出鞭尸,他甚至曾為皇位親手殺了自己的手足…… 天哪,這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或者說,他的身體里究竟長沒長著一副人的心腸? 宇文銘那種面慈心狠的可怕,皇帝這種面狠心狠的也可怕啊! 淑妃娘家功高,所以就算惹煩了他,最多半夜被轟出來,李妙淳的娘家原本就不值得一提,如今更是早不知沒落到哪里去了,如果她一個不小心觸了龍鱗,恐怕下場會像前面那位女官一樣…… 真是越想越恐怖,這分明就是一條送死的路! 任誰都曉得趨利避害,她俯身下去,額頭貼在光潔地磚上,誠懇道:“奴婢天性愚笨,幸得太后垂青,才有現如今的臉面,太后寬厚,縱使奴婢如此蠢鈍,也肯容忍庇護,可……奴婢怕將來伺候的不周到,倘若惹了圣上怒氣,無命償還。” 這可不是簡單的自謙,這分明是根本不愿意去,趁太后還沒說什么,韓嬤嬤先一步替她圓話道,“這些日子你的長進有目共睹,太后既然降旨,必然是信得過你,你何必妄自菲薄?再說了,太后寬厚,難道陛下就不仁愛嗎?你若是規規矩矩,說什么無命償還?莫再自謙,趕快謝恩吧!” 韓嬤嬤這是在替她說話,她聽得出來,可她還是不愿就此去送死啊,她還想爭取一下,哪知才開口道了個“奴婢”,卻聽見太后發話了。 太后一手撫著暖榻的扶手,垂眼看著她道,“方才哀家特意問你,你還說謹遵哀家旨意,如今卻要推脫……怎么著,陛下是洪水猛獸不成,竟叫你如此害怕?” 他不是洪水猛獸,他是比洪水猛獸還要可怕的怪物啊! 靜瑤在心里腹誹的再厲害,卻也只得誠惶誠恐道:“奴婢不敢!” 太后哼了一聲,不掩飾語聲里的寒涼,“哀家提拔你,倒把你提拔出毛病了,自古以來,做什么差事,還由得了宮人自己挑揀么?” 靜瑤嚇出一身冷汗,想要趕緊否認,卻聽太后換了語氣繼續道:“這些日子哀家看得出來你是個好樣的,也相信你定不負哀家所望。好了,別這么杵著了,快起來吧!準備準備,就往乾明宮去吧,眼看著謹身殿的大宴也快結束了,你這會兒過去,誤不了陛下歇晌。” 靜瑤心里一緊,誤不了歇晌是什么意思……這就要把她送上龍床了嗎? 太后可不管她一臉煞白,徑直吩咐韓嬤嬤,“去傳陳尚宮過來,由她帶著妙淳過去,也好向陛下交代。”語罷又看著她溫和的笑,“哀家親指的人,乾明宮里福鼎幾個可不敢造次,必要給你些面子的!” 太后笑的仿佛三月的春風,卻叫靜瑤的心跌進了臘月里的冰窟。 韓嬤嬤垂首道了聲是,又給她使眼色。 事到如今,怕是由不得她進退了,她若再執意推脫,惹來太后的怒氣,恐怕更加不好…… 她只好尊了聲是。 算了,從來到福寧宮——或者說從成了李妙淳,一切就已經身不由己,以后的路怎么走,隨機應變吧! ~~ 陳尚宮很快來到,領命后不敢拖沓,馬上就帶靜瑤去了乾明宮。 人走后,太后長舒了口氣,韓嬤嬤猶豫著問道:“事情有些突然,等會兒陛下見了,不知會不會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