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與離開
“你猜我一回家怎么了?嘿,她倒是把飯菜都做好了!什么貼心啊,最后我問她,她才承認從補課那邊跑回來的。只補了上午的課。就是心思不在學習上。我哪知道她的,一天天神經兮兮的,這幾天喊我去醫院檢查身體,搞得我以為我大限將至……” 沈蘅卑微地嘆口氣,明明她是一片好心。全天下的父母,好像總會把對孩子的愛意深埋在日常的惡意譏諷中,孩子不能因此膚淺誤解父母,必須主動挖開那些打擊刻薄的言辭,發掘出對方舐犢的拳拳之心。 “沈蘅!你在洗碗嗎?怎么一點聲兒沒有啊?我跟你說啊,你不去補課那就好好在家里給我干活,啊?說句話。” “知道啦!”她心有不甘,賭氣似的把碗盤砸得叮當響,又惹來母親一頓謾罵。 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沈蘅擦擦手就跑去開門。“啊,沈蘅,那個人又給了你一封信。”沈蘅遲疑接過,信上寄來的地址果然和上回一樣。那地址她在網上查過,居然是一家順豐寄件點,寫回信必定石沉大海。給她送信的小姑娘終于忍不住探過頭,問:“你不看看他給你寫了什么嗎?” 沈蘅把信封塞進兜里,從前“萬事好商量”的模樣變得為難,言行里都帶著拒絕與他人共享的意味。“我……一會兒看。” 小姑娘也識趣,撇撇嘴,裝作不在意,下一秒又悄聲跟她說:“那你也保密,別說我去網上找人幫我寫作業。”沈蘅忍俊不禁,笑著點頭答應她。 回房鎖門,沈蘅迫不及待拆開這第二封信。昏黃又愛跳閘的鎢絲燈不夠滿足她,沈蘅只能再次翻出小臺燈,對著刺眼白光逐字逐句讀出這封信。“2020有場疫情……疫情?要備好口罩、消毒液、酒精。”她覺得這段有些無聊,記憶中身邊幾乎不會受到傳染病的影響,于是便跳過了。 “你想嘗試一下嗎?成為他們口中一個人盡可夫的婊子。‘沈蘅’這個名字會傳遍整個年級,人人都會知道、都會編造關于你的故事。貞潔變yin蕩,所有人都愛看這種戲碼。如果你讓自己陷進去,沒有一個人會偷偷給你塞紙條,寫著‘我相信你’。” 不忍卒讀,沈蘅斷斷續續將信的內容大致看完,把信紙疊好,內心一片驚恐荒蕪。未來的自己在懇求、逼迫她趕緊做出與歷史南轅北轍的選擇。 到底該怎么做?她今天明明也逃走了啊? 沈蘅其實最先是懷疑的,直到她課間找到助教,怯怯地詢問對方:“老師,這個班里有沒有一個叫蘇嘉嘉的同學啊?” “有啊,第三排穿花裙子的那個就是。”因為是課間,助教聲音不再壓低,把蘇嘉嘉本尊都給驚動了。 猝不及防對上了一道好奇又冷淡的目光,沈蘅連忙彎腰低頭,佯裝問題。雖然面上鎮定冷靜,心臟卻止不住驚跳,手心也沁出一片冷汗。 居然是真的。“逃”這個念頭也悄悄萌生。 沈蘅堅持熬過一個上午,教室里的學生三兩成群,相約一起去樓下的餐廳吃飯。蘇嘉嘉就是在這時,攔住了沈蘅,巧笑倩兮地邀約沈蘅加入他們的團體。沈蘅面容沉靜,帶著不卑不亢的微笑扯謊回絕了她。 不想蘇嘉嘉比常人難纏多了。青春期少女的日常平淡無味,偶然躥出一個陌生女孩,神色緊張地打聽自己的名字,實在是一件大事了。這其中有多少筆墨可以去書寫,有多少說辭可以去發揮。更何況,探聽她名字的,還是個長得不錯的女孩。 沈蘅面對陌生人向來靦腆羞澀,看起來是個任人拿捏的貨色。蘇嘉嘉像株毒罌粟,她根本無力招架,慫兮兮地被蘇嘉嘉拉著加入了她的小團體。 午餐過后,沈蘅借口上廁所得以提前回來。未來的自己或許是對的,乖乖女總是對壞女孩有著過分敏感的警戒,她拒絕不了,至少可以逃。沈蘅迅速收拾好東西,沖進財務室,態度堅決地清算了上午課程的費用,最后帶上一堆書本,坐著搖搖晃晃的班車逃回了縣城的家。 “還有什么?我還沒有做什么?”沈蘅皺著眉頭,冥思苦想半晌。“讓mama體檢說了呀……天吶!”回憶總是有效的,沈蘅驚恐地翻出手機,打開了QQ,蘇嘉嘉炫目多彩的頭像與簽名,正一閃一閃地躺在她的好友列表中。手起刀落,她刪除了蘇嘉嘉。然后不出三分鐘,新的好友申請帶著nongnong的不滿質問卷土重來。 外面的黃昏已入夜,暗淡替代絢爛,今日的悶熱依舊分毫不減。沈蘅正在猶疑之際,窗外吹拂來幾縷夾雜著雨意的涼風,緊接著一聲悶雷,大雨要來了。 她被這聲雷鳴嚇得手一抖,點了“同意”。硬幣大小的雨滴由疏到密砸在窗框玻璃上,很快造成一場大聲勢。母親聲嘶力竭喊自己去關窗,就在這起身關窗短短幾秒間,蘇嘉嘉炸彈襲擊般連發十幾條質問。沈蘅大致瞟了幾眼,只有一種感覺,窒息。她們還會是同班同學,三年都處在一個空間里,現在得罪了,日后……道歉吧? 桌上被對折起來的信紙不知何時又展開了,像在無聲驚醒她。窗外的雨越發大了,閃電雷鳴此時顯得也不再令人驚乍,雨勢洶涌,其聲沉悶,她的心也漸漸靜了下來。 “道什么歉!”她氣方才的自己沒骨氣,“以后把你害了,她會給你道歉嗎?拉黑就好。”第一次啟用拉黑功能,無法言說的舒暢感紛然涌出。她早該如此了,學會拒絕不喜歡的一切,學會強硬而不是無底線的隨和柔軟。 女孩翻出不久前旅游買回來的小錦囊,將兩張信紙一起疊好裝放進去。最后緊捂在心口,自己給自己勇氣。“我沒錯,我只是在保護自己。” 多年后回顧往昔,她才驚然發覺,自己是從這一晚成長蛻變的。 縣城以東大約三十公里的高端小區里,梁逾至和沈蘅折騰了將近一天。不出意外,還是沈蘅先敗下陣來。“夠了……去洗澡好不好?”她整個人軟塌塌陷在床中央,顫巍巍出生求饒。 “這才幾次?”他不肯罷休,埋在深處的硬物曖昧地活動幾下 “嗚……”她緊抓身下的床單,待到小小的快感流過,才繼續說話:“男孩子年輕時不懂節制,老了可是會讓人失望的。” “老梁讓你失望了?”梁逾至笑得壞極了。 她無論回答哪個,這家伙自戀,最后肯定還是夸回到自己身上。“哼,不理你了。” “溪溪?”梁逾至接連喚了好幾聲也不聞她的應答,嚇得他趕忙退了出來,輕輕貼在她身邊。“好了,我們去洗澡吧。” 重獲自由的沈蘅身體雖然疲累,但神色變得光彩動人。“哎呀,這會兒舒服了。”她枕在男孩子結實的大腿上,伸了個肆意無度的懶腰。頭頂上飄來一聲稍微不滿的“哼”,沈蘅抬眸看著他別扭的神情忍俊不禁。“我去給你倒杯水,犒勞今天辛勤勞作的孩子,好不好?” “我不累,還可以繼續勞作。” 沈蘅很快端著一杯溫開水跳上了大床,遞在他嘴邊。“年少輕狂,還是低調點好。我們找點別的事做好不好?” “我要你喂我。”他裝作沒聽見,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唇,揚起下巴等待溫香軟玉的再一次投懷送抱。 沈蘅只是蜻蜓點水一吻,接著直接把水灌了進去。“喝個水都那么多事。” 梁逾至被她蠻力的手法嗆個半死,委屈道:“我不是要這個,你之前都是用嘴把水渡給我的。” “我說了,我們找點別的事干。”沈蘅隨便找了個借口,遮掩住這杯水的問題。“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被無情拆穿的梁逾至故作不在意,很快開始轉移話題。“我現在看不見,好多事情都做不了。” “唉……”沈蘅擔憂地撫上他的雙眼,“一般來說,雪盲癥不出一個月就能痊愈,怎么你一直不見好轉呢?” 梁逾至抓住女人柔嫩的手,溫柔地貼著自己臉頰。“沒事的,會好的,我還沒看見你呢。” 沈蘅此刻的笑多了幾分落寞苦澀。不愿再繼續下去這個話題,她故作開心撲進梁逾至懷里,嬌媚地說:“我們來唱歌吧?” 少年濃密的眉毛不經意輕挑,語意寵溺。“你又要給我唱那首粵語歌了?” “你想聽啊?” “可以啊,山寨粵語總是有很多樂趣。” “梁逾至!”沈蘅氣得要上手撓他,被他左閃右躲,最后懷抱佳人,一起滾在了床頭。“我不唱了,就這樣吧。”沈蘅語氣安寧平靜,隱隱有些悲傷。 “怎么了?” “我就想抱著你,就這樣規規矩矩地入睡。”沈蘅手環他的細腰,側耳傾聽男孩皮囊血rou之下的心臟跳動之聲,聲聲強勁有力。梁逾至抬手一摸,沈蘅的長發散落在二人周身,半濕的秀發透著淡淡的涼意,觸之令人愉悅。 “好,那我規規矩矩的。”梁逾至安然摟抱著沈蘅,手指不斷挑起一縷發絲,柔柔撥弄著。此時外界大雨如注,雷電交加,他們居于小小房間,親密依偎,一片沉靜平和,幸福無聲蔓延。 “梁逾至?”不知等了多久,她不太確定地喚了他一聲。 外面的雨聲慢慢淺了,他的呼吸漸漸深了。沈蘅費力地從少年懷中鉆出來,將他拖回床中央,又安置好一切。 只有明知離別在不久之后,內心才會寧靜,才會渴求擁抱。 沈蘅溫柔覆上梁逾至同樣溫軟的薄唇,這一回,男孩再沒有興奮回吻挑逗。她知道自己愛梁逾至,卻不知此刻竟會如此不舍。 學著他,也用手指細細勾勒對方每一寸肌膚,每一處五官,想把他的容貌細節一一銘刻于心。“梁逾至,這回是真的再見了。”明知他吃了安眠藥,睡得深沉,她還是低聲細語呢喃著。 最后一吻,她吻在了額頭。熄燈關門,靜靜悄悄,就像不曾來過。 廚房案板上早已放好了她挑選的利刀,放進裝有西瓜的袋子中,偽裝成一把人畜無害的水果刀。沈蘅望著掌心那一小把鑰匙,目光柔情似水,笑意淺淺。每次看到它,總會想起最初梁逾至嘴硬心軟的模樣—— “溪溪,如果你要走了,記得跟我說再見。” 收起那些無用美好的回憶,沈蘅輕輕把鑰匙放回桌上,換鞋出門,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