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紀慎語心急地往手上套:“好像有點大?!焙沃褂悬c,一垂手就能掉下來。 姜采薇窘澀地笑:“我應該先量尺寸,第一次織,太沒準頭了。” 紀慎語確認道:“你第一次織,就是送給我嗎?” 姜采薇被他眼中的光亮吸引住,回答慢半拍:“……是,這兒就是你的家,你在家里不用覺得和別人有所不同,明白嗎?” 紀慎語點點頭,后來姜采薇給他量手掌尺寸,他支棱著手指不敢動彈,被對方碰到時心怦怦狂跳。 他第一回 碰女孩子的手,動一下都怕不夠君子。等姜采薇走后,他哪還記得憂慮,躺床上翻滾著等冬天快點來,想立刻戴上新手套。 姜采薇回前院,一進房間看見桌上的糖紙:“你把我的巧克力都吃完了?!” 丁漢白回味著:“我怕你吃了發胖,胖了不好找小姨夫。”他整天在姜采薇容忍的邊緣徘徊,偶爾踩線也能哄回來,“怎么樣了,他看著心情好了嗎?” 姜采薇說:“挺開心的,聽我說給他織手套,眼都亮了?!彼亩h白一巴掌,“都怨你,突然過來讓我安慰人,還騙人家,差點露餡兒?!?/br> 丁漢白拿起一只,那尺寸一看就比較符合他,笑歪在一旁:“那就多蓄棉花,別讓南方爪子在北方凍傷了?!?/br> 他又待了一會兒,回去時各屋都已黑燈,屋檐滴著水,經過紀慎語窗外時仍能聽見里面的動靜。咿咿呀呀的,唱小曲兒呢,他停下聆聽三兩句,聽不清詞,卻揚手打起拍子。 紀慎語從床上彈起,骨碌到窗邊說:“還是個熱愛音樂的賊。” 丁漢白砸窗戶:“去你的,關了燈不睡覺,哼什么靡靡之音。” 紀慎語說:“小姨給我織手套了。”語氣顯擺,藏著不容忽視的開心,“我想送她一條手鏈,你能帶我去料市嗎?” 丁漢白問:“我是不是還得借你錢?” 紀慎語猛地推開窗戶,抓住丁漢白的手腕哈哈笑起來,犯瘋病一樣。丁漢白黑燈瞎火地看不分明,只敢湊近,生怕里面這人撲出來摔了。 手腕一松,紀慎語說:“尺寸記住了,我給你也做一條。” 丁漢白嘴硬:“誰稀罕,我只戴表?!?/br> 窗戶又被關上,聲音變得朦朧,字句都融在滴落的水里……那我也想送,紀慎語說。丁漢白靜默片刻,道了句極少說的“晚安”。 回房間這幾步,他摘下腕上的手表。 第18章 我還就抱了! 維勒班料市旁邊有間法國餐廳, 早年生意十分慘淡, 后來改成賣豆漿油條,生意漸漸紅火起來。紀慎語此時坐著皮沙發, 欣賞著桌上的鮮花燭臺, 吃著油條醬菜……胃口和心情一樣復雜。 丁漢白說:“飽受侵略的時期, 這兒是個法國人開的酒店,就叫維勒班酒店。后來料市沒改名, 生意不錯, 許多外國人都來這兒交易,洋貨也最多。至于這間餐廳, 幾年前老板換人, 所有都沒動, 只不過變成了中餐。” 紀慎語安靜聽科普,喝完一碗豆漿,而后揣著僅剩的一點積蓄隨丁漢白離開。市場里顧客往來,除去賣料的, 還有不少成品店, 很值得一逛。 紀慎語停在一面櫥窗前, 被里頭精美的工藝品吸引?!皫煾?,這都是外國古董?”他扭臉問,“還是仿制的?” 丁漢白說:“仿制的,但做工材質都不錯。” 櫥窗里擺著一張純白圓桌,桌上是一對巴洛克鍍金多頭燭臺,和一套文藝復興風格銀質茶具, 丁漢白見紀慎語模樣專注,問:“喜歡?” 紀慎語把玻璃摸出印子,好看,喜歡。 “那你買個杯子回去喝茶。”丁漢白的觀念極簡單,喜歡就買。紀慎語考慮得多:“家里東西都是中式的,不配套,等我以后住別墅再來買。” 丁漢白問:“那您什么時候住別墅?”他心里想,早上出個門磨蹭許久,把小金庫翻來覆去地清點,還住別墅,住筒子樓吧。 他天生有股氣質,不說話也能暴露出所想,紀慎語回頭瞧他片刻,看穿他腹誹什么。逛來逛去,全然沒了交流,也不知道送手鏈的話還算不算數。 一家小店,主營雞血石,入目鮮紅乳白交雜,瑰艷到極致。紀慎語送給姜采薇的紅白料小像就是如此,只不過更通透,因此色彩上差一些。 姜采薇膚白,戴這樣的顏色絕對好看,他還想征詢一下丁漢白的意見,結果丁漢白先說:“雞血石不錯,就拿這個給我做?!?/br> 紀慎語只好問:“要不我做一對,你和小姨一人一條?” 丁漢白竟像吃了蒼蠅:“又不是姐弟母子,干嗎戴一對?!” 都怪姜采薇歲數小,弄得紀慎語對她沒長輩之感,更像是jiejie。他專心挑選,先挑好給姜采薇用的,想到丁漢白是男人,對紅白比例遲疑起來。 “師哥,你真的也要雞血石?” “就要雞血石?!彼赊庇媚膫€,丁漢白也要用。 紀慎語想了想:“那我不給你做手鏈了。” 丁漢白無名火起:“本來我就不想要,愛做不做。就想騙我帶你逛街,車接車送還請吃早點,別墅沒住上,先擺起少爺譜兒了,雞血石?鳳凰血我也不稀罕戴?!?/br> 這一串連珠炮把紀慎語轟暈了,攥著半掌大的一塊愣住,半天沒捋清丁漢白在罵什么?!拔摇⑽以趺茨懔??”他相當委屈,“我覺得雞血石太紅,你戴手鏈不合適,想改成刻章……不行就不行,你生什么氣?” 丁漢白話太急,將對方誤會透,這會兒里子面子都丟盡,百年難得一見地紅了臉。他掏錢包,意圖花錢買尊嚴:“老板,結賬?!?/br> 紀慎語不饒他:“我有錢,你這樣的,在揚州得被扔瘦西湖里喝水?!?/br> 接下來再逛,紀慎語當真變成少爺擺譜兒,只留后腦勺給丁漢白。丁漢白問什么,他裝沒聽見,丁漢白搭話,他連連冷笑,倆人演話劇似的,逛完折返終于謝幕。 丁漢白啟動汽車:“我想吃炸醬面?!?/br> 紀慎語對著干:“我想吃生魚片?!?/br> 丁漢白握著方向盤嘆一口氣,他琢磨清了,自己拉不下臉認錯,又哄不來對方,那干脆就杠著吧,杠來杠去可能還挺痛快。當然,主要是他不愛吃生魚片,完全不想遷就。 熄火下車,紀慎語望著面館的牌匾沒脾氣,等進去落座點單,被十來種炸醬面晃了眼。他其實沒吃過,想象中面條糊層醬就是了,怎么會有這么多種? “這叫菜碼,選幾種自己喜歡的。”丁漢白轉向服務生,“黃豆、云腿、青瓜、白菜、心里美,面過三遍涼水。甜皮鴨半只,清拌蘆筍,京糕四塊?!?/br> 紀慎語學舌:“黃豆、云腿、青瓜、生魚片?!?/br> 服務生趕忙說沒有生魚片,丁漢白哭笑不得,餓意濃重,懶得較勁。等菜的工夫兩個人俱是沉默,菜一上來更是無話。 淺口大碗,丁漢白下筷子攪拌,把炸醬面條攪得不分你我,把菜碼拌得看不清原色,再夾一塊甜皮鴨,大功告成,往紀慎語面前一推。 無聲搶過另一碗,拌好終于開吃,在家時他和紀慎語挨著坐,現在是守著一處桌角。悶頭吃了會兒,旁邊的吸溜聲變大,余光一瞥,紀慎語吃成了花嘴。 昨晚心虛沒吃好,紀慎語早餓了,一口下去覺得滋味兒無窮。他以為不過是碗黑黢黢的面,卻沒料到濃香但爽口,一吃就剎不住。等餓勁兒過去速度慢下,他又夾一塊甜皮鴨,吃得嘴上醬黑油亮,伸手夠紙盒子,才發現餐巾紙掏空了。 “服務生——”他沒說完。 丁漢白總算尋到破冰的機會,伸手揩去紀慎語嘴上的東西,把指腹沾的又黑又油。他趁紀慎語發愣,低聲說:“跟我和好。” 餐巾紙補滿后,他抽一張擦手,擦完手臂垂下桌,指關節微蜷。似乎指尖的細紋都驚訝,那嘴唇怎么那樣柔軟,生怕用力一點就會擦破。 回神繼續吃,碗里多了根蘆筍,余光太好使了,把紀慎語悄么聲的窺探看得一清二楚。他垂眸問:“我這樣的,在揚州真要扔瘦西湖喝水?” 紀慎語又來轉移話題:“印章雕什么,花開富貴怎么樣?” 丁漢白嗤之以鼻:“俗氣。” “那靈猴獻壽?” “我過完生日了。” “竹林七賢?” “半掌大雕七個人,小人國啊?” 丁漢白噎得對方收聲,也安靜下繼續吃面。 回家路上等紅燈,紀慎語看見拐角有老太太賣黃紙,他今天高興、生氣,此刻醞釀出一股傷心。丁漢白循著他的目光看去,直接將車靠邊停下,讓他去買兩包。 紀慎語后半程抱著黃紙和元寶,快到家門口時問:“師父葬在揚州,我買了有用嗎?” 丁漢白說:“難道許許多多在異鄉的人都不祭祀?明晚找個路口燒一燒,說幾句,紀師父會收到的。”他說完想一想,明天下班沒應酬,可以帶對方去。 紀慎語卻說:“那我找小姨帶我,順便問問她喜歡手鐲還是手鏈?!?/br> 丁漢白改口:“……嗯,你看著辦?!彼杏X又被辭退了,深呼吸勸自己笑一笑,樂得清閑有什么不好。拔鑰匙下車,一口氣呼出來終究沒忍住,罵了句“白眼狼”。 第二天大家都上班,姜采薇應下紀慎語的請求,約好晚上去燒紙。丁漢白工作日向來不高興,沉著臉不理人,走之前揣一瓶茅臺。 姜漱柳攔他:“上班帶瓶酒干什么?你還想喝兩壺?” 丁漢白說:“我給領導送禮,我想當組長?!?/br> 他最會對付他媽,掙開就跑了,一路騎到文物局,藏著酒工作一上午。午休時間立刻閃人,崇水57號,酒也帶了,他要看看真正的哥釉小香爐。 胡同串子讓他好一通找,各家院子雖然破,飄出來的飯倒是香,終于找到大門,丁漢白卯足勁兒吆喝:“收破爛兒嘞——收舊油煙機——” 余音沒來及繞梁,張斯年攥著花卷沖出來:“哪個王八羔子從我門口搶生意?!欺負殘疾人,我到殘聯告你!” 定睛一看,看見丁漢白拎瓶茅臺立在門口,像敗家公子哥走訪困難群眾,一分關懷,九分嫌棄。這公子哥闊步而入,環顧一周撇撇嘴,后悔沒約在外面。 張斯年扭頭進屋:“甭膈應了,大不了回家洗倆澡?!?/br> 丁漢白跟進去,屋內設施老舊,倒還算干凈,不似院里那么多廢品。他在桌前坐下,自然地開酒倒酒,和對方一碰杯,干了。 “來塊兒腌豆腐下酒?” “這不只有土豆絲么?” 丁漢白注意到桌上的百壽紋瓶,只見張斯年將筷子伸進去,叉出來好幾塊腌豆腐,帶著酸辣的汁水,沾著細碎的剁椒……他驚呆了,這是十萬的瓶子!裝腌豆腐! 關鍵是生存環境如此惡劣,還搞他媽什么奢侈?! 張斯年說:“他六指梁做的東西只配干這個。” 丁漢白不知道誰是六指梁,但知道怎么氣人:“不管配什么,反正你沒看出真偽?!?/br> 筷子一撂,張斯年被捏住脈門,恨不得吼兩嗓子消氣。他沒鎖里間,進去翻找哥釉小香爐,丁漢白跟上,腳步聲停在門口,連著喘氣聲一并停了。 張斯年說:“有真有假,選一件送你,看你運氣。” 丁漢白不愛占便宜,也顧不上占便宜,問:“你是什么人?” 張斯年答:“跟你有緣分,但情分沒到那一步,無可奉告?!?/br> 手中被塞上小香爐,要是沒接穩就摔碎了,對方毫不在意,一兩萬的東西而已,就當歲歲平安。丁漢白來回看,確定東西為真,可房間里那些叫他眼花。 情分不夠,要是夠了,也許還另有說法等著他? “我該回單位了?!彼麛R下小香爐,臨走給張斯年倒滿一杯。張斯年蠻咬一嘴花卷,問他不挑件東西再走? 丁漢白說:“不了,下次來再挑?!?/br> 下次,情分必須夠。 這一天涼涼爽爽,傍晚還有些冷。紀慎語在玉銷記看店,回家后眼巴巴地等著晚上燒紙,結果姜采薇沒按時回來,他在石桌旁直等到八點半。 丁漢白在機器房忙活一通,關燈鎖門后從南屋走到北屋,見紀慎語還在等。洗個澡出來,見紀慎語還在等。去書房畫畫到晚上十一點,準備睡覺了,見紀慎語居然還在等。 他實在忍不住:“你倆約的半夜去燒紙?膽兒也太大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