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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碎玉投珠在線閱讀 - 第55節

第55節

    紀慎語沒理,回去睡了。事情發展到這地步,縱然此刻分開,但他只求未來不看過去,打起精神,要把能做的做好。

    他照常上學,只上半天,丁可愈接送他。下午去三店,丁可愈待在門廳幫忙待客,牢牢地監視著他。臨近打烊,丁可愈晃悠到料庫,參觀完還想要一塊籽料,紀慎語將門一關,總算能耍耍威風:“我是大師傅,我不同意給你,你就沒權力拿。”

    料子是小,面子是大,丁可愈說:“你還有臉自稱大師傅?要不是我們家收留你,你還不知道在哪兒打小工呢!禍害我大哥,攪得家無寧日,你對得起大伯嗎?”

    紀慎語被罵了個狗血淋頭,腦袋嗡嗡,再加上沒有睡好,竟捂住腦袋晃了晃。丁可愈一愣,尷尬道:“……你哭了?我連臟字都沒說,不至于吧?”

    這老三第一次遇上男男相親,潛意識里將紀慎語歸為男女中的女方,以為脆弱愛哭。“我哪句說錯了,大哥被打得半死,難道罵你幾句都不行?”他走近一點,“你以為還會有大哥哄你嗎?我可不吃你這套,我瞧見男的哭哭啼啼就別扭。”

    紀慎語緩夠抬頭,清冷嚴肅,神圣不容侵犯一般。他說:“你搞錯了,以前都是師哥躲我懷里哭,我哄他。還有,我最煩男的嘰嘰歪歪找事兒,地里的大鴨子嗎?”

    丁可愈險些氣死,一個兔兒,居然罵他是鴨子!

    一晃過去三天,丁漢白也足足躺了三天,那硬板床讓他難言愛恨,那漏風的窗戶也叫他頗感心酸。洗個澡,剃胡茬,換上襯衫西褲,住在豬圈也得有個人樣。

    去一趟瓷窯,看看情況,順便借了佟沛帆的面包車。他倒騰古玩,以后辦古玩城或者種種,少不了和文物局的打交道,這剛一落魄,張斯年就舍下老臉去巴結張寅,他感動,更要感恩。

    一路想著,中午約了幾個搞收藏的吃飯,就在追鳳樓。

    選了臨街的包房,正好能望見對面,與人家聊著,談著,時不時瞥去一眼。忽地,二樓晃過一道身影,是紀慎語嗎?是吧?總不能相思成疾花了眼吧?

    “丁老板,這釉面……丁老板?”

    丁漢白魔怔了,不理會這是請客吃飯談買賣,望著對面的小二樓,目不轉睛,筷子都要被他攥折。又一次晃過,是了!沒錯!他放下心,招來伙計,又加了道牛油雞翅和蛋炒飯。

    紀慎語渾然不覺,丁延壽身體不適,而難度高的單子只有他能替代,于是仗著這把好手藝來一店頂上。所有愧疚難安,就用拼命忙活來贖罪了。

    一氣兒忙到這會兒,記了檔下樓,其他人已經吃過午飯,給他剩著一屜包子。他鉆到后堂吃,這時進來個服務生,穿著追鳳樓的工作服。

    服務生擱下餐盒:“這是給紀慎語的牛油雞翅和蛋炒飯。”

    丁可愈問:“誰給的?”

    服務生答:“一位客人,沒留名字。”

    紀慎語霎時發了瘋,作勢朝外跑,丁可愈眼疾手快地攔住他,死命拽著。“是大哥對不對?不能去,師父不讓你們見面!”丁可愈嚷著,“雞翅正熱乎,炒飯那么香,別跑了,快點吃吧!”

    紀慎語掙扎無果,伙計都要來制著他,他卸力停下,撲到窗邊盯著追鳳樓的大門。那里人來人往,車來車往,他生怕看漏一星半點。

    半晌,大門里出來四個人,其中最高挑挺拔的就是丁漢白。他整顆心都揪緊了,傻傻地揮手,揮完貼著玻璃,按出兩只手印。

    丁漢白脫手兩件寶貝,與收藏者握手告別,卻不走,點一支煙,走兩步斜倚在石獅子上。他朝對面望,一眼望見貼窗看來的紀慎語,呼一口煙,想跑過去把人搶出來帶走。

    隔著迎春大道,隔著車水馬龍,真他媽像隔著萬水千山。

    “師哥。”紀慎語喃喃,神經病似的言語,“就在那兒呢,我看見他了,是他……”

    待一支煙抽完,石獅子都被焐熱了,丁漢白輕輕揮手,開車走了。紀慎語望著那一縷尾氣消失,魂兒也跟著丟了,他鉆進后堂再沒出來,攥著玉佩呆坐到打烊。

    丁漢白何嘗不是,回崇水理賬,理完對著賬本枯坐到天黑。

    及至夜深,三跨院的人都睡了,紀慎語悄悄爬起來,披著外套離開臥室。他沒什么要做的,只不過實在睡不著。

    他在廊下坐了一會兒,那時候丁漢白和他坐在這兒看書,就著一堆出水殘片。他趁著月光望向小院,想起丁漢白和他在石桌旁吃宵夜,還送他一盞月亮。

    紀慎語走到樹邊,他只睡過一次吊床,就是地震那晚,確切地說,應該是睡在丁漢白的身上。行至南屋外,多少個夜晚他和丁漢白在里面出活兒,他坐丁漢白懷里,腆著臉說自己不怎么害臊。

    還有那拱門,倒八輩子霉的富貴竹依然精神,四周掃得干凈,沒有遺落的八寶糖。邊邊角角都叫他巴望到了,目光所及的畫面格外生動,畫面上還有他閉眼就夢見的渾蛋。

    思及此,他跑去擦自行車,給那“渾蛋王八蛋”又描了層金。

    此時的崇水某一破落戶還未熄燈,棉門簾掛了四季,終于遭遇暴力強拆。丁漢白坐著小凳,倚著門框,獨自看天上閃爍的星星。

    他第一次干這種浪漫事兒,仰得脖子都疼了。

    張斯年在屋里問他:“好看?”

    他答:“好看個屁。”

    哪一顆都沒看進去,腦子里全是紀慎語。丁漢白咬住下唇,瞇瞇眼睛收回視線,忍不住猜想,要是紀芳許還活著,那他們各自的人生會有什么不同?

    他會遇見另一個心動的男孩兒嗎?不會吧。

    紀慎語會愛上一個他這樣的無賴嗎?門兒都沒有。

    丁漢白起身,去夢里會他的心肝rou,紀慎語進屋,去夢里見那個王八蛋。風景未變,星星閃爍不停,他們又熬過了一天。

    凌晨,西洋鐘報時,嘀嘀作響。

    丘比特打敗了時間之父,愛可以打敗時間。

    叫什么來著?叫真愛永恒。

    作者有話要說:  1.姜廷恩就像哈士奇,極容易和敵人達成共識。2.很快就會見面了。

    第54章 玫瑰到了花期。

    丁漢白受了大罪, 沒吃糠沒露宿, 但生活質量下降一點就令他郁郁寡歡。他甚至想給規劃局去個電話,建議盡早拆除崇水這片破房子。

    張斯年進屋一瞧, 怒道:“你小子缺不缺德?往墻上畫的什么?!”

    墻上寫了一大片“正”字, 丁漢白說:“我計數呢, 好久沒見我師弟了。”

    張斯年直犯惡心:“半個月都沒有,你計這么大一片?”

    丁漢白按小時計的, 沒事兒就添一筆, 想得入了迷,恨不得描一幅人像。翻身離開硬板床, 他這由奢入儉難的公子哥要去賺錢了, 走出破胡同, 開上破面包,奔向瓷窯監工理賬,順便與佟沛帆合計點事情。

    這一路他就想啊,那師弟過得還好嗎?

    那一陣子沒見的師弟瘦了三圈, 相思病不算, 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在外上課、負責三店的營生, 回家還要伺候師父師母。他和丁漢白的事兒一出,丁延壽和姜漱柳早該惱了他,打罵都不為過,可那二位并沒有為難他,更叫他愧疚不安。

    二叔一家中午沒在,圓桌周圍顯得寥寥, 桌上擺著炸醬面,七八種菜碼,醬香撲鼻。姜采薇瞧紀慎語愣著,輕咳一聲眨眨眼,讓他趁熱吃。

    紀慎語挑菜碼,黃豆、云腿、青瓜、白菜、心里美,當初丁漢白要的就是這些。丁漢白還給他拌勻,趁他不備用手擦他嘴上的醬。

    天氣暖和,野貓四處活動,聞著味兒蹲在門口。

    姜采薇說:“一晃都要五月了,過得真快。”

    姜廷恩感嘆:“大哥快過生日了,五月初五。”

    這倆人不知無意還是故意,反正叫丁延壽頓了一頓,而后嘎吱咬下一口腌蒜。姜漱柳干脆擱下筷子,再沒了胃口。姜廷恩轉頭問:“紀珍珠,你不也是春天生日?”

    紀慎語說:“前兩天過了。”

    又是一陣安靜,出了那檔子事兒,誰還有心思過生日?桌上再無動靜,這頓飯吃到最后,丁延壽離席前說:“一直忙,休息兩天吧。”

    紀慎語起身追上,師徒倆停在廊下。他從事發就憋著,說:“師父,你把師哥都趕出去了,那對我的怨恨一定也不會少,打我罵我都成,別因為受了我爸的囑托就強忍著,是我對不住你和師母。”

    丁延壽狀似無奈地笑一聲,打罵有什么用,那一根雞毛撣打爛了,還不是落得人去樓空?說“對不住”又有什么用?不聽不改,既然要做頑石那何必內疚,徹底硬了心腸倒好。

    他說:“我不會打你,也不會罵你,家法只能用在家人身上。”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紀慎語險些把柱子摳掉一塊。丁延壽將他當作養兒,連住校那點辛苦都不舍得他吃,什么本事都教給他,讓他第一個做大師傅……他還叫了“爸”。可現在他不算家人了,只是一個徒弟。

    他什么分辯的話都沒臉說,他真活該。

    丁延壽卻轉頭:“你是個知恩重情的人,剛才那句話對你來說比打罵殘酷得多。”他仍不死心,抱著一點希冀,“慎語,為了你師哥,值得落到這一步?哪怕你于心有愧,一輩子得不到我和你師母的原諒,也不肯回頭?”

    萬般為難,紀慎語咬著牙根:“值得。師哥離家都沒放棄,我怎么樣都值得。”反正早被扒干凈示眾,無所謂再揭一層臉皮,“師父,我真的喜歡師哥,他哪兒都好,我是真心喜歡他。”

    丁延壽喝斷:“行了!他好不好我知道,你也很好,你們倆將來前途可期,也許有其他人羨慕不來的生活,但你們兩個男孩子為什么攪在一起?!毀了,全毀了!”

    腳步聲漸遠,紀慎語釘在原地許久,怔怔的,被忽然躥來的姜廷恩嚇了一跳。姜廷恩推他一把,朝著小院,埋怨道:“我全都聽見了,你是不是傻啊,還什么喜歡大哥,不羞嗎?”

    紀慎語不答反問:“你覺得師父說得對嗎?說我們……毀了。”

    姜廷恩答:“當然對了,大哥本來是店里的老板,這下攆出去成無業游民了,以后做什么都沒家里的幫襯,多難啊。”

    回到小院,紀慎語哄姜廷恩午睡,解悶兒的書,涼熱正好的水,全給備上。正常人都知道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可這姓姜的愣嘛,揪著被子生怕紀慎語移情到自己身上。

    關了門,紀慎語轉去書房,落鎖,連只小蟲都飛不進來。他繞到桌后坐好,回想起那番前途論來,有不甘有委屈,更多的是凌云壯志。丁漢白的大好前途明明還在后頭,他偏要讓別人瞧瞧,他非但不會壞了對方前程,他還是最能幫助丁漢白的那個。

    一瓶墨水,一支鋼筆,紀慎語拿出一疊白紙。他靜靜心,伏案寫起來,從第一行至末尾,一筆筆,一頁頁,手沒停地寫了整整一下午。等墨水晾干,他檢查一番裝進信封,粘好,去臥室叫姜廷恩起床。

    “睡飽了嗎?”他好聲問,“拜托你,去一趟崇水舊區,把這個交給師哥。”

    姜廷恩本來迷糊,頓時清醒,接過一看,那么厚?上萬字的情書?他不肯,苦口婆心地勸。紀慎語將紙抽出,求道:“這是很重要的東西,一句廢話都沒有,當我求你,以后給你使喚行嗎?”

    那紙上密密麻麻,有漢字有符號,還有許多道公式。姜廷恩扭臉看見床頭的書和水,怪不得巴結他呢,原來早有預謀。他答應了,等到天黑悄悄跑了一趟,沒遇見丁漢白,把信交給了張斯年。

    丁漢白泡在瓷窯,小辦公室,他和佟沛帆隔桌開會。人脈陸續積攢,也漸漸有人愿意用潼窯鋪貨,他捏著一沓單子,說:“我把生意談來了,你卻不接?”

    佟沛帆吐口煙:“接不了,你弄一堆精品瓷,甚至還有頂級精品,沒法做。”分級繁多,但能做精品的瓷窯屈指可數,這是有錢沒本事掙,搞不定。

    丁漢白問:“你的那位也做不了?”

    佟沛帆說:“懷清跟著梁師父就學了不到七成,而且他擅長的是書畫類。”

    這一單單做好,名聲打出去,日后找上的人會越來越多,然而良性循環還沒形成就觸礁。丁漢白心煩散會,買一屜羊rou包子,打道回府。

    一到家,屁股還沒坐熱,他被張斯年塞了個信封。老頭說:“你表弟送來的,這么厚,估計是一沓子鈔票。”

    表弟?姜廷恩能找來,肯定是紀慎語支使的。丁漢白霎時精神,拆信的工夫問:“他有沒有說什么?是我師弟給的?”一把抽出,是信?!背過身,生怕別人瞧見。

    張斯年酸道:“這厚度不像情書,別是寫了本愛情小說。”

    丁漢白莫名臉紅,迫不及待要看看紀慎語給他的貼心話,然而展開后霎時一愣。那一道道公式,一項項注解,難以置信地翻完,怦怦的,整顆心臟就要跳出來。

    紀慎語竟然給他寫了釉水配方,所有的,分門別類的,細枝末節都注釋清楚的配方!他本不信心有靈犀,可這價值千金的一張紙,正急他所急,難他所難。

    羊rou包子涼了,丁漢白碰都沒碰,躲在里間翻來覆去地看。他真是貪婪,有了這配方又不知足,還想摳出點別的什么,想求一句體己話,求個包含情意的只言片語。

    他偵察兵上身,他特務附體,把那紙張都要凝視透了,每行的第一個字能不能相連?斜著呢?倒著呢?

    沒有,什么都沒有,這狠心冷靜的小南蠻子,近半月沒見怎么那么自持?!

    丁漢白終究沒琢磨出什么玄機,放棄般折好,卻在裝回信封時眼睛一亮。信封里面藏著一行小字,是他熟悉的瘦金體。

    ——師哥,玫瑰到了花期,我很想你。

    足夠了,丁漢白抱著這一句話發狂,如同久旱逢甘霖,勝過他鄉遇故知,羨煞金榜題名時,直叫他想起洞房花燭夜。驚天一響,那陳舊的硬板床居然叫他滾塌了。

    有這釉水配方如有神助,丁漢白將倒手古玩的事項暫交給張斯年,自己專注在瓷窯上。他一早趕去潼村,將配方中的兩頁給房懷清過目。

    房懷清問:“我師弟給你的?”

    他說:“全都給了。”文人相輕,這同門師兄弟也愛爭個高低,他未雨綢繆,想警告房懷清一番,不料對方率先冷哼一聲。

    房懷清說:“我這師弟看著聰慧,原來是個傻子。”普通人拿錢傍身,手藝人靠本事傍身,這連面都見不到了,竟然還把絕活交付,蠢得很。

    丁漢白咂著味兒:“你的意思是我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