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紫云后腳剛出靈犀閣,便聽到里頭什么東西猛擲在地上的聲音,又聽婉小娘子在罵:“什么破爛貨兒都往我跟前送……” 紫云心頭一梗,快腳走了,回頭就道給了杜恒言聽,道:“虧主子不計前嫌,還想著她,真是給臉不要臉!” 杜恒言眉頭一皺,看向了紫云,見紫云尤自氣憤,淡道:“今個你在家中休息,別氣壞了身子,讓紫依跟著我吧!” *** 小黑娃近來學了好些字,每日里起的十分早,等在桌邊和阿姐一起吃早膳,然后去嘉熙堂,可是這幾日她看著阿姐越吃越少,今個見她連金銀小饅頭竟也只用了半個,不由皺著小眉頭問道:“阿姐,你是不舒服嗎?” 杜恒言無奈地笑道:“沒有啊,阿姐一會還要吃呢,得留著肚子!” 這些日子,慕俞每日里等在甜水巷子口,總是帶了吃的,或是千層酥餅,或是水晶小籠包,或是龍抄手,或是紅豆小湯元,昨兒個是一份牛乳菱粉香糕。 她有時候都懷疑,慕俞到底請了幾個廚娘。 小黑娃知道阿姐有得吃,也不管了,滑下了椅子,對阿姐揮揮手,自個去上學了。 紫依過來道:“主子,紫云今個身子不舒服,讓奴婢代她?!?/br> 杜恒言皺眉道:“你今個也別去了,一會找凌mama找大夫來看一看!” 紫依笑道:“主子,奴婢看了,就是身子倦怠些,倒沒頭疼腦熱的!” 杜恒言淡笑道:“既是如此,隨她去吧!” 二人出了府,從馬行街到了甜水巷子口,便遇到了慕俞,笑呵呵地朝她揮手。 慕俞今個著了一身天青色的云錦直襟長袍,衣服的垂感極好,腰束三寸寬的祥云紋腰帶,其上只掛了一塊玉質極佳的墨玉,形狀看似粗糙卻古樸沉郁。烏發用羊脂白玉束冠束著,顯得十分白凈爽朗。 杜恒言心一跳,忽地想到昨個武月皎看她時,幽怨的眼神,驀地朝身后看了看,并沒有見到武月皎的身影,才微微定了心,接過慕俞手中用白瓷套碗盛著的雞絲豆腦,舀了一勺子,不滿地道:“慕俞,你若再逃課,我就給林家阿翁寫信,看他不追到京城來打你!” 林承彥十分淡定地道:“阿翁不管這些的!”阿翁若是知道他在追阿言,怕是連國子監都覺得可以不用去了。 杜恒言又吃了一口,隱隱覺得身上不得勁,將白瓷碗遞給了身后的紫依,轉身對慕俞道:“慕俞,你小小年紀,怎地天天不求上進,這般荒廢功課呢!” 林承彥睜著一雙清亮的眸子,道:“阿言,這是我家廚娘半夜起來做的,磨得豆腐,可鮮嫩了!” 杜恒言見他絲毫不接話,氣道:“林承彥,你是不想考科舉了嗎?你這樣子什么時候才能考個舉人?” 林承彥望著阿言氣得紅了的臉,咬著唇,忍不住笑道:“阿言,你是忘記我過目不忘了嗎?那些,我幾年前便已會了?。颖O的大儒再厲害,也不會比阿翁還厲害??!” 他可是由三朝老相單獨授課的神童啊! 杜恒言一窒,頓時無言。 也不睬慕俞,氣沖沖地朝前走,他這般天天跟著自個,遲早被武月皎碰到,那小妮子,粘人的活兒比糨糊可厲害了好幾倍! 汴河大街一處臨街茶樓上的張憲,望著那兩個熟悉的身影,眼眸微涼。旁邊站著的隨從也石試探著道:“主子,不若您稟了夫人,找冰人去送上草帖子吧,這再拖,眼看杜家小娘子就要被拐走了!” 張憲望著漸漸走遠的兩人,縱使他思慮再周全,堵了所有的冰人,卻漏了這一條錦鯉進來。 也石見自家主子沒有反應,默默嘆了口氣,卻不防聽到前頭的手,緩緩地道了一句:“好!” *** 二月二十六,黃道吉日,宜嫁娶、移置,五位美人或乘雙轅雙輪馬車或坐著插著柳枝縛著紅布的小轎子,辰時開始出娘家門。 陳家與白家為了自家女兒先一步入住太子府,兩人的馬車險些在東角樓街上撞了起來,等兩家平了事端,薛家女兒的轎子已經先一步入了太子府。 趙元益坐在廳里喝著茶,聽著下頭的人報陳家小娘子第二個入府了,一邊拿著陳語冰的畫像問張憲:“你說,這個是冷十日好,還是一年半載的好?” 趙元益說著,忽地想起來一事,笑著問張憲:“子瞻,我這妻妾成群了,你的杜家小娘子呢?” 張憲眉毛微挑,合上了手中的帖子,扔給了趙元益,淡道:“殿下若覺得自己頭上不會長顏色,十年五載也無妨!” 趙元益拿起帖子,細細地翻了起來,眸中已然一片涼寒,冷笑道:“既是如此,本殿下不在意讓陳家兩年抱三個外孫!” 張憲輕輕捏了捏右邊袖子里,已經備好的草帖子。 第37第 近來京城里熱鬧, 楚王妃開了一個花宴,邀了張府的衛氏、林家二房的王氏、李御丞府上的舒氏等諸位夫人赴宴。 等衛氏回府的時候,已經是酉時初了, 夕陽已經落下了西邊的薄山, 一輪淡淡地彎月開始往枝頭上爬。 進了府門,眼看著家里西北角的廚房上頭冒著裊裊的炊煙, 衛氏一想到今個楚王妃有意將壽陽郡主許給子瞻,心便微微跳。 壽陽郡主今年才十三。 而子瞻今年已十七, 這一兩年內勢必要議親的, 楚王妃這個時候和她露了話風, 是想捷足先登一步把子瞻定下來。 楚王妃愿意以王府貴女許嫁,衛氏心中自是十分引以為榮,只是一想到杜府的小娘子, 心里又有了一層遲疑,今日也只以“承蒙王妃厚愛,只是家中諸事都由良人作主,妾身不敢擅?!睘橛商氯诉^去。 按理說王府貴女比杜府生母不明的小娘子是要好百倍的, 可是,一是子瞻喜歡,二來, 這孩子也合她眼緣。 子瞻當年早產,也虧了元嬸子搭了把手,子瞻這孩子,難道天生就是給杜家做新婿的嗎? 正這般迷糊糊地想著, 便到了正院門口,院里今日沒隨衛氏出去的嚴mama站在院門外頭,見她過來,忙迎道:“夫人,衙內等了你許多時候了,在里頭候著呢!” “哦?子瞻可說什么事兒?” 嚴mama回道:“衙內見夫人不在,便自己在里頭坐下了,添了好幾回茶,也沒見他喝,想來是心里存著事兒呢!” 衛氏點頭,三兩步進了廳里,便見著了一身墨蘭長袍的兒子,坐在鐵梨木的交臂椅上,略皺著眉,用銀線繡著精致云紋的袖口里,似乎藏著什么東西,他修長的手時不時要輕輕回捏一下袖子,像是確保里頭的東西還在不在。 衛氏不由有些好笑,上前兩步問道:“子瞻,你袖子里頭藏著什么東西,這在家里頭,還怕丟了不成?”衛氏這話一出口,忽地想到她的生辰快到了,難道是子瞻為她備了生辰禮? 可是她的生辰又不在今日,不需這般著急見她啊? 衛氏這般想著,望向子瞻袖口的眼睛,便帶上了兩分溫柔的期待,眸子里升了點點暖意。 待衛氏坐下,女使過來倒了一杯茶,又替張憲添了些。 張憲端起黑釉兔毫茶碗,茶蓋微微向外翻,卻是不喝。 一直盯著兒子的衛氏訝然,望著兒子的眼不露痕跡地收了回來,也抿了一口茶,眼里籠了一層柔和的光,笑道:“今個楚王妃還戲說,轉眼一二十年便這般過去了,眼看著你們這些小崽子一個一個都大了,她膝下的壽陽郡主眼看著也有十三歲了!” 似乎意識到衛氏要說什么,張憲忽地道:“娘,我想向阿言提親!”說著,張憲便從袖口里拿出那封草帖子,遞給了娘親。 衛氏眼睛放在那張紫色的草帖子上,臉上的笑瞬間降了下來:“子瞻,你明知道我們不會同意你這個節骨眼提親,你卻自己備好了草帖子?” 草帖子自來由家中長輩執筆,子瞻竟自己備好了! 張憲垂眸,“娘,我不能再拖了!”張憲的眼里泛上些許焦慮,他沒有時間了。 論和阿言的交情,他眼下比不過林承彥,可是他知道林承彥致命的缺點在哪里。 張府的家世和他個人眼下的前程,同樣出生于相府,他眼下是太子的侍讀,爹爹正當權,娘親與杜家阿婆私交甚密。林承彥爹亡故母落發為尼,僅依仗一位年逾古稀的阿翁,且林家阿翁致仕多年,眼下朝堂中仕子一脈的新銳勢力,多是自家爹爹這些年提撥上來的。 他和林承彥的庚帖一起擺在杜家阿翁、阿婆跟前,定然是他的勝算大些。 可是,這一切,都建立在,阿言還沒有對林承彥有朦朧的情意的前提之下。 所以,他必須將原有的計劃提前,他默無聲息地守著這個小娘子這么些年,眼看她將要及笄,卻猛然間竄出來一只披著羊皮的狼,看似溫軟無害,可是,那日在遇仙正店一對上,他便看出來林承彥對阿言的野心! 他是在扮豬吃老虎! 衛氏眼睛看向了描金的房梁上一對抱著繡球的小獅子,微微吁了口氣,揉著眉,有些無力地道:“子瞻,你是在拿你的前程換一位小娘子!” 眼下太子一口氣納了五位小娘子,皆是肅王府左膀右臂的女兒,京城里到處議論紛紛,肅王府必會有所動作,子瞻這時候上去觸肅王府的逆鱗,難保肅王府不會拿子瞻來祭旗! 衛氏想到這里,眉頭越皺越深。恒言于子瞻,也不知是福是禍。 子瞻彎身,給衛氏作了一個長揖:“娘若為兒擇婦,兒希望是恒言。兒自來只有這一件事,希望能如愿以償!” 衛氏見他懇求,到底是不忍心逆了他的心意,擺手道:“你知道我自來心口軟,受不得你這一套,可是子瞻,便是遲上一年半載又如何呢?我已經寫信給元嬸子,她自是心中有數的!” 張憲長久不語,忽地一雙清冷的桃花眼浮上一層笑意,“娘便當兒子娶妻心切吧!” 杜恒言汪汪的杏眼出現在張憲的腦海里,有時候走路迷糊瞇眼的時候,真的像一頭小豹子,被無辜欺負的時候,又像是一只笨拙的小鵝。 她當真以為那些蜂、蟲能讓京中的小娘子們那般怕她?不過都是他三五不時地在后面補刀罷了。 可是,看著她那般自以為得手的高興樣兒,他也覺得十分歡喜。 他守了她這許多年,可不是已經十分急切了,便是沒有林承彥,他也是等不了多少時日了。 *** 杜恒言這一日回家,猶在玩著今個承彥帶過來的一只盛著水晶蝦餃的汝窯的天青釉碗,聽說這釉中含有瑪瑙,故此色澤青翠,釉汁飽滿瑩亮。 暗自思量,一個廚娘她是信慕俞買的起的,可是這汝窯中的極品,他剛來京中,怎么備的下來,難道是有人在打理著慕俞的飲食起居? 說起來,慕俞在烏桕巷子的宅子,她也就那一日去過一回,現在也不知道布置的怎么樣,明個可得去看一看! 剛到了明月閣,里頭小胖墩和小黑娃正拿著一個拳頭大小的線團在逗著阿瓜玩,阿瓜休養了些時日,便要可以跟著小黑娃到處蹦跶,就是廚房是再也不敢去了。 見到恒言和紫依回來,紫云上來接過紫依背上的書篋,笑道:“主子,阿寶和小郎君玩的可高興了!” 杜恒言淡淡看了她一眼:“可還有哪里不舒服?” 紫云臉上的笑一僵,忙答道:“沒,都好了,謝主子惦記!” 杜恒言點點頭,“沒事便好,你先下去多歇歇,這里暫且不用你伺候!” 紫云疑惑地看了眼杜恒言,見她面上溶溶笑著,又道了句:“謝主子體諒!”扭身去了明月閣西邊的廂房里去。 小黑娃睜著一雙亮亮的大眼睛,等紫依去廚房端點心,爬到桌上,環著阿姐的脖子,小聲道:“阿姐,你是不是不喜歡她了?” 杜恒言訝異地點了點小黑娃的小鼻子:“你呀,哪來這么大能耐,什么都知道!” 小黑娃嘟嘴道:“她和紫依輪流陪著你去書院,昨個沒去,今個又沒去,我問她為什么,她說今個有些不舒服,可我沒見她哪不舒服,一個女使,哪有這般多的事兒!” 杜恒言見她小小年紀分析的頭頭是道,奇道:“阿寶,你跟誰學的?” “我以前常在巷子里聽婆婆嬸嬸們嘮嗑,她們就是這樣說的,當女使的要守本分!” 小胖墩也在一邊附和道:“阿寶說的在理!” 正鬧著,嘉熙堂的凌mama過來,笑呵呵地道:“言小娘子,老夫人喊你過去呢!” 小胖墩抱著小灰狗,上前一步問道:“mama,阿婆找阿姐什么事兒啊?” 凌mama撫掌嘆道:“喜事,喜事,小娘子過去一看便知道了!” 杜恒言笑道:“mama竟也賣起了關子,我能有什么喜事?難不成還能撿個縣主當不成?” 說著,卻是稍微整理了衣裙,跟著凌mama去了嘉熙堂。 嘉熙堂里頭,阿翁、阿婆和伯父都在,見阿言款款地過來,元氏忙招了手,喚道:“阿言,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