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秦書淮聽出成國公話中深意,抬眼看他:“你覺得該怎么辦?” “徐徐圖之,以求東山再起。” 聽了這話,秦書淮深深看了他一眼,卻是道:“周玉讓你來同我這么說的?” “為了一個女人……”成國公艱難開口:“犯不著。” “那不是女人,”秦書淮平靜開口:“ 那是我妻子。” 成國公哽了哽。便就是這是,一個宮人急急忙忙上前。 “王爺,”那宮人聲音頗為焦急:“北燕使團到了。” 秦書淮和成國公猛地回頭。 那宮人聽到秦書淮身前,跪下身道:“王爺,北燕使團已到城門口了 !” 第九十八章 一月前,趙鈺便已經遣人給了消息,就議和一事,北燕會單獨再派遣使團前來。 雖然趙鈺與秦書淮早已私下將協議簽下,然而這樣重大的事情,明面上還是要走個過場,讓百姓和下層官員知曉。 當然,最核心的原因秦書淮心里知曉,秦芃在這里,趙鈺必然還要再來。 北燕使團的行程一路都是逐級上報,但難免有延遲,只是舉例上一次報僅有起來,來的這樣快,到讓秦書淮有些始料未及。 如今全城戒嚴,北燕使團被攔在了外面,要拿到秦書淮的手令才能開城門。兩國之間的事,不能失了禮數和面子,秦書淮只能道:“讓禮部準備,由成國公領人過去,開城門迎接使團。” “王爺……”宮人小聲道:“此番……北帝也來了。” 聽到這話,秦書淮頓住步子,他抬頭看向成國公,片刻后,點點頭道:“我親自去迎。” 說完,秦書淮便往城門口趕了過去。 城門口已經站好了禮部準備的人,秦書淮從馬車上下來,禮部尚書孔遷便立刻走了過來,恭敬道:“王爺。” “一切安排妥當了?” 秦書淮抬眼,孔遷點頭道:“都已妥當,北燕使臣在兩里外涼亭處歇下,就等候王爺了。” 秦書淮點點頭,站在城門口,讓人前去通報北燕使團后,帶人按位置站在城門前。 北燕使團接到了秦書淮到的消息,便啟程趕了過來。此行北燕帶了足有五千人出巡,規格空前,為此秦書淮特意增添了宣京周邊的兵力。此前所有人都不知道趙鈺也在使團之中,對這樣的兵力布置還有些異議,如今知道后,齊國也只能佩服北燕的膽量了。 一國帝王直接到另外一個國家的都城談判,不是每個君主都有這樣的膽識。 然而除卻佩服,所有人心里也有忐忑疑惑,畢竟讓一國君主親自來談的問題,必然不會是小事。 使團到了城門前停住了步子,排在前方的人馬整齊散開到后方,一輛華貴的馬車緩緩行來,停在秦書淮面前,下人趕忙上前去,放了階梯到馬車邊上,侍女從里面打起簾子,一位俊美青年從馬車中探出身子來。 北燕以正紅為國色,為天子色,來人頭戴十二旒冕冠,著正紅色廣袖長衫,素紗中單,以黑裳綴下,輔懸暗紅蔽膝、白羅大帶,再配羊脂美玉,踩赤舄而下。 他本生得俊美艷麗,在紅色襯托下越發美艷幾分,然而他面色沉穩冷然,無形中帶了讓人覺得頗為壓迫的貴氣,讓人生不出多余的心思。 他一出現,所有人便恭敬彎腰行禮,唯有秦書淮平靜站在前方,手持笏板,微微彎腰道:“南齊淮安王秦書淮奉天子之令在此恭迎北帝大駕,北帝圣安。” 聽到這話,趙鈺勾起嘴角:“淮安王,許久不見。” 秦書淮直起身來,平靜道:“不過兩月時間,倒也算不上久。” 趙鈺笑了笑,正要說什么,旁邊孔遷便上前來,規規矩矩道:“見過北帝,老臣乃南齊禮部尚書孔遷,此番全權負責北帝行程安排,若北帝有何疑慮,可隨時詢問老臣。北帝旅途勞頓,不知是否需要即刻休息?” 趙鈺轉頭看向孔遷,點了點頭道:“孔大人說得極是,朕是有些累了。” 他說話聲音語調平緩,哪怕是對著一個臣子,也仿佛格外有耐心的模樣,讓人難有惡感。眾人明知他是北燕帝王,卻也在這三言兩語中,忍不住建立了些許好感。 秦書淮向來知道趙鈺是如此長袖善舞的人,倒也不意外,點了點頭道:“那在下領北帝前去住所吧。” “勞煩王爺。” 趙鈺笑了笑,卻是道:“王爺與我也算舊識,不如車上閑聊一二?” 秦書淮抬頭看他,趙鈺迎上他的目光,笑意盈盈。好久后,秦書淮慢慢道:“恭敬不如從命。” 說完,秦書淮便上了趙鈺的馬車,趙鈺遣退了侍女,留下兩人一左一右坐在馬車兩邊。 馬車重新啟程,外面傳來人群疏散的喧鬧聲,趙鈺看著對面坐得端正的秦書淮,立刻冷了面色,直接道:“我姐在哪里?” “你不該清楚嗎?” 秦書淮抬眼看他,目光平靜:“你是為了她來,該打探都打探清楚了吧?” “你以為我星夜兼程趕過來是為什么?”這一次來,趙鈺顯得格外冷靜,他看著秦書淮,平靜道:“秦書淮,我說過,你沒本事護住她。” 這話扎在秦書淮心上,然而過去趙鈺說的時候,每一次,他都能瞬間想到當年跪在趙鈺面前的場景,都能想到秦芃死在他懷里,他死死抱住她嚎啕出聲的模樣。可這一次,他卻不過是覺得心尖微微一顫,已能平靜面對著趙鈺的質問。 “這一次,”他慢慢出聲,他說話向來如此,每一句都要細細斟酌,而這一句,他卻豈止是細細斟酌? 那簡直是用他已有的所有,全都鑲嵌鑿打在那句子之上,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金:“我會好好保護她。” “保護她下了天牢,保護她準備著被廢為庶人?” 趙鈺笑出聲來:“秦書淮,你可真夠本事的。” 秦書淮沒有回話,趙鈺說的是事實,他也沒什么好說的。 趙鈺看著秦書淮平靜的模樣,好久后,慢慢道:“我這次來,并不是想來找你麻煩,我們爭執已經很多年了。” 這話出乎秦書淮意料,他有些疑惑,趙鈺看著他,認真道:“這一次,我是想來求你。” “求什么?” “求你,”趙鈺眼中全是堅定:“既然護不住,護不好,就請將我姐還給我。” 聽到這話,秦書淮忍不住笑了。 “你要從我身邊帶走我妻子,卻同我說,這不是找麻煩?” “你想要她過得好的,不是嗎?” 趙鈺沒有發脾氣,他每一句話,都說得格外懇切。 “我也想她過得好。我想她平靜的、安寧的、幸福的,好好活著。我姐要的從來都不多,你一直知道的,不是嗎?” 趙鈺的話讓他說不出什么來,他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無法回話。 秦芃要的從來都不多,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如果她是普通人,那的確是再簡單不過的愿望。如果秦芃不留在他身邊,不留在南齊,以趙鈺的身份能力,護住她,的確不是什么難事。 “秦書淮,我姐已經為你放棄過一次人生了。”趙鈺語調里有著壓抑的悲痛:“那年我快要登基了,她想要的馬上就能得到,可是她為了你,什么都放棄了。這一次,你能不能讓她好好活一次?” 秦書淮沉默無言。 他突然發現,原來自己這樣自私。 他愛著她,離不開她,所以固執將他囚在自己身邊,不管她過得好還是不好。 可這些念想他都只放在自己心里,面上始終是那幅波瀾不驚的模樣,讓人看不出深淺。 趙鈺見秦書淮無動于衷,卻是笑了,他眼里帶了苦澀,慢慢道:“秦書淮,你果然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再害死我姐一次,你就不甘心是嗎?” “我說了,”秦書淮冷眼看他:“我會好好護著她。” 趙鈺嗤笑出聲,留下一句“隨你”,便再不說話。 馬車到了趙鈺歇息的宅院,這是南齊專門接待貴賓用的院落。趙鈺由孔遷領著進去,秦書淮也沒再跟上。 等到了夜里,他又去了天牢。 天牢里,秦芃正在畫畫,畫上是一株桃樹,秦書淮認出來,那是小時候,他們在宮廷后院中最愛攀爬的一顆。 那時候他們兩坐在樹上,肩并肩眺望北燕宮廷。 秦芃曾經問他,這北燕宮城有多大。 他說,很大。 她問,要走多久才能走出去呢? 他想了想,告訴她,有些人走出去,只需要穿過一刻鐘,因為他們乘著駿馬,穿過玄武門,就能出去。然而有些人走出去,卻得花一輩子。甚至于,花了一輩子,也未必走得出去。 他站在秦芃身后,看她將桃花樹上的花畫完,不由得道:“你一向很討厭北燕宮廷。” 秦芃轉頭瞧他,眼中頗有些奇怪:“為何突然說這事?” 秦書淮看著她,神色間游移不定:“既然討厭,為何還畫呢?” 秦芃吹著畫上墨色,平靜道:“說討厭的時候,因為身邊有你。畫他的時候,因為驟然想你。” 秦書淮微微一愣,秦芃打量著那顆桃樹,目光溫柔。 “后來想想,縱然厭惡北燕宮廷,但若那是遇見你和阿鈺的必然之所,那……也并非不能接受。” 那話語似春風,如溫水,拂過冬日凝固的冰面,融化堆積的白雪。 秦書淮忍不住從身后抱住她,將頭埋在她肩頸:“遇見我,后悔過嗎?” “曾有后悔,”秦芃如實回答,秦書淮身子僵了僵,卻又聽她道:“后來想了想,如果從不遇見你,怕是更為后悔。” 秦書淮緊緊抱住她。 他想,并不是他真的太自私太壞。而是這個人天生便讓你難以割舍。 他的情緒讓秦芃察覺,忍不住回頭瞧他:“怎么了呢?” “沒事,”秦書淮笑了笑:“阿鈺來了,我有些怕。” “怕什么。” “怕他帶走你。” 秦書淮說得實誠,秦芃微微一愣,隨后卻是笑了。 “別怕,”她聲音溫和:“他帶不走我。我呀,”她唇邊全是笑意:“不是當秦夫人,已經當了很久了嗎?” 秦書淮也被她說笑了。 所有的不安都如衣服的褶皺,被人輕輕撫平。 秦書淮陪秦芃待了一會兒,沒多久便離開。 他走之后,秦芃收了畫,準備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