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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碎玉投珠在線閱讀 - 第51節

第51節

    丁漢白說:“我最近天天在店里出活兒,就今天去瓷窯了?!?/br>
    紀慎語未雨綢繆:“你快假裝肚子疼,溜了再說,萬一師父又打你怎么辦?”對方那身筋骨能受得了,他脆弱的心靈可受不了。

    如此竊竊私語,惹得丁延壽催他們進屋,進去,沙發滿著,椅子也滿著,這么大陣仗怪唬人的。紀慎語發覺姜廷恩向他使眼色,歡快的,愉悅的,不像是壞事。

    丁延壽說:“三店的賬本送來了?!?/br>
    丁漢白頓悟,和首飾有關!他大步過去拿賬簿翻看,增幅,利潤,痛快地說:“這是賺了!湊這么多人嚇唬誰呢,孩子都不敢邀功了!”

    紀慎語走到沙發旁,被姜廷恩抱住晃了晃。丁延壽說:“慎語,你們弄的首飾展柜很不錯,要不要擴大,擴多少,你做主看著辦。”

    稍一停頓,這一家之主灌下杯淡淡的茶,然后輕描淡寫地丟下炸彈一顆:“即日起,慎語任玉銷記三店的大師傅,店里大事小情他可以自行做主,除了我,別人無權干涉。”

    霎時死寂,丁厚康甚至愣著沒反應過來,丁漢白也著實吃了一驚。大師傅……這意味著紀慎語瞬間和其他師兄弟分離開來,有了權力,正式開始吃股分紅。

    紀慎語僵著身子,顧不上看旁人,只盯著丁延壽。他期待嗎?從摸到銅鑰匙那刻就期待。他開心嗎?恨不能沖去街上燒紙,大喊著告訴紀芳許??伤不?、也怕,他得到的太多了,他自認承受不起。

    數道目光齊發,他震動而焦灼。

    紀慎語考慮久久,終于給了反應:“師父,我會認真經營三店的,一切以店里的利益為先?!边@意味著答應,他想做大師傅,他要做。他沒因年紀資歷而推辭半句,他有自信,并且懶得虛偽。

    紀慎語蹲下,扶丁延壽的膝蓋:“但我不吃股、不分紅,只領一份工資?!?/br>
    丁延壽說:“你雖然還小,花不著什么錢可以攢著?!?/br>
    紀慎語搖搖頭:“以后也不要,這輩子我都不會吃股分紅,我就要一份工資?!彼@句是第二顆炸彈,讓眾人都大吃一驚。他說:“家里收留我、養活我,我做什么都是應該的?!?/br>
    徒弟目光懇切,這樣表態,為的就是讓其他兄弟心安。丁延壽明白,暫且答應下來,以后如何再說,他總不會虧待自己的兒子。

    深夜散會,紀慎語渾身輕飄飄,要不是被丁漢白拉著,他能踩花圃里。

    躺上床閉眼,他盼著紀芳許入夢,第一句他就要說——老紀,看看我現在的好爸爸!

    紀慎語嗤嗤地笑,打著滾兒,埋枕頭里,窗臺上的野貓叫他笑得直喵嗚,罵他沒素質,罵他擾貓睡覺。

    日出清晨,丁漢白難得早起,蹬著雙白球鞋跑去影壁前喂魚。一小把魚食撒完,他等到丁延壽出門起床,打招呼:“這幾條怎么那么難看?”

    丁延壽說:“便宜不金貴,省得又被你喂死。”

    丁漢白陪他爸出門晨練,沿著街,踢個石子,摘片葉子,多動癥一般?!鞍??!彼f,“姜還是老的辣,你真辣。”

    丁延壽瞪他,瞪完得意地哼哼兩聲。

    “你讓慎語跟你合雕,我以為是要刺激我,使我有危機感?!倍h白說,“但你許他做大師傅,我忽然就明白了,你哪是刺激我,你根本就是為了跟我搶人?!?/br>
    丁延壽說:“慎語有雕刻的本事,也有經營的想法,我不能委屈他。況且,我指望不上你,還不能指望小兒子了?”

    這話噎人,可丁漢白仿佛就在等這一句。他立定,說:“我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將來也許會犯什么大錯。爸,求你記得,紀慎語他對你真心,對玉銷記也用心,無論什么情況發生,沖著我來,別與他計較?!?/br>
    他哪兒有過這般姿態,眼神中都是切切的懇求。

    丁延壽古怪地瞧他:“你犯了大錯關慎語什么事兒,我干嗎跟人家計較?”

    丁漢白當然沒說,他跑遠了。小時候他總追在丁延壽后頭,可現在丁延壽追不上他了,他忽然覺得難過。可世間哪有那么多兩全其美,許多事注定要辜負一個,只看是否值得。

    晨練完回家,他推門叫紀慎語起床,走到床邊正對上紀慎語睜眼。

    “我夢見我爸了?!奔o慎語輕聲道。

    丁漢白在床邊坐下,料想對方一定在夢里傾訴許多,雕極品玉,沒荒廢作偽的手藝,當大師傅……對方骨碌起來抱住他,那身體很熱。

    紀慎語卻喃喃:“我告訴他,我愛上丁漢白了?!?/br>
    有名有姓地告訴了紀芳許,還說得有鼻子有眼兒,他離開揚州,他過得很好,他攤上的萬千福報都未提,單單拎出來此事鄭重一告——他愛上丁漢白了。

    丁漢白腦中轟鳴,什么都值了。

    作者有話要說:  紀芳許決定給丁延壽托夢:老丁,你可長點心吧!

    第50章 你瘋啦!

    開春, 玉銷記的要緊事就是籌備上新, 雞血田黃,青玉白玉, 從料子到尺寸, 再從風格到價格, 要一絲不茍地算好、定好。

    丁漢白受愛情滋潤,轉了性, 工作勤勤懇懇。他通宵達旦出了名目表格, 一早給伙計們開會,頂著眼下烏青還去二店轉了一趟。

    總算歸家, 熄火下車撞見姜廷恩。他煩道:“你怎么又來了?”

    姜廷恩委屈道:“快春考了, 我來找紀珍珠一起復習?!?/br>
    丁漢白說:“紀珍珠是你叫的?讓你叫姜黃花梨, 你樂意?”他橫挑鼻子豎挑眼,末了一開后備箱,“把東西搬南屋,穩當著點兒。”

    里面擱著巴林雞血, 上乘的大紅袍, 春季最牛氣的款就它了。丁漢白累得夠嗆, 要補個覺再動手,補覺之前還得腆著臉去討碗飯吃。

    二十歲的大小伙子,家里的第二頂梁柱,纏著媽要這要那。姜漱柳嘴里罵著,手上忙不停地準備,之前那通家法, 最近的認真工作,丁漢白又從不肖子上升為了心肝rou。

    小炒牛里脊、燙鮮蘑、麻油拌冰草、二薯粥,丁漢白一人坐在桌前細嚼慢咽,飽了,舒坦了,回小院后倒頭就睡。剛躺下又爬起來,談個戀愛cao不完的心。

    隔壁門扉半掩,他班主任似的立在外面,瞄、睨、瞥、覷,變著花樣偷窺。里面安安靜靜,紀慎語和姜廷恩挨坐于桌前,狗屁復習,攤一本斑斕圖畫書看得上癮。

    那姿勢那氛圍,別是學寶黛共讀《西廂記》。

    丁漢白心中警鈴狂響,該不會是姜廷恩拿來的破書吧?

    咣當一聲,里面二人嚇得一抖,丁漢白羅剎轉世,面目陰沉:“姜廷恩,這書是不是你拿來的?”

    姜廷恩嚇得嗑巴:“我找、找了好久才找到,馬、馬上就拿來了?!?/br>
    丁漢白步至桌前,修長食指戳上對方額頭:“你這孫子!”一頓,看清書上的圖畫,哪是肌膚胴體,分明是粉鉆彩晶,金銀鉑玉,一頁頁全是各色首飾。

    他對上紀慎語,那人眉眼略彎,明晃晃地笑話他?!皫煾?,你忙了一宿,安生休息吧。”紀慎語起身,推著他出屋,而后抵著門低聲暗語,“丁漢白,你這大傻子!”

    直呼姓名,還人身攻擊,丁漢白面子不保:“我怕他教壞你。”

    紀慎語心想,誰能壞得過你?一言不合畫幾十張春宮圖,連環畫似的,有臉抓別人涉黃?他退回門內,笑話夠了,腹誹夠了,叮囑道:“快去睡覺,白浪費我精力?!?/br>
    丁漢白沒懂什么精力,回屋躺下才發覺,這床是鋪好的,睡衣是疊好備在枕邊的,床頭柜還擱著杯醒來潤喉的白水。

    他睡了,安穩得像尊佛。

    這一覺纏綿床榻至午后,醒來時被陽光迷了眼。丁漢白沖澡醒盹兒,一身清爽地去南屋出活兒,不多時紀慎語也循聲過來。

    寬大的cao作臺,一邊擱著極品大紅袍,一邊堆著殘損的古玩真品。他們各踞一方,雕刻的,修復的,打磨的,做舊的,忙得不亦樂乎,比不出誰的妙手更勝一籌。

    紀慎語先完活兒,趁著天氣好將物件兒挪到走廊晾干,瓜皮綠釉,胭脂紅釉,青花黃彩,漿胎暗刻……整整齊齊擺放,給早春的院子添了筆顏色。

    等這些器玩晾干,裹上舊報一裝,就能尋找買主脫手了。丁漢白手上的繭子又添一層,步出南屋,挑兵點將:“倒時候你拿這小口尊,那梨壺給我師父去,反正他閑著也是閑著,順便從他那兒撈幾件贗品搭著賣?!?/br>
    紀慎語問:“還搭贗品,為什么不多拿幾件修復的真品?”

    丁漢白說:“哪有一下子亮好幾樣真品的,就算行家看著東西為真,也不敢信,更不敢收?!边@是個謹慎與冒險兼具的營生,規矩許多,不成文的講究更多。

    兩日后,那瓶子干透了,釉色勻凈,rou眼瞧不出損毀痕跡,細密的色斑更分不出哪顆是后天人為。臨出門,丁漢白擦洗自行車,一陣子沒騎,車胎都癟了。

    抬眼見紀慎語抱包走來,老天爺,親祖宗,幾十年出這么一個俊美如玉的人,穿得那是什么東西……寬大條絨褲,皺巴巴的襯衫,深藍勞動外套,還踩一雙綠膠鞋!

    丁漢白眼睛辣痛:“你瘋啦!”

    紀慎語冤枉:“不是你讓我打扮樸素點?”他費勁弄這身衣服,沒成想被對方一票否決。情人眼里出西施,這廝卻明晃晃地嫌棄他,一路上既不薅樹葉,更不反手作弄。他想,出租司機還陪著侃大山呢,于是一巴掌打在丁漢白的背上。

    丁漢白一動:“干嗎?”

    紀慎語問:“我丑著你了?”

    丁漢白支吾:“……你從哪兒弄的衣服?”

    紀慎語找店里伙計借的:“管得著嗎?”

    這二人拌嘴吵架一向如此,全靠提問,絕不回答。街上車水馬龍,騎不快,他們倆就你問一句我問一句,一路問到了古玩市場。下車對視一眼,嗓子冒煙兒,正事兒沒干先去喝了汽水。

    沒多久張斯年也到了,三個人,兩樣真東西。丁漢白和張斯年早在這地界混了臉熟,因此只能湊一起擺攤兒。紀慎語落了單,尋一塊陰涼地方席地而坐,擺出包里的四只物件兒。

    小口尊、葫蘆洗、竹雕筆筒和扇子骨,樣樣巧奪天工,但只有小口尊是真品。他擎等著來人問價,幾個鐘頭悄然而過,問的人不斷絕,買的人不出現。

    又過一會兒,張斯年蹭過來,只看不碰,低聲問:“怎么修的?”

    紀慎語答:“多次吹釉。”

    張斯年說:“這點綠斑做得真好,不是調顏料弄的吧?”

    紀慎語回:“氧化法。”

    張斯年想了想:“貌似聽過,這叫娃娃面?”

    紀慎語說:“斑少,叫美人醉。”

    又待片刻,張斯年起身自嘆:“六指兒能瞑目嘍?!必撌窒罐D,瞅一眼長身玉立賣梨壺的丁漢白,再瞥一眼安坐等買主的紀慎語,哼起京戲,忽生功成身退的念頭。

    其實算不上功成身退,可徒弟那么出息,他給自己貼貼金怎么了。

    繼續消磨,紀慎語垂著頭打瞌睡,忽來一片陰影。他抬手,對上面前的男人,仿佛從前見過。不料男人一把抓住他,怒氣沖沖:“你這小騙子!”

    紀慎語恍然想起:“你是買青瓷瓶的大哥?”

    張寅心里那個恨啊,虧他自詡懂行,可屈辱的事兒一件都沒少干。一晃眼,胳膊被人拂開,竟然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丁漢白!

    丁漢白說:“張主任,撿漏不成怨天怨地怨自己瞎,就怨不著賣主,誰也沒逼你買是不是?”

    那保護姿態,顯然是一伙的,張寅氣得原地團團轉。這還不算,一扭臉,瞧見自己親爹看熱鬧,頓覺烏云罩頂,沒一絲痛快。

    丁漢白哪兒還放心回去,索性挨著紀慎語一起擺攤兒,也算雙雙把家還了。

    不多時,張寅去而復返,終究咽不下一口氣。明明金絲眼鏡公文包,斯文的大單位主任,竟扯著嗓子嚎叫起來——贗品!假貨!騙子!

    張斯年麻溜兒閃人,生怕群眾通過鼻子眼睛瞧出這是他兒子,丟不起那人。紀慎語臉皮薄,更沒應付過潑皮無賴,問:“師哥,他那樣喊,咱們怎么辦???”

    丁漢白說:“這圈子里凡是上當受騙的,都一毛病,靠嘴不靠眼。但凡是行家,最不關心的就是說什么,只認自己看到的?!?/br>
    張寅鬧出的動靜引來許多人,一層層漲潮般,圍得水泄不通。漸漸的,有人注意到那幾樣東西,篩去外行的,篦出易物的,終于對上懂行的人詢問紅釉小口尊。

    這是件真品,也是件殘品,他們如實說。

    但殘成什么樣,修復了多大比例,就要看買主的眼力了。

    對方細細端詳,能辨出這是件真品,可看不出哪一塊曾經手修復。賣了,痛快地賣了,丁漢白不能保證回回都碰上懂眼兒的,于是遞上名片,說了俏話,不卑不亢地企圖攀一點交情。

    喜歡古玩的人太多了,可既懂行又有錢的自有收藏圈子,他要尋求契機進入這個圈子,那脫手就省時省力,甚至還會供不應求。

    收工回家,丁漢白馱著紀慎語,紀慎語終于問:“師哥,為什么來時要穿得樸素點?”

    丁漢白說:“偶爾逛逛的話就算了,常來就要收斂,尤其不能露富。但也不能像你今天似的,細皮嫩rou穿得破破爛爛,反而有點假?!?/br>
    那些個器物如此賣出,斷斷續續地用了一個來月。紀慎語光第一次去了,后來只聽丁漢白回家報價,他活像個管家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