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他上來時力道太大,直接就將秦芃壓倒在地上。秦芃小聲“哎喲”了一聲,隨后便聽到旁邊白芷怒道:“趙一,枉公主當年對你這樣好,你居然還是成了秦書淮的走狗!” “白芷。”趙一嘆息出聲:“我說了,這是誤會。” “這不是誤會!” 白芷提劍,怒道:“我就問你,最后那碗毒藥是不是秦書淮喂的?!” “什么毒藥?” 趙一微微一愣,秦書淮剛緩過來,正想張口,一口污血就噴了出來。 秦芃被那血濺了一身,旋即反應過來,立刻點了秦書淮的xue位,背著秦書淮便往山下道:“走!” 此刻沒時間同白芷糾纏,秦芃也不在意白芷和趙一如何善了,她背著秦書淮一路狂奔下去。 秦書淮被秦芃背著,氣息有些亂了。 他好想開口同她多說幾句話,然而血涌在嘴里,卻發不出聲來。 他的血一口一口嘔出來,浸透了秦芃的衣服,秦芃整個人都在顫抖,沙啞道:“秦書淮,你撐著點……” “你別死……” “我還有好多事問你啊!秦書淮你別死啊!” 秦芃感覺這一生沒有任何一條路比這條下山的路更漫長。 她狂奔在路上,剛到馬車,就看見柳書彥站在馬車邊上。 秦芃一看見他,便直接沖了過去,反手將刀壓在他脖子上,冷道:“解藥!” “我就是來給你送解藥的。” 柳書彥苦笑。 他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瓶子,秦芃著急搶了過來,將秦書淮放在地上,從瓶子里抖出一顆藥來,塞進了秦書淮的嘴里。 秦書淮吃下藥后,臉色慢慢好轉,柳書彥站在一旁等候著,好久后,等秦書淮氣息平穩下來,秦芃猛地癱軟下來。 “他沒事了吧……” 秦芃喃喃出聲:“沒事了吧……” 柳書彥看著面前人,苦笑不語。 她失神的眸子抬頭看向他,他終于無奈,蹲下身來,拍上她肩頭,嘆息聲道:“他不會死了,你放心。” 秦芃聽了這話,慢慢回了神,垂眸看著躺著的人,沙啞道:“將他抬上馬車吧。” 柳書彥應了聲,同秦芃一起將秦書淮抬上馬車,然后朝著淮安王府趕過去。 上了馬車后,兩個人都很安靜。 好久后,柳書彥慢慢開口:“我本來以為,你想殺他,殺了他,我們兩個可以在一起,從此再也不用擔心什么。” 秦芃抬頭看向柳書彥,柳書彥在笑,眼里卻仿佛是哭著一般。 “趙芃,我第一次喜歡一個姑娘。” “對……” “沒什么對不起,”柳書彥垂下眼眸:“感情的事,沒誰對不起誰。只是我來得太晚。” “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這叫緣。” “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這叫孽。” 秦芃沒說話,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沙啞著嗓子道:“我是真的,想要嫁給你的。” “你明白一個人死了一次又一次是什么感覺嗎?” 她抬頭看向柳書彥,艱難笑了起來:“一個人走在這個世界里,我特別孤獨。我特別想有一個人,能陪著我把路走下去。” “他給我一個新的世界,一片新的天地,一種新的可能。你曾經讓我看到這種可能性。” “作為董婉怡和你通信的時候,你給秦銘講課的時候,你帶著我吃飯、游湖、聊天,那時候我都覺得,其實日子這樣過,真的很好。” 柳書彥沒看她,垂眸張合著折扇。 秦芃沙啞出聲:“如果你和我的死無關,”秦芃看著他,含著眼淚:“我是真的想嫁給你的。” 嫁給他,哪怕無關愛情,那也是一段新的人生,一場新的旅程。 她會對他好,她會有個家庭。 柳書彥沒有說話,好久后,他沙啞著嗓子:“你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當年,”秦芃斟酌著用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為什么你千里迢迢從宣京來殺我?” “當年文宣陛下召秦書淮回京,其實是無奈之舉。宣帝仁德愛民,廣受愛戴,靖帝余黨其實也是因為相信宣帝會善待靖帝之子,才肯忠心輔佐。召秦書淮回京時,丞相并非董明,而是靖帝的老師,邵易。” “宣帝希望邵易讓權,兩相爭執,最后邵易提出條件,他可以告老還鄉,但要求宣帝接秦書淮回國,以親王善待。宣帝同意后,迎秦書淮回宣京,同時邵易放權,讓丞相之位于董明。” 秦芃聽著,大概明白的秦文宣殺她的原因。 “一個前太子,有老臣扶持,還娶了一個北燕公主。這個北燕公主甚至還有一個很可能當皇帝的弟弟,如果她弟弟當了皇帝,你覺得這個前太子將會有多大的威脅?” 柳書彥抬眼看秦芃,秦芃閉上眼睛,說出結果:“北燕隨時可能出兵幫助這位太子謀權。文宣帝無法容忍這樣的可能性。” “先帝可以接受內亂,可以接受手足相殘,卻絕不能允許齊國有成為北燕傀儡國的可能性。靖帝當年弄得國家風雨飄搖,被北燕長驅直入直取宣京,以唯一一位天子血脈為質,劃十六州求和,你以為,這樣大的屈辱,齊國說忘就忘嗎?” 柳書彥言語激動起來:“我齊國天子百姓忍辱負重,花了十多年時間才走到與北燕商討條件的位置,豈能容忍因宮闈之亂,讓國土再落他人之手?!” “所以,”秦芃冷靜下來:“你便是秦文宣下令殺我那把刀。” “董明諫言,陛下下令,我領隊執行。” 柳書彥垂下眼眸,按住因激動微微顫抖的手:“事實上,早在秦書淮歸來之前,先帝便暗中許諾過秦書淮,只要他愿意和你和離,歸來之后,愿將長樂公主許配給他,可被他斷然拒絕。他說,秦書淮謝過皇恩,但質子之身,難以般配,玉陽公主于危難下嫁,此生此世,唯妻趙芃。” 長樂公主是當年太子的長姐,若無意外,日后太子登基,長樂公主便是長公主。 齊國的長樂公主和當年北燕無權無勢的玉陽公主比起來,其地位懸殊,是人想想就明白。 而姜漪雖然比玉陽公主能給秦書淮更多,可和長樂公主比起來,卻還是差了許多。 當年宣帝以長樂公主相許,秦書淮就能斷然說出“唯妻趙芃”,又怎么會在之后為了區區一個姜漪,就毒死趙芃? 趙芃心里有些惶恐,她壓著自己翻天覆地的心緒,故作鎮定道:“后來呢?” “秦書淮是個聰明人,”柳書彥看著窗外,語調冷靜:“他明白先帝顧慮,于是修書告知陛下,他無意皇位,絕無爭奪之心,到齊國之后,絕不涉政,只求一隅之地,教書育人,養老至終。” 秦芃聽著,捏緊了拳頭。她突然發現,原來她不知道的那些年,秦書淮做了這樣多事。 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 他在她面前,永遠那樣淡淡的模樣。你猜不透他喜歡你,還是不喜歡。那么多年,他連一句喜歡都吝嗇給她。 可這一天,秦芃卻覺得,過去仿佛是被人翻天覆地掀開,她被迫正視著那些她從不知的真相。 原來那個人在年少時,就已經為她放棄過這樣多。 “既然他都已經這樣說了,”秦芃低著頭:“為何還不放過我?” “他如此敏銳,宣帝欣賞。便讓人去查他,知曉他的才能后,宣帝起了愛才之心。若這樣的人不為國所用,太過可惜。可你存在,那必然是他最大的阻礙。” “所以就殺了我。” 秦芃覺得有些可笑:“因為你們欣賞他的才華,因為你們想讓他報效國家,所以我的性命便如螻蟻一般任人踩踏,所以你們可以高高在上隨意決定我的生死是嗎?!” 秦芃猛地捏住了柳書彥的衣領,怒吼出聲:“你知道我有多艱難才走到那時候嗎?你知道我經歷過多少苦難……我在冷宮被人欺負的時候,我被人辱罵的時候,我親手毒死母親的時候,我還能忍著屈辱忍著艱辛扛著一步一步往前走,你們以為是為什么?!” “就是因為我一直想著,終有一天,這條路我會走過去。” 秦芃眼里蓄滿眼淚,啞著聲音:“我覺得我終有一天會得到我的幸福,會遠離這樣的日子,我好不容易等到了……柳書彥……” 她渾身顫抖:“我好不容易走到我一直等著的那天,我嫁給了秦書淮,有一個愛我的人,有一個平靜的生活,沒有人欺負我,沒有人陷害我,你來殺我前一晚,我還在想著,我想有個孩子……” 秦芃顫抖著放上自己的肚子:“我還想著,我要和秦書淮去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當他的封地,我還想著我要去很多地方,我想幫很多人……” “我規劃了我的人生,我馬上就要有一個很好的人生,可都被你毀了!” 秦芃一拳砸了下去,一拳又一拳,伴隨著她壓抑許久的爆發:“都被你們毀了!毀了!” 她做錯什么了呢? 她什么都沒做錯。 只因為她是北燕的公主,她嫁給了秦書淮。 只因為秦書淮頗有才能,他們欣賞。 他們猜忌她,他們害怕她,所以就決定殺了她。 太荒唐了。 一個人的生命有多么寶貴,她生命承載著多少努力,多少期望,在這些人眼中,在大業面前,都分文不值。 “我從來沒想過要對你們齊國做什么……” 秦芃失去了力氣,慢慢滑落下來。 “只是我嫁給了秦書淮,我沒有地方去。如果那時候,你們告訴我,要和離,我也是愿意的。” “或許是吧?” 柳書彥拿出帕子,按在自己被秦芃砸出血的眼角,面色平淡:“那時候我們也舉棋不定,后來董明拿出了一個折子,是從北燕來的。” “我不知道是誰,但那個折子詳細記敘了你生平做過的事。你如何從冷宮走出來,你陷害其他嬪妃,你為權勢嫁給封崢,因失了清白被迫嫁給秦書淮。” “樁樁件件,本該是北燕宮廷不該為人所知的丑事,卻都在里面。面對這樣一位公主,我們不敢冒險。” 柳書彥言語平靜:“趙芃,你說你無心權勢,你不會做出對齊國無害之事,如今我信。” 他抬眼看她:“我信你心地善良,我信你當年是被逼無奈。可當年看見那張折子,沒有人會信。” “一個如此貪慕權勢陰狠毒辣的公主,嫁給齊國的前太子來到齊國后,會什么都不做嗎?尤其是那時候我們已經預料,趙鈺極有可能登基。” “若趙鈺登基,以你和趙鈺的感情,我想,趙鈺想做什么,你都會幫他做,對嗎?” 秦芃沒說話,好半天,她嘲諷笑開。 “連我和阿鈺的關系都查得這樣清楚,我是真想知道,到底是誰……一定要把人逼到這樣的程度?” 柳書彥搖頭。 “信是董明拿來的,我不知道。”