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要是自己被捉去,境遇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死在他們手里都是有可能的。 此外,對主動欺負上門來的敵方仁慈手軟,也與徐行之一貫的行事風格不符。 要論殘忍程度的話,昨天自己用原本殺孟重光的匕首殺死那個剃刀怪物,手法也善良不到哪里去。 然而,徐行之能理解,從小把孟重光帶大的原主肯定不能理解。 徐行之作出一副淡漠模樣,用腳尖踢了踢獸皮人的臉:“留他一條命,我有用。” 旋即,他便不動聲色地邁開步子,離孟重光遠了些。 在他背后,孟重光眼中的光黯淡下來,手指捏緊,眸光中有nongnong的悔意。 ……若不是這混賬在他面前抱住師兄,他斷然不會情緒失控,下手這般狠辣,壞了自己在師兄心目中的形象。 孟重光默默收拾好糟糕的情緒,朝向天空,再次打了一聲唿哨。 受到召喚,骨女很快自另一側竹林里現(xiàn)身。 她躲著徐行之,緩步走到孟重光跟前。 孟重光同她耳語幾句,她應了一聲“是”,便沉著腦袋,把垃圾似的獸皮人提起來,朝塔內(nèi)走去。 期間,她始終不跟徐行之有任何的目光交流。 徐行之也體貼地不去看她,轉而把視線投向曲馳正在打掃殘敵的樹林,琢磨起自己的心事來。 ……徐行之暫時不打算刺殺孟重光,因此,在蠻荒中生存下來便成為了徐行之的首要之務。 他記得很清楚,“世界之識”告訴他,孟重光這一伙人正在謀劃逃出蠻荒,回到現(xiàn)世,作亂報復。 而蠻荒里絕不止孟重光這一伙人。 其他分支是什么情況,各自分布在哪里,勢力大小如何,徐行之均不知曉。 最重要的是,這蠻荒的出入口在哪里?又該怎么逃出蠻荒? 徐行之心中清楚,自己出現(xiàn)在蠻荒這件事太過突兀,周北南懷疑自己是探子,簡直是再合情合理不過的事情了。而孟重光肯收留自己,百般信任,八成是被昔日的師兄弟情誼沖昏了腦子。 如果自己擅自拿這些問題去問孟重光,一旦引起了他的疑心,被按在地上一塊塊按碎脊梁骨的人就該輪到自己了。 總而言之,徐行之需要一個可靠的情報來源。 眼前這個,就是送上門來的情報來源,可靠不可靠另說,但聊勝于無。 骨女離去,孟重光也轉回了徐行之身邊,溫馴地發(fā)問:“那片林子是我種的,師兄可眼熟?” ……說實在的,盯久了,徐行之的確覺得有點眼熟。 原主破碎的記憶里,好像也確實存在著這么一片紅艷似火的紅杉樹林。 這片紅杉樹林像是誘發(fā)了徐行之記憶中的某個落點,原先不過是銅錢大小的一塊記憶片段,竟然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放大、清晰起來。 一陣劇烈的眩暈感突如其來,瞬間麻痹了徐行之的五感。 徐行之竟站立不穩(wěn),朝后仰倒下去。 恍惚中他聽到有人慌張地在叫自己師兄,一聲又一聲。 像是從巨大的識海里浮出了一塊舢板,一段完整的畫面出現(xiàn)在了徐行之腦海中。 ……這也是徐行之從原主破碎的記憶中,第一次獲取到完整的信息片段。 深秋的紅杉樹林,讓漫山疊嶂都染上了熟透了的柿紅色。 群山延綿,名為令丘,山巒宛如美人的秀麗眉峰,層層排開。 云斂天末、平岸水盡處,一名男童正坐在小溪源頭的一塊青巖前濯足。 他用葦草隨意做了件長衣,手里捧著一只拳頭大小、色澤奇特的香果,一口一口啃著,像是在啃一只再平凡不過的野漿果。 一股靈力波紋蕩來,男童卻不為所動,繼續(xù)埋著腦袋,緩緩啃咬。 風過處,兩名應天川初階弟子駕馭仙兵而來,落在了男童面前。 應天川弟子服色上下一致,極易辨認。藏藍底色,配上燙金云肩通袖紋,端的是華麗尊貴無比。 之所以能判定他們是初階弟子,是他們手上均持一把白橡木長槍,而不像應天川的高階弟子那樣,擁有邪物彘骨打造而成的鋼煉長槍。 面對男童,二人均皺起了眉頭。 其中一個個子較高的弟子用長槍槍尖指住他,極不客氣道:“你手里的浮玉果是從何處得來的?” 男童抹一抹嘴角的果汁,指了指西邊。 另外一名矮個子懷疑道:“令丘里有異獸名‘颙’,浮玉果是它最愛的食物。此果五年一結,數(shù)不過百。‘颙’視若珍寶,誰若敢同它爭搶,‘颙’必然要吸干他全身的水分血液才肯罷休。……你是什么人,能跟‘颙’爭食?” 男童慢條斯理地在果子上咬下一口,含混道:“我想吃,它不給我,我就搶過來了。” 高個子打量了一番男童,發(fā)現(xiàn)他除了長相精致秀麗如女子外,絲毫靈氣也沒有,看起來只是個普通孩子,語氣中不覺帶了幾分鄙夷:“嗬,好大的口氣。” 矮個子戳一戳高個子的臂膀,示意他去看男童腳下。 高個子定睛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五六個浮玉果被一條藤蔓穿成一串,纏繞在男童腳腕上,一晃一晃的,瞧得兩人眼熱。 見狀,高個子馬上放軟了態(tài)度:“這位小公子?” 男童掃了他們一眼,自顧自啃咬著浮玉果的果核,把豐軟多汁的果rou事無巨細地掃入口中。 高個子并不愿拜求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倒霉孩子,但考慮到二人目前的境況,只得強壓怒意道:“……公子,我們是應天川弟子。不知你可聽說過‘應天川’的名號?” 男童不置可否,并不作答。 矮個子接上他的話,持槍抱拳、畢恭畢敬道:“世上人修修士共分四門,我們應天川是其中一支。每隔兩年,我們都要舉辦東皇祭祀禮,需要各種各樣的祭品祭祀東皇。再后來,祭祀禮發(fā)展成四門的競賽。——若能在限定時間內(nèi)取得最多的祭品,便能成為祭祀東皇的獻祭官;若是哪位初階弟子能得到一樣祭品獻上,便有機會進入內(nèi)門,成為入室弟子……” 他一指那男童腳上的浮玉果,眼中不禁流露出貪婪的神色:“令丘山中有祭祀所需的浮玉果,可我們兄弟二人靈力不足,不敢輕易踏足‘颙’的地盤。這位小公子,你能不能把你撿到的浮玉果分我們一個?” 男童一抬腿,一只浮玉果脫離藤蔓,正正好落入他的手中。 他擦一擦果子,奶聲奶氣道:“這果子不如傳聞中好吃。但我不會給你們。” 高矮二人齊齊皺眉:“為何?” “我不喜歡你們。”男童咬了一口浮玉果,聲音清凌凌的,有種不諳世事的天真和狂妄,“我自幼在深山中長大,對禮節(jié)了解不多,但我至少曉得,如果真正是有事相求,你們應該跪著求我,而不是這樣直挺挺地站在我面前。” 二人勃然變色。 “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男童不再理會他們,跳下青巖,踩著水往前走去。 只一剎那,一朵槍花擦亮,錚然一聲,橫在了男童脖頸處。 被槍鋒逼指,男童絲毫不懼,漂亮的桃花狀眼瞳掃掠過二人時,帶著幾分蔑視:“這是我的果子,我不想給你們。” 持槍截停的高個子不聽他的,對矮個子下令:“去,把他的果子拿來。” 矮個子彎下腰來,作勢欲摘。 男童抿唇一樂,掐指巡紋。 他的眼尾有一抹赤色的朱砂光一閃而逝,額頭上的朱砂痣也一明一暗地亮了起來。 地幔以下登時窸窣有聲,仿佛有無數(shù)怪蛇在其下浮游,地面上的浮土也上下顛動起來,似乎隨時會有什么怪物破土而出。 矮個子踉蹌一下,用白橡木長槍深深插入泥土中,才穩(wěn)住身形,驚慌道:“……是‘颙’來了嗎?” 高個子咬牙:“快動手!拿了浮玉果我們便走!” 矮個子伸手欲摘,卻聽空氣里傳來一聲靈力呼嘯,一柄燃著火的三寸飛刀破空而來,釘住了矮個子的袖子,竟徑直把他的身體帶得飛了起來,把他整個人釘死在了附近的一棵紅杉樹上! 男童不禁一怔,緊緊貼合著的食指和大拇指立即分了開來,眼尾和額頭處的朱光也隨之散去。 他四下張望著,尋找著飛刀主人的蹤影。 矮個子被釘?shù)脛訌棽坏茫@慌地伸手撲打著袖子上燃起的火苗,高個子則立即撤回長槍,指向虛空:“誰?是哪個王八……” “蛋”字還未及出口,他也被一柄三寸飛刀釘中袖子,身體凌空飛起,撞在另一棵紅杉樹樹干上,手中的長槍應聲滾落,掉在了男童身側的山溪之中。 高矮兩人竭盡全力,想把袖子從飛刀間掙離,可靈力卻密密縫在了他們的袖子和樹干之間,他們甚至連扯破袖子脫身都做不到。 高個子強忍驚懼,厲聲喝問:“誰?” 他的尾音難以抑制地發(fā)著抖。 半晌后,高深密林的梢頭傳來一個浪蕩的調(diào)侃聲:“……我是你們的良心。你們很久都不跟我說話了,我很傷心啊。” 高個子已是慌得出離常態(tài),破口大罵:“誰在那里裝神弄鬼?有本事就滾出來!休要作怪!!” 在那作怪之人滾出來前,數(shù)十道閃爍著靈光的三寸飛刀自林間激射而出,篤篤地扎入樹干間,用刀片給兩人做了個事無巨細的人體描邊。 唬得高矮二人兩股戰(zhàn)戰(zhàn)時,一道白影自林間叮鈴鈴地徐降而下。 來人雙手空空,負手而立,一身霜雪白衣,頭戴玄色烏紗卷云帽,長發(fā)被一條縹色發(fā)帶簡單挽起。他腳尖輕踮,落在了潺潺流淌的溪水前。 來人手腕上綁著一顆六角鈴鐺,那便是叮鈴鈴響動的來源。 剛才還驚怒交加的高矮兩人看清來人容貌,竟是比剛才還要膽戰(zhàn)心驚幾分:“……徐……徐師兄?” 男童好奇地站在溪中,仰望這個年輕又英俊的青年。 被二人喚為“徐師兄”的青年不疾不徐地走至溪旁,探出右手,掌心倒轉,一握一收,把高矮兩兄弟釘成了掛飾的刀片便悉數(shù)飛回到他手中。刀片形態(tài)融變,化為一把竹骨折扇。 他把扇子搖了兩搖,眼中含笑。 男童眼中的好奇之光愈盛。 高矮兄弟兩人自樹上跌摔在地,破衣拉撒,面如死灰。 矮個子的袖口被流火燒焦了一處,他一面用手掩著,一面急急地申辯:“徐師兄,莫要誤會,我們只是看到這孩子身上有浮玉果,所以想管他要……” 青年走到了男童身側,低頭一看,恰好看到了他腳腕上用藤蔓串起來的浮玉果。 許是青年生得太俊美,男童被他看得竟有些羞赧,把腳不自覺往后藏了藏。 青年在看到那被隨便串起來的珍果時,眉頭一挑。 他很是大膽隨意地摸上了男童柔軟的頭發(fā),又拍了拍,問高矮二人道:“我問你們啊,這個孩子是‘颙’嗎?” 男童唇角抽了抽,竟是忍住了被摸腦袋的不適感,動也沒動。 高矮二人大氣都不敢多喘一聲。 青年又耐心地問了一遍:“我問你們呢,這個是不是‘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